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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斛律光的怒斥在宋熹微眼中突然变得有些好笑,而她的眸中也确实漾起了清贵脱尘的绝美笑意。
      纵然她此刻相貌平庸,形容娇小,几无可道之处,可这一笑间的风情,却如此惹眼,或许在兰陵王身上人们能看到他对尘世的超脱,而在于宋熹微的身上,更多的是却对一个时代的超然!
      她的眸光清明如许,似墨海出云,似秋碧生波,仿佛这整个世间在她眼中都不过一场笑话。
      宋熹微出言如刀:“斛律将军,敢问国与国之间连连征战是为何?明知涂炭百姓却仍要一意孤行是为何?”
      那些身在九重手握权柄的,哪个不想一统中原号令天下百姓莫敢不从?
      那些身在官场扶摇青云的,哪个不想得天子圣眷甚至结党营私混迹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话宋熹微虽是将其含在问句中,但却直刺这个时代的弊病!
      一时所有人惊乱地瞪大了眼睛,甚至地,他们不敢去看斛律光的神情,只知道,此刻万籁俱静不闻人声。
      高长恭深邃的眼眸里掠过复杂的光,他的阿璃虽则素来胆大心细,却从不会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他……他这是在想什么,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怎么还会拿他们作比较?
      隐忍着怒意,斛律光终于厉声道:“将这影响军容违背军规的狷介之徒拉下去重责四十军棍!”
      四十军棍?就这小身板,怎么挨得住?莫不等打完,便已是一层皮一滩血一团泥了。
      宋熹微瞪大了眼睛,虽知斛律光会生气,但说那话之前她也曾仔细思忖过,斛律光作为几朝元老又过了知天命的时节,自然应是气度磊落卓尔不凡的,他就算生气也会静下来想一想如今朝政中存在的诸多弊害之处,怎知他竟是此等愚忠之人!
      那先前拖住宋熹微的两名甲兵此刻闻声上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宋熹微拼命一挣,但在两名军士合力一抓之间也是动弹不得,她愤愤然道:“斛律将军,我方才心有不专神态有失是我不对,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因我一句问话而要重责于我,你又英明神武到哪儿去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斛律光便更愤怒了,他一挥手道:“拉下去!”
      眼见就要被打,忽听得清越一声:“且慢!”
      甲兵住手,宋熹微睁开方才因恐惧而紧闭的眼,只见说话那人正是一直默然无言的高长恭。
      他慢慢地向她走过来,宋熹微心中一紧,却见他缓步过来将她从甲兵手中拉了过去,转眼他高大颀长的身体便挡在了她身前。
      斛律光扬眉道:“长恭,你这是为何?”
      高长恭似乎仍然不恼,意态甚为闲暇地说道:“斛律伯伯,此人身形娇小瘦弱,恐怕当不得这四十军棍。”
      躲在他身后的宋熹微心中淌过一片暖流,顿觉肺腑都是暖洋洋的。
      平日里在军营时高长恭从不唤他作“斛律伯伯”,斛律光眯起了眼,知道高长恭这是要保他,心道此子满嘴胡言,长恭毕竟年幼,若与他处在一处必然要受其唆使,届时便悔之已晚。他断然不会让此事发生。
      “不错,那便打二十军棍!”
      那口气中傲气凛然,仿佛这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宋熹微心道这人竟然连兰陵王的面子也不给么?就她这身板,十军棍都消受不了啊。
      高长恭回过神来望着她,将她的身形仔细地一比,看得宋熹微心里直发慌,他却又悠然转身,轻声道:“斛律伯伯,别说二十军棍,便是十军棍他也是受不起的。斛律伯伯何不高抬贵手,此事交于我可否?”
      轻声细气地商量,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仅营中将士看不过,便是斛律光,此际也不禁恼了,心道:长恭必然与此人有旧,但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疯言疯语,我岂可容他?
      思及此,斛律光扬声道:“郡王不必为他求情,他虽身子瘦弱,但好歹是个儿郎,这区区二十军棍他还是受得起的。郡王莫要忘了,你十三岁从军之时,形貌比他还小而且一身伤病,那四十军棍你不是也曾受过?既然那时的你都受得住,那么今时今日的他又有何不可?”
      斛律光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连段懿也不禁怒了,心道:“若不是你,长恭当年哪用得着受那份罪,哼,什么‘受得住’,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把汤药当饭吃也叫‘受得住’?哼,还想打人,你这将军就会动不动打人!”
