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唐门遗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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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宝四年，风起稻香。
这一年，无数年轻侠客离开村庄故土，从这片金黄稻田出发，带着对偌大江湖的向往，开启新的旅程。
唐无尘也踏上了这片土地。
前不久他收到隐元会内线密讯，得知首领无名前往名为稻香村的偏僻山坳，抢夺一部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空冥决》。结果非但没得手，还与一唐姓老者发生激战，不敌，被逼退走。
能让无名吃亏的人，不多。更何况，他姓唐。
唐无尘想到了一个人。
当他匆匆赶来稻香村时，整片村庄已不成样子。炊烟没了，村口的榆树倒了，地上的稻谷混着血水，碎瓦残炕，鸡狗猪牛尸体遍地，一片狼藉。
他走入村中，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突然在断壁残垣中听到有响动。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男人从破墙后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看到他，脸色比白纸还白，掉头就逃，“别别别别杀我，别杀我！！”
还没跑两步，住后脖领子就被唐无尘一把提了起来，吓得他嗷嗷求饶，“大大大大侠饶命，大大侠饶命啊！”
唐无尘冷冷松开手，那人吓得瘫软滑落在地，又偷摸拿眼去瞅唐无尘，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便不像正经之辈。
“说清楚。”唐无尘俯视着他，“你是这村里的人？”
“是是是，大侠饶命啊……我我我我叫张大眼，是村，村民……平时种地的，不干坏事的！”张大眼满口牙齿都在打颤，就差尿裤子。
唐无尘不动声色，“村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大眼一听，又哆嗦一番，“回回回回回大侠，是那十二连环坞的董董董龙，来抢劳甚子‘空冥决’，我们村原本有几个练过几手的民兵，还叫了几个江湖人帮忙……结果打得不分胜负的时候，又冒出来两个怪人，一人身边全是木偶人，一人只用一把剑，那架势！我的娘啊，打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后来呢？”唐无尘问。
“后来我就……昏了……再醒来，就啥都没了……”张大眼缩着脖子，“要不大侠，我带您去那地方看看吧？”
唐无尘点了点头，“走吧。”
张大眼将唐无尘领到村南头的小镜湖。
湖面平静无波，但四处散落着荷花荷叶的残叶断茎，湖边的古木桥已断了一半，断口平整带焦，残木上留有细丝缠绕的痕迹，还有几道极深的剑痕，刺穿木梁入髓三分，足见功力之强。
唐无尘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剑痕，眼底波澜沉浮。
这不是寻常剑术，而是十煌龙影剑。是由天魔无相剑法更名而来，天下仅一人所使的绝学。
他余光瞥到断桥附近，有一尊半毁的木偶躺在乱草中，脸部破碎，关节处还连着残断的银丝。
唐无尘站起身闭上双目，当时景象浮于眼前。
桥上，傀儡随银丝狰狞飞舞，杀机四面围来，欲夺命于无形。而另一人，只持一剑。没有花巧招式，剑气未动却已寒入骨髓，竟要将对手整座躯体凝冻成冰。
兵刃碰撞，火花飞溅。老者每一剑都快准冷，似是要斩断命运那条缠绕多年的乱线，彻底告别纠葛。
无名终究败了，狼狈遁走。
而那使剑的人……唐无尘低头，再看那道剑痕。
“天魔无相。”他自语，“与那年一样。”
是他，老门主，唐简。
这个名字化作一阵清风，从记忆深处悄然掠过。
十七年前，他与唐景渊奉命潜入李林甫府邸，夺回唐门失落的梨花白玉佩。归途中二人遇到唐简拦路，要回了属于自己的白玉佩，那时老门主一袭白衣，左剑右弩，一身傲骨，风采无双。明月在他身后，江湖在他脚下，豪气万丈，令他无比钦羡。
尽管唐简已失踪数年之久，以至于外界纷纷传言他死了，但唐无尘从未泄露过只言片语。他知道，老门主从未远去，只是藏得极深。
这些年他总会回忆起与唐简相遇的场景与带给自己的震撼，心里始终存着那个疑问，为何明明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却会选择隐退？是厌倦了江湖，还是不得不退？
唐无尘长舒口气，眯起眼，再度望向镜子般明晃晃的湖面，思绪随波光荡漾。
如今他现身，是巧合？还是，一场有意为之？
唐无尘心思千回百转，早已嗅到风雨将至。江湖，怕是又要起一场腥风血雨。
