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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薄媚 ...

  •   在乐菱的想象中,系玉坊应该和泊花水榭差不多大,里头有高高的台,脂粉的香,那狐媚玉老板就领着三两个狐狸崽儿们鼓瑟吹埙,台下都是摇头晃脑附庸风雅的花花公子,然而真实所见的系玉坊却比她想象地清雅明阔得多,那两个守门人亦是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山楂是滚圆可爱的,只是酸得有些过了,她“咔擦”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咬碎,糖衣融化在唇齿间,将山楂的酸味柔柔包裹。舔了舔唇,进门。

      “姑娘。”两个守门人齐齐伸臂,“可有请帖?”

      “请帖?”乐菱举着光秃秃的小棍儿一脸茫然,“我没有。”

      “系玉坊今日的表演难得,客人需凭请帖入内,姑娘没有,恕小的不能放行。”
      “可是,我不是来看表演,我是来找人的呀?”
      “找谁?”
      “唔……”说出莲心姐姐么?她还不知道自己偷偷跑出来呢。玉老板,就更是算了。
      那两人门人对视一眼,“姑娘还是请回吧。”

      “就不能通融一下?”
      他们唯有欠身而已。

      叹了口气,乐菱装作乖乖往回走,未出几步,猛然折冲回去,谁承想那两个守门人也是手疾眼快,抓住她的胳膊一拉一掷,将她送了出去。

      乐菱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气得大叫:“系玉坊的人都一样讨厌!”

      “小姑娘,这系玉坊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有人说话,颇为自得的模样。

      乐菱扭头一眼,眼前登时一亮。不远处并肩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星眸墨发,苍色襕袍,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便如鹤立鸡群般,他已是极为耀眼的人物,然而他身边的女子却更为出挑,同男子一般赏心悦目的五官更添女子的精致,这精致却又因青丝高束,作男装打扮而更添英气,一声极明亮霜色绫袍,无星夜的朗月般勾人眼球。

      乐菱暗暗咂舌,心道这女子的潇洒倒将那男子也比下去了。

      “韩公子说此处有妙音,我看你极想进去,是否也是好乐之人?”先前那声音又响起,乐菱这才能将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移开,略加搜索,锁定在他们身边一个矮而敦实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一个大肚腩如怀了八九个月一般,乐菱来不及想,话已脱口而出了:“伯伯,你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吗?”

      “噗嗤”,他身后的女子先笑出了声,又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乐菱摸摸耳朵,不知道该不该道歉。

      大肚男子满脸的尴尬,好歹没有发怒,转向那两人道:“韩公子、韩小姐,请进吧。”

      “您亦请。”那男子的身份显然高贵些,但也恭然。

      他们走过乐菱,大肚男气呼呼地甩袖,男子微微一笑,走在最后的女子放缓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盯着乐菱。乐菱心虚地舔了舔嘴角,生怕有漏网的碎糖衣,但发现并没有,自己身上也没有哪块儿破了洞,便挺挺胸回盯回去。

      “甯姐。”耽搁的时间长了些,男子回头唤了一身。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女子气定神闲地发问。

      “我又不认得你,为什么要告诉你?”莲心姐姐说了,害人之心不可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吧。”女子笑了笑,以一种卖糖葫芦大娘的诱惑声音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带你进去?”

      乐菱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然而她毕竟不是卖糖葫芦的大娘,便有那个心志紧闭嘴巴,摇头。

      “告诉我吧。”她笑,眼睛仿佛飞出花来,无论是谁,恐怕也不能无动于衷,乐菱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艰难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美色不能动。”

      她哈哈一笑,也不再纠缠,“好吧,反正有缘还会见的。”

      她同同伴们进了系玉坊,乐菱的目光追随她直至看不见了方才收回。许是客人渐渐到齐了,那两个守门人闭了半扇门,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口。

      “要不是闵姑姑不许我随便用武功,我才不怕你们呢。”乐菱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儿,不死心地绕着系玉坊转悠,终于让她找到了一条隐蔽小巷,从这里翻墙进去,便是系玉坊的花园。

      她循着声音悄悄潜到前头去,台上数个乐师正在吹曲,台下坐着许多人,四周小楼上又有为喜好清净的客人设置的隔间,装修华丽,端得是个气派之所。

      “咦?”

      一抬头,便见到一张笑脸,正是在外头遇到的那女子。乐菱赶紧低头掩面,逃到她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等待开场的客人们正三五成群的闲聊着。乐菱找了个不起眼位置坐着,不管她乐不乐意,总也得听些。

      “听说了么?因着棉花肚扈大宰喜好音律,韩公子也来系玉坊了呢。”
      “何止是听说,我还亲眼瞧见了呢。韩公子我认得,端得是一表人才,那扈大宰也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呵呵,好大个肚子!只是,我瞧见还有一位俊俏公子,与他们同来的,模样甚至不凡,不知是江湖上哪位少侠?”
      “哪里是什么少侠。”旁有人笑起来,“你说的那个,明明是韩家的大小姐,卓公子的长姐——甯小姐。”
      “什么?是甯小姐?”

