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恍惚之间

33、江这边与河那头

　　夏天就像俯卧撑时留下的汗水，转眼蒸发入云。又像黑暗中的蚊虫，习惯的嗡嗡声转眼销声匿迹。而秋季的时令蔬果太过肥美，气候太过宜人，再长也像瞬间那么短暂，快得抓不住尾巴。
　　到了十一月，李正阳的家常菜已经像模像样，和狐朋狗友们的聚餐已经有驻扎在李正阳家里的危险趋势。虽然这群家伙无耻到吃完抹嘴，坚决不善后，但饭前自带食材，想吃什么带什么，可能李家菜馆厨艺提高也间接于此有关。
　　衡浩宇仍然只会煮粥，不过花样多到令人发指。南瓜百合、皮蛋瘦肉、绿豆薏米，这都是正常的。茄子菠菜、牛肉豆芽、萝卜香菜、土豆魔芋，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芥末羊肉，红茶青豆，奶香芹菜，毫无疑问的黑暗料理。衡浩宇总说是自己懒，不过用手边仅剩的材料乱点鸳鸯谱而已。李正阳却总怀疑他的舌头有抖M倾向。然后自己会很不幸地想歪。
　　周六中午，难得没有蹭吃蹭喝的上门。早起肝了一上午教材，李正阳遛到厨房，解开砂锅，深呼吸一口闷黄豆卤牛肉缠绵出的情意，饥饿的胃霎时感动到哭。
　　关火，等白气稍稍散去，赶紧拍了一张，得意洋洋发给饭友炫耀。
　　舀了整碗澄黄透亮、肉香扑鼻的浓汤，如边塞牧民饮酒般一口闷，简直豪气干云。热汤下肚，胃做完热身，感觉可以吃下半锅干货。李正阳如将军般指挥手中大勺，直指目标，弓箭在弦。
　　“叮——”
　　悬崖勒马，先看看上将的鼓励。
　　“已连续三天吃流食的难民求投喂。”
　　天。
　　这是在卖萌？
　　是说要见面？
　　散步太久的李正阳听到发令枪响，大脑当机几秒。
　　线路接通后，没有拉伸，撒开蹄子就跑。
　　火速洗干净保温桶，想起来要回短信。
　　“批准，投食地点？”