      虽是如此想着,但斛律光积威甚重,段懿仍然不敢贸贸然上前为宋熹微说话。
      宋熹微听得斛律光如此说,心中翻腾,她扯了扯她身前男子的襟袖,直至他再度转身凤眸里写满了错愕,宋熹微凝视着他无双的俊颜,慢慢说道:“够了,郡王不必为了我一不知轻重之人与斛律将军生了隔阂,这二十军棍我大约是受得了的,郡王能为我减刑,已是天大的恩情,再不敢多求什么了。”
      “可是你……”高长恭语声似是很急,然话音一起他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垂眸见她的手仍然拉着自己的襟袖,他突然微微一笑,刹那芳华现,回身转眼失,“斛律将军,这二十军棍,不妨打我吧。”
      什么?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宋熹微攥住他襟袖的手也痴痴地垂下去了,她方才听到了什么?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难道他已经认出她了么,不……不能吧,她现在明明是作的男子装扮,声音更是无一丝破绽,怎么会?
      但这二十军棍,以他如今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待要回绝反驳,却听斛律光的声音里已带了怒意:“长恭你这是做什么?”
      高长恭淡淡一笑,却似毫不在意,“军中有军规,属下犯错,主帅可代而受过,不知斛律将军可记得?”
      “长恭!”斛律光怒视着他,几不能言。
      高长恭的俊颜上笑意未退,凤眸宛然流转,纤细的眼睫曼垂,病态的双颊莹白如雪。他就这么在斛律光的怒视之下,缓步走到了行刑地,身前铠甲一撩,然后轻轻跪下,仿佛跪的是片云朵,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慢条斯理。
      宋熹微眼底泛酸,斛律光的目中的冷光已经斜向她射来,她再度跪在地上,声音里带了哭腔了:“斛律将军,这事错在我一人,与郡王无关,这二十军棍,我愿意承受。我训练偷闲,言语有失,二十军棍已是将军仁慈……”
      方才她那样倔强,似乎有着永不屈服的韧劲,可现在她为了高长恭这么轻易地便妥协了?
      高长恭一时有些愣住,转瞬他又叹息着瞧了一眼宋熹微,轻声道:“别逞强了,你挨不住的。”
      斛律光冷哼一声,冲甲兵厉声道:“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本将军拖下去杖责!”
      两名甲兵又齐声答应:“是!”
      原本已经跪立的高长恭突然声音大了起来:“慢!”
      斛律光已然有些无奈,不晓得他为何非要与此事较劲,难道就为了那个行动冒失出言不逊的小子?
      宋熹微正怔愣间,高长恭从容地解下了身后披风,又坦然地卸下了肩甲、胸甲,他看向身后执法之人,坚定说道:“动手。”
      身后两人犹豫不决,举着军棍,茫然无措。
      见他们这番犹疑,还愣愣地盯着斛律光,高长恭出言也难免沾了些火气:“本王叫你们动手,没听见么?”
      兰陵王平日里决然不会用王爷身份压人,此刻显然是动了真怒,他们二人心一横,终于下手打了一记军棍。
      “郡王!”宋熹微惊呼。
      斛律光冷冷地剜了她一眼,“这难道不是你的罪责?”
      宋熹微但觉心痛如绞,如果不是此刻,她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察觉到她内心中对他抽刀难断的情意?
      那两记军棍下来,高长恭闷哼了一声,执法之人有些心惊,却听他们郡王斥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法不可慢规不可废,既是军仗,那便好好地打,打重点!”
      “是!”身后两人答应了,可心底却十分发怵,郡王千金之躯,这要打坏了可怎生是好?
      只是这么想着却不敢违背,手下的力道果然重了一些。
      一记,两记,三记……
      宋熹微的心渐渐沉落谷底,她看见他脸上沁出的晶莹剔透的汗珠成片流下,映着苍白得无一丝人色的脸色,简直触目惊心。可他咬着唇隐忍不语,唇瓣也沁出了血丝,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殷红的血迹仍在不断扩散,已徐徐晕染成妖冶盛放的牡丹。
      “十一,十二……”
      不知道打他的人怎么还有力气去数,宋熹微只觉得浑身瘫软,泪如雨下。
      “十九,二十!”
      最后一仗打下,斛律光原本因不敢看而转过的身子终于匆匆扭了回来,这么一看他顿时大惊道:“长恭!”
      高长恭气息奄奄歪倒一旁,清俊的眉眼淡定如昔,只是唇瓣已被咬破,身后血色纵横,他喘着粗气,似乎再也无法站起。
      段懿方才隔得远了,瞧不清他的神色,见他纹丝不动以为他定然挨得住的,可现在……到底是疏忽了,长恭的身上本就有病,怎还耐得住这番折磨?他一直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便是真的疼了不会出声。但见他此时此刻无力歪倒,段懿心下一紧,暗道拼了,遂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宋熹微本来瘫在地上,此刻也似乎突然有了力气,几个疾步便跑到了高长恭身边。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拉起来,高长恭看了眼宋熹微,凤眸间却是一片迷蒙,他淡淡道:“没……没事了。”
      宋熹微眼角含泪地大声道:“可是你有事,怎么这么傻!”