但也许……这是机会。
如今唐傲天独揽大权，门中风气急转直下，不少老一辈长老被排挤出局，年轻弟子畏惧权势，随波逐流。若能再见唐简，将如今门中局势告知于他，请他指点迷津，也许，就有扳倒唐傲天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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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尘站在湖畔良久，直到月色沉沉，才返身走回村中。
张大眼守在一口破锅旁，正偷偷烧水煮野猪肉吃，一见他回来，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大侠您回来了？那个……找到了么？”
唐无尘摇头，“你之前说，有座墓？”
张大眼一听，立马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村子里有个‘大侠墓’，就在后山那片竹林里，听村长讲，是当年一个姓唐的大侠，为了救人从悬崖上摔下来……后来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反正李复就给他立了墓碑，每年都来上香。”
“李复？”唐无尘眉尖微挑，“你认识他？”
“那当然，李复是村里的军师，老村长刘洋对他言听计从的……”说则他搓了搓手，缩缩脖子，“嘿嘿，您，要去那墓看看？现在天色已晚，要不您明天……”
“带路。”
张大眼吞了吞口水，脸色青白交加，最终还是不敢违抗，打着火折点燃灯笼，带唐无尘穿过村尾羊肠小道进了后山。
秋夜风凉，竹影婆娑，只听得两人细窣脚步一前一后，轻轻回荡在山间。片刻后，两人停在一块青石碑前，上篆刻三字，大侠墓。
碑下无香火，地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摆着三块小石凳，显然是有人常年守过。
张大眼站远远的不敢靠近，“大大大侠，小的只带到这儿，您要真是去找什么秘密，我我我，我还是不掺和了。”
唐无尘未回头，只挥了挥手，张大眼便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月光洒落，照亮墓碑上的苔痕斑驳，唐无尘站在石碑前许久，目光极谨慎地四处探视，终于目光一凝。他走到墓后一块怪石旁，石面平整，形似鼓腹，显然人为所雕。他伸手一叩，扣扣作响，果然是空心。
他自袖口甩出一枚暗器，沿着石缝中间轻轻一撬，石块应声而动，听得一道机关咔哒一响，随后缓缓后移，露出一道斜下的暗梯，昏暗无光。
唐无尘目光幽幽闪烁，没有犹豫，抬脚踏入。
这是一间极为隐蔽的石室，墙上镶着数枚夜明珠，萤光莹然。四周堆满竹简，残书，旧器，墙角一口冷炉已蒙尘。书案上，摆着十余本手记，封面蒙尘，显然岁月已久。
唐无尘翻开一本，纸张已有些脆黄。
第一本记着的是，“营救李复母子，伊玛目追杀事由”。
再往后看，
“朱天君实为伊玛目在中原的化身，以经商为幌子，收拢沃教教徒。”
“隐元会初代无名王毛仲，李隆基家奴，得罪朝堂高力士遭赐死令，假死潜入幕后勾结东宫与恶门恶派，栽赃我等，罪大恶极。”
“唐虚林之死并非我手，实则王毛仲之诡计。”
……
唐无尘越看越震惊，许多过往被巧妙掩藏的线索，此刻在手记中一一拼凑，构成完整的网罗。他终于明白，唐简并非退逃避，亦非看淡隐居，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与这无形之敌斗争。
他正欲取下一册再读，忽觉身后空气掠过一丝异常的流动，有微不可见的风擦过耳边。
他陡然警觉回身，只见石室门口，一人立于昏黄珠芒之下，黑衣披身，身姿挺拔，鬓边挂霜，眼中却仍藏着雄鹰般的锐光。
“娃娃，你来了。”
声音温润，笑容坦然，正是，唐简。
“老门主。”唐无尘低唤一声，躬身行礼。这一声呼唤里，藏着太多情绪。
唐简缓步走入石室，衣袂拂过残卷尘埃，他瞥了一眼案上的手记，微微一笑，“你找到的，比我预想中早了一些。”
唐无尘抬起头，“您什么都知道。”
“知道。”唐简点头，语气平静，“一直都在看。只是，藏得深些。”
唐无尘盯着他，眼中满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在这位昔日门主，武林盟主，曾让整个江湖俯首的传奇人物面前，他忽然不再是那个冷静无情手段狠厉的杀手，而只是一个满腹疑问的唐门后辈。
“您是门主，是武林盟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英雄……您，为什么要退？”他问得有些急，声音不觉哑了几分。
唐简目光温和，毫不回避，“我若不退，唐门早没了。”