　　笔挺立在门前，像等待面试的毕业生。抬起的手腕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敲下去。
　　上次来还是夏天，那阵太忙，请外援溜了回乖仔。
　　没敲两下，门开了。
　　“恩人，快请进。”难民裹在小号灰色毛衣里，身板快薄成了纸。
　　李正阳痛心地把保温桶塞到纸板怀里，弯腰换鞋。
　　碗筷摆好，桌椅就位，保温桶刚放稳就被无情打开头颅，牛肉汤的热气强势占领整个房间。
　　两人同时深呼吸，然后磨刀霍霍向汤桶。
　　有竞争就有压力。虽然两人吃相都还是现代人，但速度却是原始人。
　　保温桶很快见底，只剩几块八角和桂皮。
　　赶走饥饿的两人，如同打赢一场胜仗，沉浸在喜悦里。移步沙发，把后背完全交给靠枕，幸福到灵魂都叹息。食物赏赐的高︳潮让一切言语都多余，两人静静窝在沙发里，各自沉醉在吃撑后大脑缺血带来的眩晕中。
　　“完了。”被拯救的难民先开口，“要和胃决斗三百回合才能继续骗它喝粥了。”
　　“其实你可以主动降低战斗难度，用稍微正常点的食谱。”
　　“也对。”难得没有狡辩。
　　李正阳没有接茬，隐隐感觉对方还有话。
　　又过了半分钟，果然：“元旦过后，公司打算调我去南陆区，负责环宸商业中心那块。”
　　饱腹对大脑有麻醉效果，连反应也迟缓了。
　　衡浩宇看着李正阳微垂的眼帘，视线似乎停留在茶几上方。
　　突然下巴微震，打了个很轻的嗝。然后转过头来，挑着眉毛赞赏地笑：
　　“南路区的新兴商业中心，这绝对是提拔。恭喜！”
　　眼神明亮，祝福发自内心，不带一丝消极情绪。
　　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为了酝酿那个嗝。
　　心里漫上来的情绪衡浩宇有点陌生，好像不是失望，也不是松了口气。
　　李正阳打完嗝，大脑恢复运转，可能胃里的二氧化碳真的影响智商。
　　“喂，好像你要请我吃饭了。”嘻笑道。
　　“嗯，必须的。”衡浩宇嚼着心里那点陌生情绪。对方洋溢真诚祝福的脸，像是点燃气灶时那点火星，开关拧了两下没反应，逸出一点燃气的味道。
　　“别喝粥就行。”李正阳嘿嘿嘿。
　　“要求还挺多。”简直想丢抱枕砸人。
　　“主要是怕没力气，打不过猫猫狗狗。”嚣张到眼角都弯了。
　　毅然丢出抱枕炸弹。
　　“好汉饶命。”双手接招，“房子找好没，打算几号搬家？”
　　“没，尽量下月底吧。” 这就要催人走，简直了。“说好了，壮士出力。”
　　“义不容辞。”放下抱枕，配合地双手抱拳。
　　“哦对，笔记本还有存货，你看能拿多少就抱走吧。剩下的只能烧火烤肉了。”
　　“诶，不早说，等我下去买个麻袋。”一脸遗憾。
　　衡浩宇抑制住再次砸枕头的冲动。
　　“不过作为学渣，有生之年也用不完十本了。但烤肉是很好的，想想……就……十八本吧。图个吉利。”想通后，又笑得一脸畅然。
　　“哦，我去找个袋子，你随便挑。”衡浩宇语调平淡，暗中咬牙切齿。
　　“好。”早就知道卧室里有几百本存货，李正阳老实待在客厅，翻书架底层的那些笔记本。
　　衡浩宇拎来两个纸袋，李正阳还蹲在墙边，对比左右手中不同的封面，选中了就递过来装入纸袋。
　　地上的人兴致勃勃，选了整整十五分钟，也不怕腿麻。
　　开着软件能琢磨五小时不挪窝的衡浩宇，觉得这十五分钟简直难熬。
　　在他觉得后悔让对方“随便挑”时，集齐十八龙珠的少年终于站了起来。
　　“嘶——”一个趔趄，赶紧扶墙。
　　“处女座的报应。”衡浩宇冷漠脸，把纸袋塞过去。
　　“射手座。”李正阳龇着牙接过，两个还不一样沉。“牦牛干？哎，谢谢！”
　　“同事旅游的手信，不客气。”衡浩宇脑子也早就缓了过来，径直去洗保温桶。
　　“我来吧。”李正阳放下纸袋，跟过去。
　　“要帮忙就洗碗吧。”
　　李正阳听命。
　　厨房两个水槽，两人并排，洗洗涮涮。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家里还有条狗要养，想跟你打个商量。”就两只碗，李正阳速战速决，刷完放龙头下面冲。
　　“嗯？”这家伙不是随便开口借钱的性格，不过自己手里有点储蓄了。
　　“要不你租我的房呗？南岸区。”冲完碗，又拿起筷子，往保温桶里蘸。
　　见对方没反应，又继续广告：“前年五月首付，每月还贷，实在没钱了。成春路，门口有公交站，离地铁步行十五分钟；一室两厅，一卫一浴；土坯房，水电气全通，零家具；与同类房型已装修有家具的相比，有可观的价格优势。怎么样？”
　　李正阳边说边搓筷子，搓完冲水，抽空偏了下头。
　　衡浩宇面无表情看着他，手里的洗碗布停了动作。
　　“怎么样？”李正阳手臂越过对方面前的洗碗槽，把筷子放到筷笼里。
　　燃气灶开关“咔”的一声，火星窜出，冒起一小圈蓝色火苗。
　　刚才那点烦躁啪地被火撩到，烧得干干净净，却助长了陌生的情绪。
　　衡浩宇压了压，开口：“哦，我考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