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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杭州的山水是公认的好,清秀又明丽。
      烟波锁着茫茫水面,隐有悠然菱歌声声唱晚,碧波浩淼,莲桨荡舟,上下天光一色。
      阿史那扶笛乘着一叶扁舟穿过水域,正听到岸上一片叽叽喳喳的雀语,聒噪得很,她蹙了眉,自顾地划着船,不理会一诸少男少女的指指点点。
      “看呀看呀,是那个北国来的小哑巴!”
      有谁的声音飘过来,吴侬软语,娇俏清脆,如快板红牙下悠悠吟唱的歌赋。
      可这话是如此恶毒,只她这么一说,陡然的,四下的嘲弄笑闹声乱起,都是清澈又明晰的嘲讽。
      阿史那扶笛自突厥来到陈国,言语不通,因而渐渐的话就少了不少,不过是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已。但不想,并不代表着怕了。
      被人嘲讽是个哑巴,这些年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她心胸开阔,自然不与一般狭隘女子见识。但是,被诸人这般围住这般嘲笑,大庭广众地揭她的短,便是她想忍也不能忍了。
      阿史那扶笛暗暗握紧了拳头,只是没等她说出一句话,身后有道清沉的男子声音渡来:“谁说在下的夫人的是个哑巴?”

      世界突然安静了。
      阿史那扶笛一震,她不可置信地一扭头。
      碧色的水面上,一叶轻舟划来,踏皱了半壕春水。舟上那人,衣衫与湖心莲花一色,俊逸耿介,华贵又冷冽。他身后仅跟着两名护卫,看这商贾公子的打扮,便知他是暗中前来陈国的。
      她眼睛一痛,突然回过头来,一句话也不说,拿着桨便要往回划去。
      宇文邕眉心一拧,对身后人吩咐道:“跟着她。”
      一护卫劝谏:“皇上,此次暗中出使仅有一月之期,皇上还是直接……”他的意思很明确,未免夜长梦多,他建议将阿史那扶笛打晕了带回去。
      但是阿史那扶笛是怎样的女子,宇文邕知晓了,他不想再知道第二次,所以这一次,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不远处雾色朦胧,她的身影隐匿不见,只有一片斑斓的霞光般的红裳,是烟岚雾霭里的一点灼目朱砂。
      “好久不见。”他一时竟有些失神地喃喃。
      南朝人爱美,且爱得张扬,见到这般美男子,不免一个个都失了魂魄去。不仅是那些个小姑,便是案上的一应俊美男子,也都因相形见绌而对宇文邕大生好感。
      北朝的皇帝被这睽睽众目紧盯着,内心烦躁不安,当下冷冷一哼,不再理会众人,令人划了船去离开了。

      兰陵王府,花木交错,藤蔓爬满了青墙。当年离去时还是片离离生机,如今看着却多分荒芜之味。
      高长恭捧着一卷圣旨凝眸不语,攒着墨眉,又担忧望了宋熹微几眼。
      宋熹微来回地踱了几步,忽然握住了高长恭的手,道:“长恭,既然圣旨已下,一定要让我进宫面圣,那么我们还是即刻动身吧。”
      她一向这么无所畏惧的。
      而高长恭却眸光深幽,“他是想给你我下马威吧?”
      “那就让他立个威又何妨。”在高长恭惊诧投过来的目光中,她轻笑道,“他毕竟是皇帝,不说他对你是否信任,总得给众大臣一个交代吧,说不定在众人眼中,我就是那个拐你去周国的妖女,所以他才让我进宫问话啊。”
      高长恭的眉拧得更紧了,“那怎么行?”
      宋熹微笑道:“怎么不行,他是皇帝,要顾虑大局,可我不过就是个小妇人,退让些也是应该的,只要我的长恭不受伤害,那就什么都好谈。我便是受些苦头,也没甚么,更何况,长恭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吧?”
      “嗯。”说不过她的高长恭最终仍是无奈地点头。对于她,他从来就不懂得什么是拒绝。
      过了未时,两人便乘着驴车向宫门驶去。

      袅袅熏香中,高长恭和宋熹微已经跪了很久了。
      龙案后的高湛却安静地翻着奏折,直到时辰差不多了,放下折子让身侧的和士开等人下去。
      原本以为大松了口气的宋熹微,却见高湛扬起脸来,脸上是似笑非笑的意味。
      人说高长恭面貌柔美,其实不尽然,他的脸是一种极致的俊,是跳脱了性别的极美。眼前的这位武成帝,方才真是相貌阴柔,他的五官生得颇为柔和,隐处却暗藏犀利,分明勾着唇似带着暖意般笑着,可也给人阴测测的森冷寒意。
      被盯了半晌,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宋熹微,也不禁毛骨悚然。
      可是高湛对她的兴致并不浓,只是凝眸上下打量了她几下,方才嗤笑一声,转眼冲着默然无语的高长恭笑道:“长恭之容冠于天下,怎的竟找了这么个貌若无盐的妇人?”
