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北大街458号》会稽山人

1、东四北大街458号

　　1
　　乔阳春一手拎着一只小皮箱，一手拿了个纸条在东四北大街寻觅着458号。他从东单飞机场出来要了个人力车在东四牌楼下了车往北走。说是在街的西边走有条隆福寺胡同，顺着它往北走，该到钱粮胡同了。
　　北平很怪：要把方位确定得那么清楚，东西南北；而自己的家乡只分左右来讲你要去的方位。幸好自己当驾驶必须要懂得东西南北的方位。他挨着门数着号，到了一家商店四百五十九号，那么下一个便是四百五十八号。在杂货铺店旁边，向里凹进一块，外边有栅栏护着这块空地，门旁有窗户，窗户上方挂着《洪成刚诊所》的大匾。蓝底白字的门牌号在门的上方并不明显，更别说门牌号旁的‘东四北大街’的字样更小。他思寻一下，认为肯定是这里了。告诉他的老武说就在钱粮胡同旁边，其实离胡同口还有好多英尺，还有个三家，四家的门号呢。哼！还是飞行员呐，说得这么不准确。
　　门口有人往里走，他把纸条放进裤兜里也跟着人们往里走。人们走进了候诊室里坐在长条凳子上等待。乔阳春看已经有不少人坐在那里，有的托着腮帮子；有的抱着孩子在拍打，嘴里还哼哼着小调；有个女人靠在男人肩上，脸上表情异常痛苦。他选择了长条凳子的一个空挡，放下小皮箱坐下。等了一阵，一位护士出来，白衣白帽白鞋，乔阳春看了一眼，那位托着腮帮子的人进去了，他仍坐在那里等待，而护士临进诊室时似乎在打量他。他没在意心想：嗯！这个诊所开得很正规。
　　一会儿出来个一个护士，依旧是白衣白帽白鞋。乔阳春无意又瞄了一眼，这一瞄便把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黑色的眸子，晶亮忽闪的大眼睛，椭圆型的鸭蛋脸，直直的鼻子，抿着的嘴微微往上翘，白净的脸庞泛着均匀的胭脂红，看样子不像是涂抹上去的。两个平平的眉毛，宽窄正好，不似流行的弯眉，再看她高高袅袅的个头，头正微扬着看他。“先生，您要看什么病啊？”乔阳春不由得站起来，“我！没病。”护士笑了，嘴角弯弯地翘起来更显好看。“那您。。。”“啊，是这样，我是民航的，老武让我到这里来租房子。”护士仍笑着说：“哦，哦，来来来，您随我来。”
　　乔阳春提了箱子随护士出了候诊室的门，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从通道出去到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很大，有花有树。对着过道门的出口不远处有个木梯上二层楼。他随着她上了二楼，高跟鞋在木梯上响着有节奏的声音，很有韵味。乔阳春突然觉得应当永远跟在这位女士后面，看着她轻盈的样子，听着这种有节奏的声音。“什么花啊，这么香？”“茉莉花。”到达楼上护士推开门。
　　看到这屋是里外间，里屋是卧室，外屋是书房兼会客间。“您看看，满意吗？”屋子很豁亮，除了西边是墙体外，东南北三个方向上半部分全是玻璃窗。东面的窗户很大，可以看到整个院子。外屋有书柜和桌子。乔阳春把皮箱放下跟着进了里间，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一把可以躺下前后摇摆的躺椅，还有一个落地大钟正走着，到整点儿打响。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竟然可以越过几重院，远处也有楼房挡住了视线，护士指着：“那是蟾宫电影院。这里很方便，您要闷了可以去看电影，也可以到隆福寺去走走。隆福寺什么都有，看戏看杂耍，还有些铺子和地摊，离民航局也近。”别看这里离大街很近，街上的嘈杂声和电车的当当声传不过来。乔阳春想：唔，难怪老武让我到这里来，地处闹市还具有这份安静。“先生，您贵姓？”乔阳春正望着远处想着呐，突然被打断了，转过头来见护士小姐，满脸的笑意使他不觉动容含着笑脸迎着她，“我姓乔，乔木的乔，过桥的桥去掉木字边，叫乔阳春。说我在阳春三月生的，父母给起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乔先生，您看可以吗？”字正腔圆的京韵味如同珍珠撒落在银盘，脆脆的声音，“可以，蛮好，蛮好。”“您是到院子里转转还是在楼上歇会儿。”“我刚下飞机，想休息一下。”“那好，我让三妈给您准备些热水洗洗。说了她开了门出去扶着楼梯的扶手下去时，依然响起清脆而有节奏的嗒嗒声。他想：这里还不错，护士小姐也很迷人。
　　三妈先端了大木盆上来，然后又拎了一桶冷水上来，后又提了一大壶热水倒进盆里，再次提了一大壶热水放在旁边，兑好温水把毛巾放进木盆，肥皂放在旁边说：“乔先生，这里开诊所，东西是消过毒的很卫生。您洗完后在楼上叫我一声，我来收拾。”说完不再看他下了楼。
　　乔阳春洗了澡换上宽大的睡衣，站在东边的窗户喊了一声“三妈”，三妈拿了个木桶上来，把盆里的脏水舀进木桶里提下楼倒掉，接着把木盆，木桶陆续搬走，拿上个墩布擦地。在三妈拖地板的时候，乔阳春坐在躺椅上用小剪刀修着指甲问：“附近有洗澡堂吗？”“有啊。小姐说你们南方人不兴泡澡堂子，愿意在家洗澡。”“三妈，你是南方人？”“我？不是。听说南方的姑娘兴放脚。你看我们也学南方人放了半大脚。”乔阳春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可不，半大脚。腿上还捆着一大截绑带。等拖完地，一切恢复了原样，三妈把墩布和乔阳春换下来的衣服拿走了。