他走到书案前，轻轻翻开那本记载的册子，“你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无名布局多年，早已将手伸进朝廷，江湖，商会，暗道。他想借朝廷之手抹除唐门的根，再借江湖之口掩盖真相，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唐门，成了他们手里的弃子。若我强行抗争，只会正中圈套。”
唐无尘握紧了拳，面露不解，“那您为什么不带着唐门反击？我唐门，从不是任人可欺之辈。”
“你以为反击就是杀人？”唐简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若揭穿朱天君的真身，伊玛目会立刻发难。我若将无名的阴谋摊开，他就能反咬一口，指我唐门私通外敌，暗害同门，反倒给朝廷一个灭门的理由。”
他看着唐无尘，神色如月下潭水宁静澄澈，“你要记住，娃娃。成大事者，不能只想着‘赢’，更要知道‘不能输’。”
唐无尘怔住。
“你恨唐傲天，对吗？恨他权谋弄人，排挤忠良，逼得你不得不走到如今这一步？”老人苍深的目光锁住唐无尘，所问之句，字字在耳中震荡。“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不过是这盘棋里，被推着走的一颗子。”
他看着唐无尘巨震的瞳眸，轻声叹息，“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我一样，清楚事情的真相。傲天错了，他没有能力看清真相，也没有胆量抗衡局势，只能不断往上爬，给自己，也给整个唐门，求一个‘活路’，他还以为他做得很对，是在秉承我的信念，要将唐门发扬光大。但是……”
唐简说着，扶了扶胡须，意味深长，“你想将他扳倒，让他偿命。可你若真那样做了，唐门会如何？傲天虽误，但他是现任门主，是整个宗门的脊梁。他若倒下，你要如何扶得住，不让整座唐家塌了？”
唐无尘神色震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心中确有恨，积压多年，不吐不快。但唐简这番话，却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口气若真出了，带来的或许不只是快意，还有，整个唐家堡的灭顶之灾。
片刻后，他压下心头纷乱，抬眼看着唐简，迟疑开口，“可您……当年亲手铸就唐门的辉煌，如今门风衰败，门人四散，离心离德，您就真的不痛心？”
唐简闻言一怔，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忽然笑了。
“我怎会不恨？不怒？我也想将那群暗中谋害唐门的奸人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他缓声道，“可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真正强大的门派，不能靠仇恨延续，而是，信念。”
他眼中忽地明亮起来，如璀璨星光灼灼闪耀，象是在说最令他自豪之事。“唐门的名字，从来不该藏在阴影里。”
唐无尘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堂堂正正行走江湖，亮出身份，不是要挑战谁，而是要告诉天下人，唐门弟子，也配行光明之道。他们说我们是杀手，是暗器，是阴人之门，我就偏要让他们知道，唐门也可以以仁义之名救人，为国，行侠。我若阴沉，他们便得意，我若阳光，他们才会羞愧惧怕。”
唐无尘望着他，仿佛忽然间，那个当年身披晨曦的高大背影，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唐简转身，从案上取过一本未封的手记，递到他手中，语气温柔坚定，“你心里有光，却被仇恨遮住了。恨不能让你变强，光，才行。”
唐无尘默默接过，翻开第一页，看到纸上第一行字，
“我不想唐门赢，我想唐门活。”
他怔怔地凝视着那行字，喉头微微发紧，良久才低声道，“……原来您早已看透了。”
唐简笑着摇头，目露些许倦意，“不是看透，而是走到了尽头。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事，不是想通的，而是被迫明白的。”
他拍了拍唐无尘的肩膀，语重心长，“无尘，你也好，无乐也好，无影也好，你们才是唐门的明日，唐门不能总靠我这个退隐的老头子撑着后方。若你们也陷进仇恨，那唐家堡百年的血脉，就真的要断了。”
唐无尘心下大恸，胸口似被重物压住，躬身郑重深作一揖，“晚辈明白了。晚辈，定当不辜负老门主期望！”
唐简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释然，缓缓点了点头。
当唐无尘抬起头来时，四下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唐门遗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