      貌若无盐?不可否认,宋熹微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哆嗦了下,虽说郑璃的这张脸不怎么好看,但怎么说也是中上水平。就算他北齐高家尽出美男美女,可也不能这么埋汰人吧?不过想是如此想,她却只能暗暗压下火气,默不作声。
      听了高湛对她的评价之后,一直垂着眼睑的高长恭抬起头,凤眸里清光乍闪,“长恭择妻,不重容色。”
      他说他择妻不看重脸,宋熹微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找了个注重内涵的夫君,还是该颓丧他也不看好自己的这张脸。
      那高湛与素日里和士开等人为伍,说话行事有时过于直白,因身份贵重,所以任性到不在乎是否得罪人的。因而转头又打量了宋熹微几眼,笑意浓浓地说道:“那倒是朕眼拙了,怎的竟也没有瞧出这妇人有什么好来?”
      宋熹微担心高长恭生气时盛怒之下顶撞了高湛,于是昂起头颅朗声道:“妾虽然貌若无盐,而且全身上下,几无可配长恭之处,可妾待他之心,却不输世间的任何女子!”
      闻言,高长恭转过眼来,一派温柔地瞧着她。
      “哦?”那高湛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勾着唇道,“可朕怎么听说,约莫四年以前,你因不喜长恭,曾经出走?”
      这当口,宋熹微是万不能实话实说的,她在洛阳城那么高调,以女子身份现世,已是背上了欺君之名,若高湛拿此事说话,那么就算高长恭再怎么功高,也是救不了她的。思前想后一番,宋熹微终于沉着开口:“不敢欺瞒皇上,四年前,邺城来了位姓郑的小姑,她口口声声说心悦长恭,要妾予以成全。”
      若论演技,宋熹微一向不输给谁,在高湛上扬的眼角注视之下,她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凄楚,几分无奈,几分失意,“她身份高贵,而妾那时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姬妾,能够说什么?那时候,妾不知长恭的心意,以为此身不过玩物而已,就算走了,他也是不在意的。若能成全那郑氏小姑,也算……”
      言讫,她跪伏于地,低低地抽泣起来。
      虽然明知此言有假,高长恭却还是有点心疼。
      高湛柔和地笑了,他抬手唤道:“郑妃且莫哭了,要不,长恭会心疼的。长恭若不快了,朕会心疼的。”
      话音刚落,宋熹微突然僵直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龙案后的高湛,他笑得甚是阴柔,如此直白地吐露着他对长恭的觊觎之心!
      而跪在她身边的高长恭,抿紧了薄唇,抿得发白,眸中也有了怒意。
      高湛见素日里温雅清俊的兰陵王变了脸色,却仿佛心中大为快慰似的,他哈哈一笑道:“朕有位老朋友,想请你们见见。”
      宋熹微和高长恭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转瞬,高湛便扬起了他向着身后的明黄色软幕布招了过去,他沉声道:“出来吧。”
      在忐忑的等待中,幕后有娉娉袅袅的女子迈着莲步而来,身上穿着绣有隐白色佛坐莲花的湖蓝罗绮,腰间系有翡翠色比目玉佩,眉眼盈盈,似含春愁,鬓发如云,月髻高悬,步摇金簪参差错落,乃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绝色女子。
      宋熹微一见这人登时大惊,这这……这竟然便是她方才一直在编排的郑绣!
      郑绣缓步走到高湛案前,然后她腾地跪倒,声音委委屈屈,娇娇软软:“皇上,臣妇有屈!”
      就在宋熹微心中咯噔一下,一声弦断之际,就在高长恭诧异看着面色极不自然的宋熹微之际,她突然垂首,咬唇不语。
      高湛招手道:“有什么冤屈你便说吧,朕在这儿听着,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是。”郑绣似乎极是温婉地应了,方才抬起手来,用早已握在手心里的锦帕拭了泪痕,“皇上,臣妇嫁人之前,乃是荥阳郑氏最看好的小姑,心中自有骄傲,万不会求着郑妃说那番不知羞耻的话,郑妃方才所言,实是欲诬臣妇的名节!”
      她这番红口白牙,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的委屈,再加上这凄楚不堪,梨花带泪的哭诉表情,保不齐高湛信她不信自己。更何况,今日郑绣是从高湛帘后走出的,说不定两人早就沆瀣一气,宋熹微登时凛了心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高湛最喜欢这等好拿着名节说事的贞洁烈妇,因为这样玩起来会令他更有成就感,于是就在郑绣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高湛已经对她起了那份心思,倒连她是自己臣下的妻子都忘记了。
      高湛盯着郑绣的目光闪过一丝猥亵,但只是一瞬,逃过了两个女子之眼,却没能逃出高长恭的眼睛。
      他那么扫了眼郑绣,便发现这女子前凸后翘,身材玲珑有致,加之又是大家女子,肤白如雪,摸起来一定极是舒服。他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啵儿响,突然正色道:“郑妃,这妇人说你冤枉她,可有此事?”
