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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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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夏天来了,苏兰满身都是夏天的景色。白白的皮肤上挂满各种鲜艳的色彩,全是万物酥融的味道和嗅觉扑鼻的清香。
苏兰兴冲冲地告诉我,海滨的一个城市正举办一个布艺展销会,她要去参加。
更让我意外惊喜的是她说,我们一起去。
她要我把她精心挑选的布料,从那个遥远的海边背回这个久被封闭的城市。那么艰苦的劳动没有我这个吃苦耐劳的伙计,不成。
苏兰想看海。她说要亲眼目睹浪花熄灭的瞬间,还会不会洁白与美丽。
我们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出发。没有准备什么,提着自己的行李就上了长途大客。
苏兰说,我们几个小时以后就能到达。
坐在车上,我们肩并着肩,很像一对引人注目的小情人。汽车发动,以一种摇晃的姿态同这个城市告别。在车上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百无聊赖的等待。
苏兰准备了两份时装杂志,津津有味地品读。
我没有书看,车窗外快速滚动的风景在我的瞳孔里刷新着全新的视觉。
金黄的麦浪,葱翠的青纱帐,软绵的远山,嵯峨的石岩,没有尽头的公路。时光仿佛在你的耳边碾碎在呼啸的风声里。当你背负着一种困倦合上眼睑的时候,心中总有个声音说,醒来吧,最美的画面马上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要错过。可是你睁开眼睛,依旧是失望的平凡山水。
车里很寂静,没有人弄出很引人注目的响动,大家都在一种彼此沉默的状态下小憩。
苏兰专心致志地看书,自从上车她就没和我说一句话。看累了就揣起杂志打瞌睡。随着轻微的颠簸,苏兰的长发流水似的漫过我的肩头,然后是她的脸庞轻轻地靠过来,我无声地承接她花瓣一样的脸庞。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肩膀柔韧与柔软。
我感到她的呼吸如兰草一样颤动,她的低垂的睫毛像轻盈的蛛网。
一直到中途停歇的小客站,我都塑造着同一姿势。结果,苏兰醒来后的第一件稀罕事,就是对我大叫一声,你的脖子怎么歪了!
全车的人都用嘉许的目光看着我,一秒钟之后,苏兰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后座的一对夫妻惬意地笑,小小的笑声让我在片刻间就沉浸在一种陶醉里。
售票员说,停车十分钟,请大家下车自由活动,贵重钱物自己保管。
我下车直奔洗手间,苏兰则走进小客站的超市。
回到车上,苏兰提着一大包东西。一幅吉仆赛人的扑克,一堆风味小吃和饮料。
还有四个小时的行程。苏兰说,我们要吃饱睡好,然后我们两个像贪吃的小猪一样瓜分了可口的美食。
苏兰养足精神后,对吉仆赛人的扑克饶有兴趣。她说,吉仆赛人算命很准,想玩吗?
我想打盹。
不行,我命令你陪我玩一小会再睡。
尊命。
你先算。苏兰说,拆开吉朴赛人的扑克,按着说明,让我先洗三遍牌,然后说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按照加减乘除的法则得一个数字,最后从牌下数出和数字一样的那张牌。
就是它,决定了你命运。
扑克牌上昭示着我的命运——你会找到一个你爱的人,而且他(或她)对你的爱将会超越你对他所有的爱,在这之前你所经受的挫折,不过是幸福的前奏。她的声音吸引了车上所有的耳朵。
这都是瞎说。我对苏兰说,你怎么不算算你自己的?
好,我算。苏兰说,我信命。
那得让我给你算才灵。
好。她说,你给我算。
不过我并没有把决定她命运的那张牌念出来,我把它插进牌里。
抱歉,我向她露出鬼脸般的笑容。
苏兰说,你是不是妒忌我的命太好,而故意搞破坏。
我说,你的命已经不能再好了。
苏兰把牌抢过去,说非要自己算一算。
然后我看见她的脸色尴尬而苍白,仿佛蓝色的天空掠过一丝乌云,或如霜打的花瓣瞬息枯萎。
苏兰把她抽到的那张牌慢慢转过来给我看,笑了一下说,正好相反,牌上说,你是一个不幸的人,你的爱情不能长久。
我的心猛地一跳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不准。
但是苏兰并不知道,这和她第一次抽的,竟然是同一张。
扑克牌上的遭遇让苏兰的心情非常郁闷,直到进入海港。
海鸥!苏兰小声叫了一下,拽住我的胳膊对司机大声喊,停车。然后我们像两个执拗的孩子,向着天空中翩然掠过的海鸥跑去。略带湿咸的风扑面而来,银色的浪花一直铺到天际,海鸥伴着海浪的轻哮,发出一类嘶哑而忧郁的歌唱。苏兰就这样带着我跑进她梦想中的港湾。
沙滩并非是细腻而温柔的轻绸,而是沙砾嵯峨的粗布。我和苏兰踩在生满青苔湿滑圆润的石头上,像两颗跳来跳去的棋子,我们充满刺激而小心地朝那个银光交织的庞然大物靠近。
苏兰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目光似乎可以穿越古久的从前。她站在那里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我问她,大海真有那么迷人?
她说,我们太渺小了,正因为我们渺小,所以更要学会珍惜。她有时说话,让你听得似懂非懂。
海鸥低低地掠过我们的头发,苏兰放开自己的长发像波浪一样四散飞扬。她可以在这样的静默里让生命自由飞翔。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鸟一样飞?苏兰说。
不知道,也许它们和我们一样,飞行虽然很累,可一旦落到地面,他们就失去了平静而满足的幸福感。
你看过一部电影叫做《鸟》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西区柯克的电影,那里的海鸥变得非常恐怖,残杀人类。我不想回答她,沉默。
我害怕我的回答让她的心情再次失落。
苏兰说,你玩过漂流瓶吗?
我说,没有。
你不想在大海里留下什么纪念吗?
苏兰拿出我们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瓶。她说,我们一人找一块石头,装在这个瓶子里,就算我们对大海许下的心愿。
好。我赞成。
我们分头寻找石头,好象在银河里寻找一颗与众不同的星星。
我找着啦。苏兰喊道,扬起一块旋转着彩色花纹的石头,向我炫耀。
她问我,你看我这一块像不像一颗心?你找着了吗?
还没呢。我背着手遮蔽着她的视线,赶快将手里那块黑了吧唧的石子丢掉。
和她的宝石相比,我的石头什么意义也没有,就是一块又蠢又苯的石头。
苏兰还是发现了,笑得前仰后合,她笑我真是苯得可以。
所以我发誓,认真地寻找,要找到一块比她的更绚烂而神异的宝石。
如果你曾经在海边看到过两个人,疯狂地寻觅着石头,那就是我和苏兰。
我们把那一年最美好的记忆留给大海,我们都知道,爱情向我们澎湃的时候,我们想要的是海枯石烂的证明。
吉仆赛人的扑克被我埋藏在一块黑色的岩石下。如果苏兰问起,我就说丢了。事后,苏兰什么都没问,她非常善于把不愉快的东西彻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