　　乔阳春修完指甲把剪刀放在床头柜上站起来。太阳明晃晃从南窗户照射进来，不知谁家的鸽子在天空中兜着大圈子在飞翔，只在飞到近处才听得到嗡嗡的响声，除此之外听不到什么声音。他头一转看见了床，刚才还被大白床罩罩住的，不知什么时候三妈已经撤下去。淡蓝色的被子，淡蓝色的床单和枕头，好似医院一样干净整洁。他摸了摸被子感觉很暖和，这时他觉得疲倦躺下了，盖上被子，他只想略微睡一下。
　　。。。。。。
　　洪成刚看完病人在水池旁洗手，用毛巾擦着手问：“生梅，那位先生怎么样？”“看完房后说，蛮好，蛮好，住下了吧。”“今天的病人真够多”，说了他把两个胳膊向外伸做扩胸运动。“把衣服脱了吧。”生梅已经洗完手把衣服挂了起来对洪成刚说。洪成刚脱了罩衣挂在护士服旁的衣架上。“我去看看儿子。”说完走了。
　　护士小纪说：“洛姐，看洪大夫这股高兴劲儿。”“是啊，我以为留了洋的人脑子会开窍，生男生女应当不在乎的，谁知道和我们是一个样儿的。”“是不是日本人也重视男人。”“可能是。您看日本女人顺从男人比中国人还厉害。”“可不是，洛姐，日本人投降了，把女人给卖了。”“其实，我觉得男人犯下了罪行，凭什么女人要给背债，受到的凌辱比男人还重。”小纪撇了一下嘴说：“怎么不该！当初她们也仗着她们男人势力盛气凌人过，也得意了好一阵，也该让她们尝尝受侮辱的滋味。”“唉”，洛生梅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小纪看了她一眼说：“洛姐，新来的房客够帅气。我出去叫号一看，神气十足地坐着，全无病容样，面前还摆着一个小皮箱。我还以为是洪大夫家来的亲戚呢。”“他家的亲戚全在台湾，懒得和他们联系，自己独立门户挺好。”她见小纪已经整理完屋里的东西，“小纪，没事了，你该回去了。”“洛姐，我喜欢植礼，和洪大夫长得一个样儿。”“那你去逗逗他，我先走了。”
　　洛生梅到了后院见洪成刚把儿子高举起在空中抖动着，孩子也毫无惧色裂着嘴在笑。“成刚，小心把孩子闪着。”洪成刚看也不看地回答：“我有劲的，手上有准。”三妈说：“小姐，楼上的客人没醒，睡大乏了。”“唔，该吃晚饭了，问他是同我们一起吃，还是他单吃。”“我看，甭问，看那个派头还不得自己个儿吃。”“行，我们先吃。他自己个儿吃再给他做。外边的馆子也多得是，由着他吧。”“我得给他叫醒，要不晚上他有精神该折腾我们啦。”三妈说完往楼上走，生梅望了望楼上毫无动静。三妈摄手摄脚地上了楼。
　　三妈从门上的玻璃向里望了去，乔阳春正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临近北窗户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报纸，搞得三妈有点不好意思地敲了敲门，她把房门推开，“乔先生，小姐让问，您是和我们一块堆儿吃饭，还是单做，还是。。。”乔阳春扬起头来问：“原先的房客是怎样的？”“不一样。有的要同我们一道吃，有的要单开伙儿。”“哦，我问的是武先生如何？”“武先生大部分时间和我们一道吃，生病了单开伙。”“好！我和武先生一样。”“那，等一会儿我来请您。”
　　三妈下了楼告诉了生梅。等饭桌摆好生梅上了楼，鞋跟的噔噔的声音，乔阳春听了起身看门含着笑意说：“小姐，是该吃饭了吗？”“对！乔先生，您随我来。”在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算饭堂，深红色的饭桌泛着暗红色的光，一切也显得干净整齐。饭菜冒着热气。洪成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过手来握了一下，“乔先生，到这里像到家里一样，尽可随意。”乔阳春见主人个子不高，长得敦实，皮肤黝黑，可眼神里和说完话垊着的嘴的轮廓透着坚毅的神态。接着洪成刚说：“你请坐。”然后自己坐下。生梅介绍说：“这是我丈夫——洪成刚。”乔阳春惊诧了，洪成刚盯着他的眼睛说：“对！她是我妻子。你以为她是位小姐？”洪成刚心里乐着，扬起头来正经地说。乔阳春有些慌神儿尽力掩盖地说：“我真以为她是位护士小姐呐。”“住在这里的房客都这么说。有的不知道的还向她求婚呢。”洪成刚见怪不怪地补充说。生梅说：“不知道乔先生爱吃什么。这里做的是家常菜。”“生梅，给乔先生的酒杯斟上酒。”“我不能喝酒。”“怎么，是不敢喝，还是不能喝？”论到洪成刚奇怪了。“我不会喝酒。”“男人，该喝点。我也是后学会的，当个男人嘛！我知道你们有纪律管着，休息了应当不妨碍事情的。”“非喝不可吗？”生梅接过来：“成刚，他不会喝酒，抿一口算个意思呗。”洪成刚看了没再说话。生梅给他夹菜，盛汤。这家人到底是医生，备用了公筷和公勺。菜不够了用公筷和公勺往自己的碗里放。生梅见他爱吃清蒸鱼，见他再次夹鱼时，微笑着，点着头，示意他多吃些。乔阳春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像妈妈，像大姐一样关心他，爱护着他。
　　洪成刚起床的第一件事，穿着衣服到奶妈的房间来看儿子，这还是生梅生了儿子养成的习惯。然后洗漱，锻炼，吃饭，再看上一个小时的书才上班。，这是他在南京工作养成的生活规律一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