      宋熹微淡淡扫了眼抽噎不止的郑绣,心道多年不见,她这装腔作势的工夫已经练得是炉火纯青了,心中冷笑两声后,她面色如常地回应道:“启禀皇上,妾之所言句句属实,这郑绣当年,不仅曾要妾答应让出长恭,更对妾说,为促成好事,要给长恭下药!”
      因为她避重就轻地说了事实,那语气已是再坦然不过。
      高长恭一时惊愣地抬眼向着宋熹微望去。
      高湛听到这里,已经眯起了眼睛,他向着郑绣望了几眼,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嫌恶。原来这妇人不是什么贞洁烈妇,更叫他不能忍受的是,她竟然敢觊觎他都得不到的长恭!
      郑绣哭着脸分辩道:“皇上莫信她片面之词,臣妇没有,臣妇绝做不出那等事!”
      话已至此,不管宋熹微所言是否为真,他都已经对这郑氏消磨尽了好感,但凡对长恭怀有不轨之心的,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宋熹微已是个不能毁灭的存在,那么其余人么,既然入不得长恭的眼,那么也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高湛冷着脸,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刁妇给朕拉下去!”
      郑绣哭着叫喊着还要分辩,外边已经走进了几个禁卫来,高湛冷笑道:“将这不知好歹的刁妇给朕关起来!”
      “是!”禁卫登时将哭喊着的郑绣拉走了。
      如此魔音贯脑,高湛也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心道这女子还真是不可爱,方才算他看走眼了。
      待遣走了郑绣之后,高湛的脸上重新换上了笑意,他起身从龙案后走到高长恭的身前,他俯下身道:“长恭这么美,果然容易遭人惦念。”
      这话说得甚是轻浮,然后,他伸出手去,近于挑逗地抬起了高长恭的下巴,甚为志得意满地向着宋熹微挑了下眉毛。
      这么明显的挑衅!

      在面临如此挑衅之下,宋熹微碍于君臣面子,竟然只能忍气吞声发作不得!
      然而,身侧高长恭却一拂衣袖,将高湛的手打落了下去,这下打得不轻不重,力度刚好地反击了,高湛直起身后,他扬起漠然的凤眸,淡淡道:“九叔,你僭越了。”
      他是他的臣子,是他的侄子,却不能被拿来开这种玩笑。帝王不该对自己的臣下存了这等非分之想!
      高湛并不尴尬,他直起身后,声音还颇有些委屈:“长恭不好,一点也不好,如今大了,竟然不与九叔亲近了,成日摆着脸吓唬人!”
      若论年龄,这高湛比高长恭大不了几岁,面貌均是俊美非凡,看上去更像兄弟,若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叔侄情谊,这纯粹是鬼话!
      高长恭漠漠然地看向高湛,“九叔,还有什么吩咐么,若没事,臣想先带自己的爱妃回去了。”
      他竟然敢在他面前提及“爱妃”二字!
      此刻就连宋熹微也微微变了脸色,而高湛心中的恨意更是如火如荼,他冷冷地盯了两人半晌,突然再度俯下身来,在高长恭的耳边轻声说道:“长恭你觉得,你还能护住这女子多久?朕给了你三年时间沉淀,你竟然还是放不下,如此,以后便休怪九叔无情了!”
      当然,这个无情,对的是宋熹微,并非是他。
      可是,他却不能容许有任何人想打宋熹微的主意,因而他扬起眼道:“九叔,你又何必如此呢?”
      这话中之意分明是要求他放了宋熹微,可是他的语气却仍然如此疏远的,冷漠的,直刺高湛的肺腑,让他的心揪紧了疼,难道他就连一点和颜悦色都不肯给他么,高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气炸了,他突然拂袖回坐,喝道:“都给朕滚下去!”
      高湛发了话后,高长恭再不愿于此地停留片刻,便扶着宋熹微向外走去。
      待他二人出了殿,高湛扬声唤道:“和士开!”
      华冠衣履的和士开佝偻着腰匆匆走进来,听高湛问了声“那女人呢”,他咧着笑脸答道:“已经在偏殿安置好了,陛下且随臣来。”
      郑绣叫嚷着的时候,已经被高湛的人心领神会地拉进了偏殿,禁卫将她往地上一掼,然后前后脚出了殿,将门紧紧扣上。
      郑绣上前拍着朱漆鎏金的门,大嚷着:“高湛你敢骗我!你说带我来指认那贱人的,你竟然骗我!”
      她作为荥阳郑氏的嫡系小姑,两年前嫁给了他现在的夫君刘绥。刘绥本在荥阳任职,是个小官,但家族人看重的就是他的锦绣前程,而这刘绥果然也不负众望地终于成为了邺城的三品大员,平步青云。
      本来生活平淡如水,可是那个曾经欺骗她的郑璃却成了如今的兰陵王妃,叫她怎能不气?因而今日高湛遣人来找她指认郑璃对高长恭的虚情假意之时她一口便答应了,可却忘记了,这高湛名声在外,最大的爱好便是调戏臣妻,一个连兄嫂都不放过的人,对她这么个正当年华的少妇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郑绣喊得累了,突然抱着膝在冰冷的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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