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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君颜似雪【16】 ...

  •   湫洛根本不知道马走的是哪里的路,眼泪和恐惧已经迷蒙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抱着“蹑景”的脖子,任由它带他去往秦岭的深处。
      最后,“蹑景”在一条几乎不可以称之为路的小道上停下来。任湫洛如何崔驰,“蹑景”都不肯再走半步。湫洛忽然醒悟过来,开始细细查看附近的植被。
      这是一处背阳的小路,一侧的山壁上被枯萎的菟子丝爬满,不化的积雪已经淤积成冰,将山壁和藤萝连成一片。湫洛查看了两遍,才终于在一块缠满菟丝子的巨石后面,找到了狭窄的山穴入口。
      “蹑景”见湫洛发现了入口,开始焦躁地踏着蹄子,似乎是在催促湫洛进去。
      山洞里面漆黑一片,加之夜幕已经渐起,素来对黑暗无比恐惧的湫洛有了些许的犹疑。这匹灵性的马儿似乎能够知道湫洛的心思,缓步踏上前,用脸颊轻轻摩挲湫洛。湫洛心下了然,想及那个人不惜性命之危也要保护自己,自己能做的,就只有不枉费了他的心意。
      “‘蹑景’放心,我没事。我知道你是良驹,”湫洛轻轻理了理“蹑景”的马鬣,对它说,“所以,那个人比我更需要你。请你替我保他周全,一如你替他送我至此……”
      “蹑景”不愧是千里良驹,竟似乎听懂了湫洛的话,重重喷出鼻息之后,扬踢而去。
      一路滚雪,飞起马蹄的印痕,带走的是一个人儿最缱绻的期待。
      湫洛跻身进入山洞,顿时温润的水汽就扑面而来。山洞口阻隔了外面的寒风,这里竟是别有一番天地。湫洛循着水声找到了温泉,倚着一块石头坐下来。他知道这里既然是皇家御用的温泉,就必然有灯盏之类的设备,但是如果点亮,光线就有可能将附近的敌军吸引过来。所以,湫洛只能蜷缩在黑暗里,在心里小心翼翼地祝福那个人。
      他不知道,现在的秦王是正在与屠岸澜仗剑对决,还是已经尸横道旁……
      黑暗负压而下,带给他无穷的未知和恐惧。张眼而望,无尽的墨色绵延四合,一如他叵测的前途和心底的漩涡。
      湫洛想,如果那个人就这样死了,那么,自己将会是燕国的英雄吧?
      自己初来这里时,不是没有想过要刺杀秦王。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曾经遥不可及的事情突然到来,湫洛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将是他自己的罪责,是他一辈子欠那个人的债……
      秦王……
      湫洛轻轻地念着那个名字,心里的一处,慌乱得紧。
      脑子很乱。无数的过往闪现出来:那个人暴戾恣睢地掠夺自己的身体,那个人当中羞辱自己,那个人残忍地将笔杆插入自己的手掌……也是那个人,为伤痕累累的自己上药,为了自己背负囚母的罪名……
      亦为了自己,孤身仗剑。
      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湫洛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那个人说过,他迟些时候就回来找他。即使再久,湫洛也要等下去,因为那是君王之诺,不可食言。
      湫洛抱膝蜷缩在黑暗中,饿了就喝一些泉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等了多长时间,只是外面曾有光线透过石缝照射进来,现在又黯淡了下去。
      湫洛只是一直在回想,回想记忆中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突然,在阒静哑然了的山穴里,微微传出了马蹄的声响。湫洛所处的环境几乎是绝对的安静,所以这点响动虽然遥远,却让敏感的他浑身一凌。
      拳头死死握住,湫洛全神戒备地盯着洞口,将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块抓在手里,权当武器。
      马蹄声近了。
