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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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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最近她总觉得,门口猫眼的地方不对劲。
好像有人在看她。
一开始她并不在意,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已经令她负重难忍,或许会产生这种错觉也说不定。
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感觉到猫眼窄小的口径里,仿佛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一定是错觉,她这样告诉自己。
是错觉。
2.
她揉着额角,看着客厅里的一群人,表情很不耐烦。
这些人今天又来了,总是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那天,你真的没有看清当时的情况吗?”
她不胜厌烦,反复重复。
“我都说了没有,我没有看清,那时候我就听到一点动静,迷迷糊糊看了两眼,什么都没看清楚,你们还要我说几遍?”
她满脸的不耐。
眼前一群人的脸孔忽然间好像产生了变化,她看到他们的脸一个个扭曲起来,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上面使劲的切割,碎裂成恐怖的块状。
她突然惊叫一声。
眼前的画面一下子恢复正常,她大口喘气,听到他们的声音机械又公式的向她发问。
“你确定吗?”
她怔怔的,恐惧而惊慌。
她没有说话。
3.
她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
从猫眼口,用一双绿莹莹的眼观察她。
4.
这几天她完全没睡好,自从那群人走后,她就开始做起奇怪的梦。
梦里面有一个圆形的洞口,她被困在里面,漆黑幽暗,她感到身体一点点被缩挤,压得她透不过气。
突然,微弱的光点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渴盼急迫地往光点里钻进去,骨头被挤压发出咯咯的碎裂声,她似乎察觉不到痛意,只想汲取这极为微弱的一丝光线,仿佛是她的曙光,是她的救赎。
突然间,光线猛地凝缩成一点。
幻作一双莹绿色的瞳孔。
是一双猫眼。
她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从噩梦里惊醒。
背脊冷汗泠泠,连夏日燥热的空气都无法阻挡身体里的寒意。
她无法入眠,艰难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月光的冷辉洒进来,将她苍白而恐慌的脸孔映照得一览无余。
她神经质般不停地绞弄手指,嘴里喃喃重复四个字,仿佛永无休止。
“我没看到……我没看到……”
她究竟看到什么?
4.
一夜没睡好,上班的时候工作上还出了差错,遭到上司的责骂。
她越来越觉得暴躁,整理好资料从公司回来。
居住的地方是一栋单身公寓,离公司比较近,商家很有头脑,这一片附近都是工业区,最适合年轻的上班族租赁。
每个人擦身而过的脸孔都显得格外疲惫而麻木,她也不例外。
坐电梯上来的时候,她听到旁边一对男女交头接耳,表情神秘。
“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啊,好可怕哦……”女人故作夸张的声音,贴着旁边的男人,就好像平常小情侣开玩笑的话。
她的神经却像是被人用手拉到极限的弓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女人咯咯地娇笑,用手捂着紧贴男人耳边:“死人喽!”
“啧,真的?”男人终于起了兴趣。
“当然了,人家好怕,都不敢住在这里了,人家搬到你那里好不好嘛。”
男人犹豫,讪笑:“你骗我的吧……”
“谁骗你啊是真的啊……”
……
……
电梯空间很窄小,声音却从她脑子里慢慢飘远,直至消失。
她走出电梯的时候,身体都在晃,手一路扶着墙壁勉强走到家门口。
楼道内格外安静,钥匙插到锁眼里的声音都特别清脆。
咔的一声,她神经敏感地左右张望,明明没人,她却紧张得好像被什么人在跟踪。
进到屋里后,她总算松口气,疲惫地拖着身体瘫坐在沙发上。
肚子有些饿了,她叫了外卖,然后趴在沙发上眯着眼休息。
三十分钟后,门外响起铃声。
她差点睡着,听到动静,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神志还不太清醒,走到门口后她下意识地往猫眼里看。
猫眼里什么都没有。
她揉揉眼,努力地张望,可那孔洞里仍就没有人影。
长长的走廊无边无垠,最终陷落到黑暗里。
周围一切仿佛沉淀下来,她像耳鸣般,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连心跳都在这一瞬静止。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呼吸屏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断地重复,一遍比一遍激动,她张了张嘴,却感到脖子像被一双手扼住,根本无法出声。
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她……
她不想死……不想死……
铃铃铃——
门铃在外面焦躁地响起,能听得出门外按铃的人明显非常的不耐烦。
她从沙发上摔下来,手肘磕在坚硬的地面,痛哼一声。
周遭的声音忽然都恢复了正常,知了烦人的叽叽声,和送外卖不断的按铃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
扭转把手打开门,看到送外卖的男人紧拧着眉,嘴上埋怨不停:“怎么这么久啊,没听到啊,你知不知道我等多久?以后你这里我不送了噢!”
