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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在宇文邕声音落地之时,宋熹微也轻轻笑出声来。
      夜雾深重,她的笑声显得有些突兀,破开迷障般清越。
      宇文邕凝神看着她脸上所有的表情,看着看着,忽然说道:“你真的不后悔?”
      “我很爱高长恭,”宋熹微勾着唇道,“时至如今我也无法说服自己不爱他,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素来冷心绝情,便是再爱,也可以抽身而退。若他心中有我,我生死相随也可,如今……倒是算了吧。”
      说她绝情么?不是,她只是害怕受伤,宇文邕终于明白,为何高长恭也会同样对着这么一个冷漠的女子动心,因为,她坚强冷清背后的脆弱,是如此让人心疼。
      “明日,我来接你吧。”他留下一句话,然后一纵身,鹞鹰般矫健的身影消失在南处墨色的瓦砾后方。
      春水碧于天,清波层层扑卷而来,一滴滴连珠子般的泪珠,不绝地落入水中,激起浅浅的白梅似的水花,似那人清隽的眸光。
      他的凤眸对着她时总是淡淡柔情,滟滟流波,如今都已属于别人了么?

      宋熹微没想到,在离别的这一日,没等来宇文邕,先等来了兰陵王府里传出的一封信,夕荷递给宋熹微之后,不敢在往那信上瞟一眼,便后退了好几步,倚着门槛,突然别过脸去,泪如雨下。
      宋熹微手心颤抖地拆开信件,入目是他清隽如山水墨画般的字迹,字如其人,他的字同他的人一样清绝秀美。
      只是,那内容为何如此伤人?
      “郑璃,遂欲去?其实卿或不知,许无童子,但无卿之子耳,吾爱姬今已孕矣,汝自可去。吾素知,汝心中终不能放过邕,其来齐,吾不难,会亦可去尔,夫妇一场,终不能得太绝,若欲行,则行矣。山长水远,不复念及。”
      信纸就这样从手中,和着清泪飘然滑落。
      他竟然说他答应不要孩子只是不要她的孩子?
      他竟然说她心中始终都有宇文邕?
      他竟然说她要走便走从此不再想见也不再想念?
      何谓最伤人之言?当再无出其右的了。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的姬妾也已经怀孕了。这信里,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他说她放不下宇文邕,却一点恼恨嫉妒的意思都没有,都是驱逐。这封信,写得真绝情,真狠心!若不是亲眼见到,她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他会写出这般决然狠心之语。
      门边的夕荷泪水不绝,宋熹微却猛然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了脸上泪迹,“夕荷,替我将包袱拿来吧。”
      夕荷含泪点头,匆匆离开。
      郡王,你利用阖府上下,利用周国皇帝,只是为了全这么一个谎言么?既然如此,你放心,这最后关头,不会坏在我的手上。
      夕荷一面奔出,一面用手心擦干眼泪,心念渐渐坚定。

      坐上马车后,宋熹微一时形神飘忽,心不在焉,宇文邕也蹙着墨眉,凝神不语。
      临走前,她本想带着夕荷回周,但是夕荷说什么也不答应,宋熹微抿紧了唇便登上了马车。心道她的主子终究不是自己,便是那个人再怎么负心薄情,她也不会背叛那人的。说到底,还是她宋熹微自作多情。
      只是,原以为可以义无反顾地走的,可是心中总觉得有一丝不安,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之处。
      揣着一丝惶惶之意,宋熹微却默然无语,看得宇文邕心神焦急,“阿璃,你怎么了,怎么……你说说话。”
      马车一路颠簸,已经驶出了城门,宋熹微突然道:“你放心,我没事。”
      宇文邕看得难过,“怎么会没事,你一直这么魂不守舍的,也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你是不是,舍不得他?”
      “是啊,我舍不得,他那样对我,我还是舍不得。”宋熹微扯着嘴角,缓缓道,“我的笑我的泪都是因为他,若离了他,我还剩什么表情呢?”
      宇文邕心中酸涩,他没有想到素来无情的那个人有一天也能说得出这种话来,当真是痴情入骨了,“为什么不放弃?高长恭对你狠心至此,你为什么还不放手?”
      她没有答话。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鬼使神差,宇文邕突然说道:“阿璃,你与以前的那个阿璃,真的很不像。”
      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想来宇文邕却还没有忘记,对于这件事,不管宋熹微愿不愿意,终究是她对不起他,因而她有些歉然地回道:“真对不起,我占用了郑璃的身体,却没能和她一样爱上你,让你失了心爱之人,我很歉疚。”
      宇文邕有些沉默,其后开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这时的宋熹微,早已经觉得,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她微微一笑扬起梨涡,却似心不在焉,轻声道:“宋熹微。我的名字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可能你并不爱看汉人的书,不会知道。”
      宇文邕不再多言,可是自此以后,他对她的称呼还是停留在“阿璃”二字上,他答应过一个人,会一辈子照顾她守护她,可是她的心却只能让她做那一个人的“熹微”。