      忽然,洞口的大石被什么怪力推开,凌乱的菟丝子被一把揪了下来。就在湫洛正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洞口。
      背后的夕阳只裁剪下一个笔挺颀长的剪影,可是湫洛对那个身影熟悉万分。橘色的柔和的余晖映在轮廓分明的脸颊上,在那人的肩头镀上一层亮丽的橙色。
      那个出现的人影,让湫洛热泪盈眶,脱口而出:“……秦王!”
      “朕来接你了。”秦王雄浑磁性的声音响起。
      然而,就在湫洛正准备扑上去的时候,那个高大的身形忽然轰然倒地。
      秦王的身后,蒙恬的军队滚雪而来。
      事情的变化让湫洛难以相信。他顿了半晌,才确定那个曾经以为绝对不会有事的男人倒下了。无数的箭羽依然插在他的背上,只是被折断了秆子而已。
      湫洛张了张口,在发现喉咙嘶哑得难受。强忍了半天,眼泪终于喟然决堤:
      “秦王——”
      湫洛几乎是疯了般地扑在秦王身上,这时他才发现,原本绛紫的衣袍已经被血浸透,衣摆上还挂了一层血凝的薄冰。
      一瞬间天昏地暗,湫洛宁愿相信,眼前倒下的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抱着秦王毫无知觉的身体哭喊,也不知道蒙恬的大军是如何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只记得,后来扶涯推开众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脸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但是,湫洛终于有了些神智,他被扶涯揪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了——但是那个救他的人却生死未卜。
      “陛下不顾重伤,剿了屠岸澜的军队之后,执意要来找你,”扶涯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湫洛还是听出了些许愠怒,“我说过,湫洛公子一个人很安全,没人能够找得到这里,山洞里有水,他渴不死。”
      末了,像是叹息一般,扶涯把头别了过去:“但是陛下说,君言不可悔。”
      虽然早就知道,可是现在听一个旁人说出来,湫洛还是心里一跳。
      扶涯放开湫洛,不再理会他,而是跪在秦王身边,抖开随身携带的药包,开始小心地为秦王止血、治疗。
      湫洛安静地站在扶涯旁边,现在的他,除了为秦王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僵持了很久,扶涯突然说:“我希望你是他活下来的信念,而不是背弃江山的阻碍。”
      “什么?”湫洛略略吃了一惊。他了解秦王,无论这个人对自己心意如何,但他从来不掩饰他的强势、他的野心。“秦王有自己的手段,无论是什么,秦王对一个事物、一个人最大的爱的表达,便是占有。”
      扶涯没有再答话,继续手里的动作。
      风雪起了,星辉打碎一地,遥是半天银华,不过旌旗一盛。
      蒙恬领了军队环形驻扎在洞口,一干将士盘坐祈福,顺便歇息。唯有蒙恬一人,披坚执锐,立剑人前,站得笔挺硬朗。剑眉纹了风雪,被夜色挂上一片花白,他却岿然不动。
      卯时三刻,扶涯重新为秦王系好衣带,淡淡道:“陛下无碍。”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湫洛颔首闭上眼睛,在心里感谢上苍厚德。一名小将递上一碗参茶,那是火头军早就在外面搭帐温好了的。湫洛接了,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给秦王。
      天际微微牵出一道橙光的时候,秦王睁开了眼睛。熟悉的剑眉凤眼,凌烈却不暴戾的眸光,让湫洛瞬间泪流满面。他抱住秦王,像是阻隔了千年未见,在秦王胸前失声痛哭。
      秦王心疼地揉着湫洛的乌丝,有点疲惫地笑道:“哭什么,就是阎王见了朕,也要三跪九叩地送回来。”
      “嗯,”湫洛狠狠点头。
      蒙恬听闻秦王苏醒,遣了守夜的人去休息,独自上前来报:“陛下,派出去的追兵剿了大部分的魏国余孽,但屠岸澜所去无踪。”
      秦王点点头:“罢了,若有怨债,以后堂堂正正沙场上见。”