      原来他们就是南安韩家的人,乐菱暗道,若是那韩甯知道这几个老头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不知作何感想。

      “我朝女着男装实为常事,韩家是武林名门,这甯小姐自然不似寻常女儿家娇弱,远远看来,雌雄莫辨也怪不得你。我也是因着与她同为系玉坊常客,这才不至于混淆。”
      “是了,我是不常来的,若非此次玉老板下帖相邀,我也是不来的。只是甯小姐是系玉坊常客,卓公子难道是稀客不成?”
      “可不是么。韩老家主常年闭关,偌大一个韩家都由他掌着,哪儿有那么多功夫风花雪月?这次若非是要投其所好招揽扈大宰,他恐怕也是不来的。”
      “扈大宰虽有三十余年棉花肚功力,但在人才济济的韩家恐怕也排不上号,韩公子能这般礼贤下士,实为难得啊。”

      乐菱听得正欢,全然不知乐师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玉老板一身曳地的紫罗裙,手弄兰草合欢扇,穿花拂柳而来,还未说话,台下便起哄的起哄,叫好的叫好,她掩扇一笑,此间媚态,比之泊花水榭拜访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后一片啧啧声,乐菱浑身起鸡皮疙瘩,更往偏僻处挪了挪,盼着她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多谢各位赏脸光临,我也不会叫各位失望,今儿这位乐师,乃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多的不说,只提醒各位,待会儿听曲的时候,可得竖起耳朵,错过了,别说我没提醒。”

      “不知玉老板说的究竟是谁,真是叫人心痒难耐啊。”

      “我听说江南善才杨五亭近日将会路过南安城,会不会是他?”

      风柔柔的,乐菱探了探脑袋,见台上已经挂起了层层薄纱的帷幔,众人的猜测一时是得不到验证了。

      场内静了下来,一道绰约的影子方才姗姗来迟,那人坐下,那人抱琴,阳光刹那间转过飞檐。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望眼欲穿地想要知道那人是不是她的莲心姐姐,正是万众屏息只待曲声之时,忽一声“慢来”硬生生响起。

      是谁这般可恶?众人一同看去,见一布衣麻鞋的老人,怀抱着一把品相不俗的紫檀琵琶,踏着议论声而来。

      “此人是谁?”
      “这便是江南善才杨五亭。”

      有人道。乐菱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警惕。杨五亭目不斜视,向台上道:“自半年前江南一遇,老夫追寻仙子,不敢稍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此觅得,想请仙子赐教。”

      还真是冲着莲心来的,乐菱蹙眉。

      玉老板摇着团扇走了过来,“老丈,台上那位可是我好不容易邀来的贵客,你就是想要求她赐教,是不是改日为好?”

      “老夫听得仙子一曲,日思夜想,已经等了半年,再也等不下去。”老人激动道:“盼仙子怜悯,圆吾所愿!”

      帷幔后女子声音不疾不徐响起:“既然杨善才寻到了这里,不切磋一二,倒显得失礼了。”

      “是姐姐。”听出莲心声音来,乐菱一喜,旋即一忧,这杨五亭应有几分本事,莫叫他扰了姐姐。

      既然莲心都已这么说了,玉老板也不再坚持,命人送上一张圆杌,台上台下,呈掎角之势。

      哪儿有人看不出来,这杨五亭并非为着“赐教”而来,甚至连“切磋”也客气了,显然是大有比较争胜之意的,他早已声名远播,更显得那另一人身份神秘起来,众人安静下来,以免打扰了他,然这实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仿佛在杨五亭眼中,这场中只有一人一琵琶而已。

      他的手在弦上轻轻抚过,饱含无限深情。

      一声弦响,满场肃静,他不愧为善才之名,短短几下,已勾得人心。

      清灵之声,泠泠如雨,淡淡的愁绪,恍如断桥抚波之少女,潺潺的溪在她微粉的指尖穿过;溪汇入江,滚滚来去,高楼望归之妇,遥遥见白衣,白衣犹远远……

      曲至此处,引人唏嘘。

      而杨五亭,却突然停了下来,昂首望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乐声,未止。

      “五亭竟歇……”有人喃喃自语,“那,那人是何时开始弹奏的?”

      只有乐菱知道莲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弹奏的第一下,她便听见了她。在乐声中,仿佛可以看见白纱之后,莲心怀抱琵琶,

      琴弦在她指下轻颤,暮暮之风,恍若漂泊林海,风声雨歇,又似日暮西山,鬓染霜色,独坐窗前,犹记昔年,白衣郎少,美人薄媚……

      虽不知何为情思愁绪,也不觉有些怅然了。

      “王公子。青春更才美。风流慕连理。耶溪一日,悠悠回首凝思。云鬟烟鬓,玉佩霞裾,依约露妍姿。送目惊喜。俄迂玉趾。同仙骑。洞府归去,帘栊窈窕戏鱼水。正一点犀通,遽别恨何已。媚魄千载,教人属意。况当时。金殿里。”不知是何人低吟,词中意境,倒是极相衬的。

      词尽之时,曲亦终了。

      长久寂静。

      小楼上响起一声叫好,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掌声雷动。

      乐菱抬头望去,见第一个叫好的韩甯热烈地鼓着掌,边把自己的玉佩往下掷,玉老板一手接了,似乎是玉佩颇为贵重,她笑了笑,满意地收了起来,韩甯身边的棉花肚扈大宰更是激动地面色潮红,双掌拍击之猛,只恨不能与锣鼓相比,一派热闹之中,唯有韩卓镇定不改。

      在众誉声中,杨五亭抱琴而起,未有一言,离场而去,众人皆知,经此一役,一代善才,怕是会销声匿迹很长时间了。

      微风轻拂,那薄纱之后,仿佛从未有人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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