      兰陵王府,乌压压的一片人跪在床榻之前,暗暗垂泪哭泣。
      陈伯年逾花甲,亦是老泪纵横,榻上之人凤眸紧闭,昔日饱满如樱的嘴唇却是乌紫一片,面白如纸,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郡王……郡王……”身后一众丫鬟小厮都在声声地低泣,唯独陈伯这么哑着嗓子唤了几声,几声过后又是几声,“长恭……肃儿……”他一面哭着喊着,一面以袖拭泪,榻上那面容绝美俊秀的男子却纹丝不动。
      陈伯记得,高长恭小时候便很沉静,总是一个人闷闷地躲在后花园的池潭边与游鱼嬉戏。有时候,几个兄弟会从后面跟上来,将毫无防备的他推进河里,第一次他差点淹死在水中,是他救出了水里扑腾的孩子,从此他们变成了几个皇子的公敌。
      陈伯记得,文襄帝死的那一年,高长恭还是个稚子,他哭着喊着,最终病发了,是他彻夜不眠地守在他的床前陪他度过了七天七夜,告诉他这世间不只有文襄帝一个人爱他,他也很爱他。
      陈伯记得,高长恭最初从军那一年,他因为触犯军法被斛律将军打了四十军棍,在床上躺了半年,是他以汤药侍奉在侧,不停地鼓励他,他才有信念站起来成就后一代的战神。
      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可怎么转眼,齐国便易了几代主,而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过三十而立便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景象恁的凄凉,令人目不忍睹。陈伯哭了很久,终于晕了过去。

      历史上的武成帝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这么些年他一直躲在暗处,在高处俯瞰众生太久了,他突然很想当一个平民,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高长恭。
      就在陈伯哭晕过去之后,突然听得一声尖利的长叫:“长恭!”
      那本是个男子的声音,然而极柔极美,听着却像是女子,众人抹着泪眼惊慌地一回头,正见“已故”的武成帝高湛提着步子匆匆而来,他拨开散乱跪着的人群,几个箭步便冲到了高长恭的榻前,突然泪下如雨。
      床上的人陷入了永久的沉睡,面容苍白得恍若透明,仿佛只要他一伸手去触碰,眼前的人便会化作飞灰消散。
      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些年他一直在背后用暗势力收集他的消息,可是这几日却突然毫无讯息传来,他便知道不妙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赶来兰陵王府,瞧见的竟然是这副光景。高湛心中无限凄凉,青丝都漂白了几根。
      “长恭……”陡然双膝一软,他就这么跪在他的榻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高长恭会就这么故去,毫无痕迹。
      高湛的清泪不绝淌下,身后的人对于“死而复生”的皇上都觉得惊奇,一时十分恐惧,竟然怔怔不能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湛把脸从自己的手心里扬出来,泪已干涸,只留两道清晰地泪迹,他突然沉声道:“给朕传令下去,朕要给长恭风光大葬!”
      “不可!”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高湛最不耐烦别人忤逆他的意思,他正要回“是哪个老不死的东西”,扭头却见方才晕迷在下人怀里的陈伯已经悠悠醒转,刚才那声“不可”正是他回答的。鉴于陈伯是长恭生前最敬重的前辈,高湛忍着心中火气,道:“为何不可?”
      陈伯的声音颤抖,一下子似又老了十几岁,浑浊的老眼连眼泪都挤干了,“郡王有言,若他故去,则秘不发丧。”
      “胡扯!”高湛怒道,“如此荒唐,你竟然也答应!你们不看重长恭,朕看重!”陡然的,他又疲软无力地跪坐下来,人已离去,还纠结这些身后之事,有何意义?
      陈伯凄然道:“老奴岂愿郡王就这么无名故去?只是郡王他,逼走了王妃,怕王妃起疑,所以找了个人代替他活着罢了。”
      王妃,又是那个王妃!
      高湛咬紧了牙,猛地一拳打在床缘上!
      陈伯与众人皆吓了一跳,高湛凝视着高长恭的容颜,心中又是柔软万分,他真的没资格生这么大的气,他有这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可却不能要求旁人也有,更何况他们还是叔侄。所以他输给宋熹微的,还真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伸出食指来,轻轻抚上了高长恭的脸颊,众人不敢细看,纷纷垂了头去,陈伯也是几声苍凉的叹息。高湛的指腹流连着他的面容,那张他生前他并不敢触碰的脸颊,此刻就被他这么轻轻抚着。然后他的指尖点在了乌紫的唇上。
      陡然间高湛大骇,收回手来。他知道死的方法有多种,有的人逝去后嘴唇会显出紫色这不奇怪,可是这般惊心动魄几至于紫黑的颜色,分明是中毒所致!
      “谁给长恭下的药?”高湛收敛了那丝绝望的心思,忿忿地起身,寒毒的目光凌厉地一扫,周围之人皆跪伏于地瑟瑟不语。
      高湛将目光移向陈伯,陈伯也不能言语,高湛突然明白过来,“是高纬是不是?”
      涉及天子,一众人都不敢答话。
      高湛将前因后果一串便明白过来,高纬给长恭下的乃是一种慢性毒|药,大约自他“驾崩”之后无法保护长恭开始的。能让长恭心甘情愿地喝了三年,除非是拿宋熹微要挟他,或者那毒无色无味察觉不出。
      他到底是生出了怎样的逆子!高长恭是大齐的兰陵王,是他高纬的堂兄,更是齐国难得一见的肱骨之臣,可他竟让一代忠臣良将这般不明不白含冤而终!
      “长恭……我是不是错了?”
      高长恭曾经那般信任他,可他竟为了这般狭隘的情爱,便将家国一应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本可以是世上最洽和的君臣与叔侄,是他太贪心……
      “对不起……长恭,对不起……”高湛的第一滴泪,落在这个晨曦里,落在那个绝世风华的男子的颊畔,苍白晶莹,一如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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