“多少。”她低声问,音调干哑,粗噶难听。
男人抬起头,看她眼底发黑,目光沉闷阴郁,抱怨声一下停住:“三十。”
她递过去一张五十的纸票,男人找了二十,然后像要摆脱瘟疫一样转身就走。
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就像看个疯子。
连她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5.
她在门口上装了微型摄像头。
如果有人监视她,第一时间她就会发现。
6.
上班的时候,她觉得头重脚轻,工作不仔细,又接连出错被上司批评,并警告她再有下次就炒鱿鱼。
她很委屈,辛辛苦苦为公司十年,加班加点,就得到这些?
心里生出一股怨气,都是因为那件事!
上电梯的时候,又碰到之前遇见的那对男女。
亲亲密密,好得身体都要黏在一起。
桃粉色氛围所散发出的甜香味,腻味得她眉头紧皱。
外人越是幸福,就越衬托出她现在难堪和狼狈。
突然小情侣又窃窃私语起来。
女人一脸神秘:“听说又有事情发生了呢。”
“又怎么?”
“工地那边,好像是打架,砍死人了,离我们这栋楼很近。”
“晚上回来小心点嘛,不认识的陌生人记得别开门。”
女人娇笑两声:“晚上不是有你陪我么……再不然,窥视镜那里还能看人,不认识就不开咯!”
忽然女人又不笑了,猛地压低声音:“上次我和你说的……在这栋楼里死的那个人,听说本来还有一口气,向别人求救了的,最后他去求救的那户人门都不开,警察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这么倒霉?”
“可不是么……”
“换你你怎么做?”
“我?这种事怪吓人的,我、我就报个警吧。”
“胆小鬼!”
“所以才要搬到你家去嘛,你知不知道附近新建设的工地可乱了,都是些外地人,过一段时间就要出事……”
电梯门这时终于开了,她拎着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冲到门口钥匙一插一转,门一开就大力甩上。
砰——
好像砸在心脏上,她捂住胸口,背贴着坚硬的门板缓缓滑落。
为什么……
她五指抠在手背上,使劲抓着。
为什么是她……
一边在心里念,她一边用指甲划手背。
死在哪里不好,偏偏要死在她家门口!
聚集在心里的怨气仿佛野草衍生,疯长遍布。
她的整张脸孔隐藏在黑暗中,慢慢变得狰狞而扭曲。
7.
今天,那班人还是锲而不舍地过来。
她没有好脸色。
“所有情况我不是都说了吗?”
“你说你没看到,但据我们调查,有人说你后来好像开门看过。”
她睁大眼睛,愣了几秒,突然大叫起来:“是谁!是谁乱说的,有监控证明吗?”
这栋楼刚建没多久,楼道上还没装监视器,只有电梯口有装,监控范围有限,因此无法证实。
她的脸上是冰冷冷地笑:“事情是发生在半夜,楼道上灯光又不好,谁都有看花眼的时候,根本不能用来作证。除非拿出监控录像来证明,不然我不会承认这种指控!”
问话的人脸孔板起,剖析的眼光如锋利的手术刀,无声中切开她的伪装。
“你记得时间是半夜,却不记得当时的情况?而且楼道上的灯光是怎么样的,你没开过门,怎么会清楚?”
“我那天加班,下班回来已经超过十一点,而且平常楼道上的灯光就很差。”
“据当时其他夜归的居民叙述,那天楼道上的灯光很亮,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不是半夜。有一家居民下楼倒垃圾,看到受害者后立刻报了警。据那名目击者的证词,受害者在你门口求助,你故意没有理会,间接造成他的死亡。”
她脸色大变,恐慌的摇头。
一步步往后退。
“没有……我没有……”
他的脸上带着审判的戾气,一遍遍责问:“你还不承认吗?你明明看清楚了,那天晚上,受害者向你求救,你害怕承担责任,你犯了故意杀人罪,你是帮凶!你是帮凶!帮凶!”
“不是,不是,我不是——!”
她尖叫,挥舞双手,五官彻底扭曲起来。
黑暗中,她挣扎着醒来。
瞳孔瞪大,如肿胀的牛眼,满是惊恐。
她抱着腿,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像一只粽子,仍就遮不了通体的寒意,瑟瑟发颤。
8.
她最近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
梦和现实,她已经快要分不清。
失眠严重,一整晚半梦半醒,折腾到早上,人显得憔悴苍白。
这样的状态上班,出错频率高发,上司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开除。
她失业了。
9.
她手里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进电梯,看到那对熟悉的小情侣。
他们气氛古怪,好像发生了争执。
她一声不吭地观察,听到女人小声抽泣:“你根本就不爱我……”
男人好声地哄道:“我哪有啊,刚才是吓坏了……”
女人继续哭:“骗人……你这胆小鬼,你明明伸手就能救我,你却自己跑了……”
男人心虚,没底气地狡辩:“我、我是害怕,后来不是回来看你了么……”
女人猝然回头,眼神怨毒地死盯住她。
她被吓到了,心一窒,身体陡然一僵。
女人粗哑尖锐的声音像把生锈的砍刀,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是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
“杀人犯,杀人犯!”
