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31、心之逃避

　　下了集市，端木的背后早已背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他可没有桃子那样的蛮力，即便是在军营锻炼多年却也实在扛不住这样的狂买，逛着逛着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将倏儿的身影投射在这一个个用的到用不到的物件上面，那许久不住人的小屋再打扫一下，这样倏儿便可正式在冥城中安家。

　　安家，与自己相伴。

　　人还不就是贱骨头，越过了心中的障碍，便是哄骗着自己好好活着。

　　照顾该照顾的人，认命认份的再次接起自己生命中的责任。

　　端木将肩膀上的东西用力的往一边靠了一靠，这左边肩膀早已经变得有些酸胀，端木苦笑着扭了扭脖子，还好已经快到那安静的住房处，到了那边，便可以将这些力气活尽数交给桃子了。

　　夕阳，已没有夕阳。

　　夜色将至，天色一片混沌，不知该送白昼离去，还是该迎黑夜到来，那高高在上的天空，就好像娶了两房老婆的富家子弟，迎来送往间，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又该与谁相伴。

　　暮色四合里，倏儿抱着腿坐在小小的门廊之上，双眼发呆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那小小的脑瓜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倏儿！”端木远远的唤了一声。

　　倏儿闻声，慢慢的抬起头，那本来有些凝滞的眼神在看到端木的一瞬间彻底活了起来，喜悦的神色跃然脸上，倏儿仰着脸，远远的看着端木也同样应了声：“回家咯！”

　　看着走近的端木，倏儿这边才有些疲累的站起身，准备伸手去接端木身上的担子，端木却连忙摆了摆手道：“这粗活你干不来的，桃子呢？怎么不见桃子，你们拿到钥匙了么？”

　　倏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拿到了，喏，就在这儿呢。”

　　夜色已至，一支精巧的钥匙从倏儿的掌中垂下，钥匙上挂着的红绳被倏儿绕在中指之上，端木只觉得光芒一闪，那钥匙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好了好了，莫晃了，再晃我可眼晕了。”端木看着拿着钥匙在自己眼前不停晃动的倏儿，柔声道：“对了，桃子呢？你们不是一起去取的钥匙么？”

　　一刹那的安静，倏儿飞快的将钥匙重新收回手中，接着背对着端木，面朝着小屋的门，低头摆弄了一阵后，才终于再次开口：

　　“端木哥，欢迎回家。”

　　柔和的灯光，在瞬间便吞没了倏儿。端木只觉得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映照的有些恍惚，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这暖色的灯光后，端木的心终于随之暖了起来。

　　就在倏儿的身后，那干净整洁的小屋中，桃子正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张大又舒适的椅子中摆弄着那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的厚锋，而一旁的餐桌上，做好的饭菜正冒着热气，这样的平淡安然的日子，似乎只在梦中才出现过，而这样让人感到幸福的画面，与倏儿相隔，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踏梦而来。

　　“你们竟然不等我来便将屋子打扫好了，桃子，你是不是强迫倏儿帮你打扫屋子了，不然以那粗苯手脚，绝计不能将这小屋打扫的如此干净。”端木被倏儿让进了屋内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好在桃子也在，也不至于只有自己与倏儿尴尬相对。

　　桃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就这点家务，哪能累的到人，倏儿他说自己不累，于是便跟我一起打扫来着。”

　　小心的将自己背上的东西放下后，端木才走到桃子面前道：“你呀，就是懒，还找这许多借口，那这饭菜呢？总不是你做的了吧？说吧，是在哪家酒肆叫的？”

　　桃子皱了皱鼻子道：“哪就是去外面叫的了，这是倏儿自己做的。”

　　“哦？想不到十年不见，倏儿竟有这样的好手艺，闻起来好香啊。”端木站在桃子身旁，面相倏儿略有些尴尬的夸道。

　　“我见着附近也有菜贩叫卖，所以便买来随手做了些。端木哥，快来吃饭吧，等下菜便要凉了。”倏儿微微有些脸红的道。

　　“好！桃子，走，一同吃饭去。”端木开心的应道。

　　离饭桌较近的倏儿一动不动的站在饭桌前，待到端木与桃子一同坐下后，自己才坐在了两人的中间：“饭还有好多，端木哥，快些吃吧。”

　　端木点点头，这忙活了大半个下午，也确实是饿了，于是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虽然如倏儿所说，都是些家常菜色，但是这些小菜料理的都极为精致，味道更是清爽可口，以致于端木埋头吃了半晌后，才发现饭桌之上只有自己一人在吃个不停，倏儿和桃子二人却只是看着自己出神，连碗筷都没动一下。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端木将口中食物咽下，看着桃子道：“你这家伙，平时最是贪吃，这会儿怎么矜持了起来，是不是与倏儿许久未见，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展示你那可怕的吃相了。”