      湫洛见蒙恬复命要走,叫住了他:“蒙恬将军,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蒙恬嘿嘿一笑,恢复了轻松的状态:“你们落跑——啊,不对,是微服出宫不久,公冶家那个板着死人脸的扶涯就算出事情有变,让我连夜拨出三千精兵沿着秦岭驰道追赶。这冷脸小子真是神机妙算,料定你们去的肯定是皇家温泉,而知道路的只有他和陛下,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果不其然,我们刚追到沣峪口,就看到山侧有驻扎过的痕迹,却不像是陛下的从队,催马又奔了一里,果然遍地尸骨。”
      “朕正与屠岸澜交战,负了伤所故只能交个平手,不然早已将他斩于马下,”秦王补充道,“谁知他的部下暗中使诈,朕正愁如何脱身,就看到蒙家精兵千骑卷来。”
      “陛下这个让我说,”一提到有仗打,蒙恬就浑身都是兴致,“老蒙我带了一支小队从正面冲过去,把他们那个阵子冲得像个落水狗,然后另外一支精兵从山林后偷袭,吓得魏国那帮孙子屁滚尿流只管我叫爷爷。可是老蒙我向来不怎么指望儿孙满堂,一剑一个,跟劈西瓜似地爽快……”
      “咳。”秦王及时制止了蒙恬血腥暴力的描述,和山野村夫的粗口,随便找了个事情把他赶了出去。
      回过头时,却看见湫洛掩嘴笑得好不快意。
      “不怕?”
      湫洛摇摇头:“若是秦王来讲,必定文辞凿凿犹如身临,可是蒙恬将军来讲,实在是……”话未说完,湫洛又“噗嗤”笑了出来。
      秦王无奈地摇摇头。略顿了一下,对一旁的扶涯说:“传朕旨意,命军队找避风的地方驻扎,朕要在这里休养两天,一应从简,只备一床软榻便可。“
      “诺。”扶涯领了旨,抬眼看到秦王眼色,立即会意,恭敬地退了出去,并带走了山洞里其他人。
      顿时间,偌大的山洞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洞口垂落的植被和大石宛如一张屏风,阻隔了里外人的视线。山壁上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秦王英气十足的面颊上,忽明忽暗,看不出君王眸中的神色。
      湫洛正不知所措,忽地被秦王牵起了手,心里猛地漏跳一拍。
      秦王拉他到一处石壁前,道:“晚些时候,你可看好了。”
      说话间,“铛”地猛抽出佩剑,利落地插进石壁中。湫洛起先还不解,但像是回应他的疑惑般,石壁之下竟然传出了机括的声音。很快,机括运作的细碎声响遍布了整个石室,他们面前的巨大石壁平缓地沉了下去,竟然露出一个暗道来。
      湫洛惊得瞪大了眼睛。然而他最佩服的并非这个石室的巧夺天空,而是秦王竟能够将利剑生生插入石壁的啓力!
      稍稍歇息了一天,秦王康复的能力出乎湫洛意料。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秦王的伤口竟然全都结了痂,气色也恢复如常。这时,秦王示意湫洛起身。
      “你即将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温泉。”秦王说着,先一步跨进了昏暗的甬道里。
      湫洛连忙跟了下去。这条路似乎并不是一直向下的,其间斗折蛇行,难以辨别和刚才那个外洞的位置关系。
      一路走来,湫洛不禁暗暗赞叹秦皇室的雄才。且不说这山洞如何难找,普通人就是找到了,恐怕也难以启动机括。能设计出这样机括的君王,唯有笃定了后代都必须有异于常人的武力,才敢将之传延后代。
      很快,洞口有了白色的亮光。秦王和湫洛一前一后出了甬道,面前的景象让湫洛大吃一惊——
      这是一处建在千丈高的山体上的石室,一半在山壁里凹凿成穴,备了杯盏佳酿;一半却是伸出了山壁的凌空平台。温泉成月形,一半在室内,一半曝露于天穹之下。
      站在这里,可以一览众山黼黻,睥睨天下江河。
      绵延千里的皑皑白雪堆叠在群山之巅,滞留如带的浓重云霭翻滚成浪;点点红梅凌霜傲雪,点染一片素白,露出不饰雕琢的微微倩影;月轮跳出视平线,而西下的余晖将目之所及珑上辉霞;偶尔有巨鹰掠过,划出磔磔云霄的冰壁空回……
      看得了这惊心动魄之境的,唯有胸怀天下的君王。同是出生于皇族的湫洛,此时只觉得胸腔里涌动出热血翻滚,不由脱口而出:

      阒静晚山成眠,絮羽点白清冽。
      柔枝悬冰,暗梅藏雪,不落微痕映霜月。
      昨夜寒风小帘,今宵杯酒梦蝶。
      天涯咫尺,偏是依恋,素色琼华柔月夜。

      秦王闻之笑道:“词虽工,只是太过优柔理想了。你怎就知道大雪覆盖之下不是暗流汹涌?雪美则美,却置之易逝,放之则消融。王者若有此心境,恐怕难坐江山啊。”
      湫洛听了有点泄气,唬着脸道:“那陛下倒是作一首来听听。”
      秦王但笑不语,执起一旁石桌上的酒觞,满饮一杯后诵道:

      重嶂千山覆压雪,叠松滚石纷乱。
      鹅毛飞白湮四野,乱世英雄,长风做鬣。
      数年英怀傲骨节,霸得江河弄雪。
      纵是罔弃枯魂冢,倾尽腔血,逐鹿中原。

      湫洛听了,许久沉默不语。他反复诵读秦王的句子,竟生出莫名的感动来。湫洛觑眼偷看秦王,眼前这人眉目俊朗好看,却不显得一丝柔弱,反而有种凌风松柏的坚强;他是站在苍山之巅的雄鹰,是立于波涛汹涌上的日轮,是看尽世间纷乱的君王。
      湫洛甚至忽然觉得,几百年来的战火不过是为了这个人而烧,秦王,他注定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注定要坐拥天下睥睨众生——他有这个气魄,有这个野心,亦有这个实力。
      秦王用自己独特的强硬手腕,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所谓世间英雄,不过片刻威名;而千古一帝,却将名载史册。
      看着身边之人,湫洛仿佛看到了历史的车轮不可遏制地催促着他,竟连这江河,都是为了秦王而谱写。湫洛禁不住心脏漏跳了好几拍,借着酒力,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凑过去,轻轻吻了秦王的唇……
      秦王微微一怔,但他素来不是什么含蓄之人,既然美人主动投怀,哪有不接受之理。颀长的大手抚过湫洛光洁的脖颈、深深X进乌黑的发丝里,他将湫洛拥在怀中,以最深沉的热吻回应湫洛。
      很快,秦王就占据了主导。
      湫洛哪里是秦王的对手,他已然沦陷在秦王的动情之中,脸上烧出温润的粉红色。湫洛不自觉地揪紧了秦王的衣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将单臂环住了秦王的脖子。
      秦王见湫洛兴起,抱着湫洛的双手【有删节】

      看到秦王掌心的XX,湫洛羞得脸都红透了,缩着身子就想躲避,却被秦王一把抱进怀中:“躲什么,这是你的小可爱,朕喜欢得不得了。”
      “快擦掉,脏死了。”湫洛扯过衣摆,就要帮秦王擦。
      谁知秦王躲了过去,微眯的凤目里流转出浓重的情欲:“朕的洛儿真是自私,明明是你先挑逗朕的,怎么现在就不管朕了?”
      “我没有……”

      【有删节】
      以往秦王暴戾恣睢的掠夺,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小心柔情却兴致斐然。
      【有删节】
      秦王满足地欣赏着湫洛漂亮的身体,旋又打横抱起,将他浸入水中。“好好泡个温泉,”秦王说,“这里的水对你复原很有益。来,朕帮你洗干净。”
      最后一句话,让湫洛羞得不知所措。
      等两人出了温泉的甬道,已是天色渐起之时。晨光还未完全点燃,整个天际被朦胧在一片昏红的橙色中。
      两队人马已经列队驰道,随时恭迎圣上回宫。
      秦王重整衣衫出来时,湫洛正被他打横抱在怀里。在那个坚实可靠的胸膛中,湫洛看到——无数盏宫灯整齐列在驰道两旁,绵延至目之所及,染透全部天野;玄色旌旗凌峰作响,旗下奢华的天子銮驾横列路中,十八匹骏马缄默弓首;看不尽的盔甲士卒齐齐跪地俯首,山呼“陛下万福”。
      湫洛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天子仪仗,不禁轻声赞叹。
      秦王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以一贯不饰悲喜的语气道了句“启程”,便兀自抱了湫洛坐上銮驾。
      扶涯跟在秦王后面,低声问道:“陛下是去带湫洛公子疗伤,怎么反把公子弄得这么疲惫。”
      湫洛一想到刚才的胡来,顿时红了脸,缩进秦王怀里。秦王哈哈大笑,仿佛是为了证实什么似的,低头给了湫洛一个轻吻。
      湫洛嗔怪道:“不合礼数,你让我回去怎么面见宫人?”
      秦王无所谓道:“洛儿是朕的所有,朕自然要让全天下都知道。”
      湫洛辩解不过,故意不理他,可是心里的某处却温暖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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