      段懿扶住他,颇是不耐烦地看向宋熹微道:“行了行了都打完了,哭什么!”
      然后他又扭头吩咐:“于景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军医来!”
      “哦哦!”于景行如梦初醒飞也似的跑开。
      高长恭看着梨花带泪的宋熹微,轻轻一笑,道:“这么容易就哭,真不像个儿郎……”
      他说话时声音轻飘飘的,似有气无力,此话一说完,登时凤眸紧闭,竟是晕了过去。
      “长恭!”
      “郡王!”
      两人一同叫了出来,惊慌失措,但又不敢随意挪动。
      斛律光向这边走过来,看着晕迷的高长恭心中默叹,但转眼眸光突然扫到了段懿身上,登时眼神又厉了起来:“你这小子怎的在这里?”
      段懿方才没那个胆子站出来,现在已经打着拼一场的主意,既是拼一场那便什么都不管了,见他瞪着自己问话,便也拿眼瞪回去,“斛律将军,长恭如今病上加伤已经晕过去了,你现在跟我纠结这个有意义么?”
      小子竟然那话堵他!斛律光今日被这两个小子气得要冒烟,他素来知道段懿油嘴滑舌总不着调,自己平日里没少被他折腾,但长恭可是个稳重成熟的孩子啊,如今也……罢了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多半是被姓段的小子带坏的。
      现在的确没工夫和他纠缠这些,斛律光注视着高长恭,除了无奈叹息更不知若何,心中只期盼他这回也能扛得住。
      日头正大,校场之上旌旗猎猎,数百军帐如蓬蓬巨花直插地上。此地附近仍是崇山峻岭连片,而军营正设在这群山环抱之中,远远可见孤峰杰然特起上干云霄,四下翠微山色隐隐,青碧水波迢迢。
      然而校场上,宋熹微和段懿正在挥汗如雨地跑步。
      段懿耐力好,跑了几圈大气都不喘一下,宋熹微好不容易跟上他,忿然道:“你倒是等等我啊!”
      “哼,”段懿这声轻蔑之音似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他冷然道,“要不是你,长恭会被打么?要不是你,我用的着暴露身份么?要不是你,我会被斛律将军罚跑校场二十圈么?”
      宋熹微心中担忧,听他这么说也并不反驳,只是问道:“郡王他……能支持住么?”
      段懿冷眼看了他一眼并不出声,仍然跑他的步。
      见他不准备答话,宋熹微心中更急,追上他又道:“斛律将军方才说郡王十三岁从军时曾受得四十军棍,而且还是带着病?”
      她这么兀自安慰自己,段懿听了直冷笑道:“你听那老头子这么说!我不晓得究竟你是怎么理解‘受得住’这三个字的,若你以为打个半死最终没死也叫受得住的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宋熹微听罢,蓦地一停,脸上悲色俱现。
      段懿也心知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了,毕竟长恭挨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愿意承受的,与宋熹微的关系实是不大,他不该把对斛律光的怨气迁怒到她的身上。说到底,长恭今日和自己今日遭的这个罪,都是因为那个执法如山的落雕都督斛律明月。
      “你怎么了?”段懿停下步子,退到她跟前问道。
      宋熹微猛然转身,“我要去见他!”
      “你疯了!”见她真向前冲了两步,段懿赶紧将她拉回来,“你管这事儿干什么,要是等下老头子又生气了要打你,长恭再要替你挨罚怎么办?”
      宋熹微现在想起斛律光便有气,“我去看看郡王与他何干?再者,我身怀医术,可以随着军医从旁协助!”
      段懿大力地去摇她的胳膊,厉声道:“你冷静些,他现在昏迷不醒,帐外还有重兵把守,你根本进不去见不了他!”
      “他躺在里面你叫我怎么冷静!”宋熹微吼得嘶声力竭,但也正因为吼了这么一通之后心中空白,却突然沉静下来,她默默地转身,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是求军医还是求斛律光,总归我是要见他的,若不能见,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说实话,段懿真是被方才宋熹微的表现给吓得愣住了,此刻她虽然冷静下来,但他仿佛没有回神似的,咽了咽口水道:“你……你你你……不会真的喜欢长恭吧?”
      宋熹微闻言睨了他一眼,漠然道:“我看你也对他十分关怀,那么怎的不说你喜欢他?”
      段懿突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和长恭……那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再说了,他到军营以前就只我一个朋友,遇到什么事都是我罩着的,我们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敢给他刀子,也敢把后背留给他,你又不会懂。”
      宋熹微没耐心听他在这儿扯白,想到高长恭现在仍在昏迷,她心中刺痛,从段懿跟前走开。
      空旷的校场上突然只剩了段懿一个人,他是个喜闹不喜静的主儿,这会儿一个人跑起步来,又担心高长恭的伤势,顿时悲愤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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