　　桃子闻言，微微笑了笑道：“哪是啊，是倏儿做饭时，我便趁着饭菜新鲜出炉吃了不少，这会儿还不饿呢。”

　　“那倏儿呢？忙活了这么久，怎么不吃？”端木转而向倏儿问道。

　　“我……”饭桌之上，倏儿也不知道在为什么出神，在端木问完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答道：“我这就吃。”

　　说着，倏儿小心的将手边竹筷拿起。

　　倏儿拿筷子时，一声极为奇怪的声音忽然传来，这声音似乎是木头与木头摩擦时才会有的声响，奈何桌上饭菜太过可口，加上吃饭之人的饥肠辘辘，端木也并未多想，而是看着倏儿拿起碗筷后，自己便继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样的晚饭，是军营中的晚饭完全比不上的。并非是菜色好上多少，而是吃饭时的幸福感，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起吃饭时，从不曾有过的。

　　若是一直像这样一般，多好……

　　天暗，家不暗，天冷，菜不冷。

　　有人等门，有人陪伴……

　　冥城那个冰冷的军营在一瞬间似乎被拉扯到了极远的距离，端木看着餐桌上的一片空盘，什么都不愿去想，此刻心中最大的挣扎便是——不想刷盘子。

　　“端木哥。”倏儿轻唤。

　　不要喊我刷盘子，不要喊我刷盘子，不要喊我刷盘子——端木有些偷笑的在心中默念。

　　“我们一起走吧。”

　　“走？去哪？”端木心中的调皮忽然消失，面对着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邀约，除了觉得有几分摸不到头脑外，给人更多的感觉，更是有着说不出的不祥。

　　“……”倏儿看着端木的神色慢慢黯然了下来，到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没有，我胡说的，端木哥不要当真。我……我去刷盘子。”

　　倏儿起身正要离去，端木却慌忙站起道：“哪有让你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饭菜后，还让你亲自去刷盘子的道理，我去刷我去刷。”

　　说着，端木便卷起袖子将面前的几个空盘叠到了一块儿，只是还未端起，桃子却在一旁猛然将端木手中的空盘子抢了过去：“我去洗就是了。”

　　在桃子抢过去空盘的一瞬间，端木似乎看到桃子的眼中好像有话要说，虽然口中只是说着刷盘子而已，但是那眼神深处，却好像在极为恐惧的害怕着什么。

　　空空的餐桌，端木与倏儿相邻而坐，本以为许久不见，会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但是待到桃子离去后，端木却发现自己的心底只有一片空白。

　　“端木哥。”到了最后，还是倏儿开口打破了沉默，可是倏儿说话时却并未看着端木，而是兀自低着头道：“你喜欢这里么？”

　　“这里？冥城么？”

　　“嗯。”

　　“喜欢嘛？也谈不上，只是觉得过的很舒服就是了。”端木沉思了一下后道：“虽然不及在源村时开心，但是这里却也有了我所珍视的同伴，我所熟悉的环境，倏儿你呢？你到这里来，有没有不适应？”

　　“端木哥，如果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恨我么？”倏儿的头压得更低。

　　“倏儿不管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恨倏儿。”端木毫不犹豫的回答。

　　倏儿充满希望的抬起头看着端木，还未开口便听到端木接到：

　　“因为我会用尽全力照顾倏儿，就像我曾经答应过父亲的那样。”

　　或许端木没有听到，但是在倏儿的心中却清楚感觉到了心脏因为失望，而停摆的瞬间，那停止的一拍就好像深不见底的冷河，将倏儿努力露在河面上的眼睛也彻底沉了下去。

　　与钥匙的约定，真的只差端木的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倏儿便彻底沉溺在了心海之内。

　　“我知道了。”倏儿好不容易扬起的脸庞，再次绽放了那让人似曾相识的笑容。

　　这笑容，介于翎与白珏之间，更介于钥匙与春娘之间，这是一种只在看清了世界后才有的冷漠笑容，更是一种被绝望相逼到了末路后才会有的笑容。

　　但倏儿此刻的脸庞，被小屋的暖光映照，却成为了让端木被幸福麻痹后，最舒心的一张笑靥。

　　如果这是梦，但愿我永远不要醒。

　　夜色已深，端木站起身，觉得肚子饱饱，身体暖暖，心胸安然，就在去睡觉的时候，正好与终于刷好碗的桃子擦身而过。

　　生命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在早上看到那朵云的时候，还在担心困扰了自己多年的噩梦是否会真正停止，而深夜的这个时刻，自己却已经开始期待美梦将明天的时光带来。

　　“杀了我。”

　　桃子在于端木错身而过的时候，充满恐惧但却无比决绝的低声道。

　　短短三个字，就像横在梦与醒的边界上的一块墓碑，端木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报应总比幸福快那么一步。

　　原来自己，早已失去了拥有幸福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