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无疏》张全胖

3、同睡

　　阿桪红着脸跑回院中，将满地雪踩得轻响，却见师傅负手立于梅树前，正望着梅花出神。
　　雪后的四客山一身银装，空气分外冷冽。
　　阿桪乖巧地走过去，比手示意：“师傅，我去给你拿个暖炉。”
　　云少箐见她关心自己，心头一软，方才的复杂心绪已消了一半。
　　“不用麻烦了，师傅不冷。倒是你，别想着今日多了个师兄便不写功课了，”果然见她两条眉毛皱了起来，云少箐又打趣地说道，“写不完便罚你一日不许吃饭。”
　　阿桪彼时的脸已苦得没了神采，只好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她年纪尚小，识字不多，所谓功课便是抄写师傅教的生字。阿桪拿起纸笔，桌上还放着未喝的茶，已是凉透。木窗敞着，明亮的光线落进来。阿桪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腿，内心突然有种莫名的欢喜。
　　这种欢喜是如此奇妙，竟让她觉得要抄写的字有了呼吸，像一只只栖于白纸的小动物。
　　她小小的手握着笔，垂着头眉眼弯弯。写完了，将师傅的字摆在自己的旁边。左右看看，两相对比之下，师傅写的苍劲有力，而她.......
　　阿桪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她写的那张折了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摊开一张新的描起来。
　　正写着，窗外一阵微响，阿桪温闻声抬头。
　　不知何时师兄已经沐浴完毕，身上穿着一件师傅的旧衣，格外挺秀。他与师傅一同站在梅树旁，竟比师傅还高出一些。从她这个方向望去，师兄侧脸微红，眸中染了些浴后的水光。
　　阿桪实在不懂要如何形容男子的样貌，不过心里觉得师兄甚是好看。唔，好像她喜欢吃的藕糕。
　　她咬着笔好奇的瞧着，见师兄随着师傅走进旁侧的屋子。待院中无人后，她才兴趣缺缺地低下头。

　　傍晚吃饭时，阿桪才意识到这个叫邵无疏的师兄是真的要在此住下了。
　　屋子里的柴火烧得噼啪直响，阿桪一边呼噜噜地喝着汤，一边从碗里偷偷抬起眼睛。师兄坐在她对面，他微垂着头，吃饭的模样很是安静。
　　云少箐望着无疏问：“家里只有这些东西，可还吃得惯？”
　　“恩，我不挑。”
　　“明日我便下山购置一些物品。这些东西吃得惯，过冬的衣物却不能将就。四客山的冬日也是十分冷的。”云少箐盯这张极似故人的脸。
　　他不能委屈了这个少年。
　　“哦......还有”云少箐放下碗筷，又道，“无疏，此处并非大宅子，无多余的房间。我同阿桪睡，你便一人用一间吧。”
　　邵无疏微顿，笑意淡淡：“师傅，还是我同师妹一起睡。母亲常说孩童易踢被子，我可以照顾好她，何况师傅极少有个好觉。”
　　“你母亲倒是知晓。”云少箐想起故人，眼底满是清澈的笑意。当下也不再坚持，阿桪确实是没有睡相，常踢被子，伤风更是家常便饭。往日与她睡时，她睡得香甜，自己却苦不堪言。再者，便让她早日习惯这个师兄吧。
　　彼时，阿桪猛地将口中的汤咳了出来，白生生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无法说话，她只得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她可是从来没和除师傅以外的人睡过觉呢，而且自己的睡相可是很差的......
　　这一举动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云少箐权当阿桪只是怕生，殊不知这九岁的小姑娘心里头也有了小小的害羞。

　　阿桪抱着一床新被褥杵在门外，寒夜的冷气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不由打了个冷颤。
　　正犹豫间，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橘黄的暖光顿时倾泄出来，照亮了她脚下。她不由抬头，师兄的脸上有若有似无的浅笑，落向她的眼神漆黑如墨。
　　“外面很冷，进来吧。”他自然地拿起她怀中的被褥，转身向里走去。
　　直到无疏铺好床后，才发觉她还傻站在门口未动，黑白分明的眼里露着些许胆怯。无疏一时失笑，坐下来淡淡地说：“你可知道鬼？那种夜间出来游荡的黑发女鬼，吊着舌头白着脸在外头飘来飘去，她们可专找不听话的女孩儿吃。你听听，外面......”
　　阿桪毕竟是个孩子，听闻这些只觉背脊一凉，急急朝他奔过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她将鞋子胡乱踢掉，爬上床将被子往头上一盖，便不动了。
　　屋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烛光微晃。无疏得逞般地勾起唇角，眼神落向她露在被子外的一撮软软的黑发。
　　还没过一会儿，被子里头便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邵无疏轻轻地掀开一角，见她裹着外衣，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眼紧紧闭着，平淡无奇的小脸满是孩童的天真。
　　这丫头.......居然睡着了。
　　邵无疏将她扳直，脱去阿桪的外衣时，一张叠的四方的纸掉了床上。他拆开来看了看，又放回去。
　　灯盏吹灭，一屋子的寂静。邵无疏感受着身边的热度，沉沉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