10.
她感到一股液体汹涌地漫开。
冰冷的水顺着她的头发,浸湿全身。
十二月的天,她被这一阵寒意惊醒。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是喝醉酒失足掉到河里。
幸好她学过游泳,一碰着冷水她便酒意全消。
一身狼狈,湿哒哒的羽绒服沉重累赘,她拖着灌了铅一般的身躯麻木地回到公寓。
上电梯的时候,只有她一个。
她的额角有些刺疼,努力的回想,好像这栋公寓从那天死人起,就有很多人害怕搬了出去,这条楼道上,除她以外,已经没有别的住户。
那一直出现在她记忆里的那对男女……是谁?
11.
工作没了,生活来源就没了,之前仅剩的一点积蓄也快要维持不住她目前的开销。
她现在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之前一直来找她的警察也没再来找过她,那对不知是幻象还是现实的小情侣同样没再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世界终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噢!不对……还有人。
还有一个有着猫眼般的人,在黑暗的深处用那双绿莹莹的,冒着寒气的眼睛盯着。
永无休止,不分昼夜的监视她。
12.
储藏在家里的酒都喝光了,她拖拉着烂醉如泥的身躯,上了电梯又出了小区。
此刻夜深了,她逛了一圈,连最后一家小卖部都关门打烊,看来最近治安的真的很不好,以前这个点还开着几家。
“呵呵……”她自顾自嘲,人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头乱晃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循着声源看过去,因为喝了酒,眼神也变得不太好了,因此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点。
但是,她只看到几个人影混乱地蹿在一起。
忽地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阵寒颤,忍不住打个了喷嚏。
啊嘁——!
忽然一下什么都动静都消失了。
她混沌的大脑好像也慢慢恢复了知觉,模糊的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一个……杀人现场啊。
最近的治安,果然很不好。
13.
她开始奔跑起来,朝着无尽的黑暗深处,开始疯了一样的奔跑。
后面,有绿莹莹的,阴森而冷酷,要置她于死地的眼睛。
没错了,这就是那双猫眼,层层叠叠,无数双猫眼在追逐她。
她是那只逃窜的老鼠,被猫抓住了,就会被撕咬成碎片。
猫追着她,她不停的跑。
但是猫是老鼠的天敌,老鼠怎么抵得过猫的追击?
最终,她还是被抓到了。
14.
身上被猫的爪子挠得遍体鳞伤,她不知撞倒在哪一家门口,只顾伸着手不停地向上攀爬,希望能够得着门铃,身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流了满地,像是铺成一张瑰丽的红毯。
她突然想起来,那一天从猫眼的口径里往外看,她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个样子吧?
努力往上,努力往上,终于够到了门铃。
她用手一边按着门铃,一边蠕动到了猫眼的洞口,一只眼往里面看。
“救……救命……”
救命啊,谁来救救她啊……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然而回应的,是无尽又漫长的静寂。
她的指甲沾满了血,十分滑腻,几乎要抓不住了,她渴望从那窄小的猫眼里看到希望,但身体里的血都快要流光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不开门?
她心里想着,忽然——
好像看到了什么。
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属于人类的。
先是恐惧害怕……慢慢,就成了厌憎痛恨。
好像在说,为什么……为什么死在这?
这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
……
……
走廊上破旧的灯大概是坏了,一闪一闪的,将角落里缓缓滑落的影子照得忽明忽暗。
最终,啪的一声,灯光全灭,只剩下一片黑暗。
无尽而漫长,又充满绝望的黑暗。
15.
人流匆匆,忙碌的气息在每个人身上尽数体现。
一个背包客经过一栋大楼时目光一顿,忽地停下脚步,看到旁边扫地的老大爷,不由地走上前打听道:“老大爷,我最近在找地方住,这栋楼还能住人吗?”
老大爷停下动作,抬头往回看了一眼,唏嘘一声摇头劝道:“年轻人,这栋楼最近一直死人,前两天又死了一个年轻小姑娘,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和马蜂窝似的……死的可惨了!”
他倒吸一口气,惊诧道:“她没向人求助吗?”
老大爷晃首道:“这年轻小姑娘可能是被吓傻了,她跑到自家门口求助,那条走廊上的住户都搬没了,就剩她一户,谁听得到啊?”
背包客哆嗦了一下,但身上所剩无几,他必须找个落脚地,价钱便宜的话……
他笑笑,摇手不介意道:“哪里没死人啊,能住人就成,房价什么的怎么样啊……”
……
……
15.
生活还在继续,故事还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