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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兰陵王身后的一个玄衣人缓缓走出,语气中含着些微的着急:“郡王。”
      高长恭微一招手,示意无事。
      宇文邕见此更加奇怪,然而他对高长恭的恨似是深入骨血,冷声道:“兰陵王不只为答谢而来,那么还为了什么?”
      高长恭淡淡一笑,笑意中森冷与暖意并存,“我八千骑兵正侯在那头山丘之下,只要周国天子释放我二兄,并且答应我一个请求,他们随时都可以上来助周国一臂之力。”
      宇文邕沉默,看着高长恭,目光中满是探寻的讽刺。
      而他们周国的大冢宰却似乎欣喜若狂:“兰陵王殿下用兵奇诡莫测若有神助,进退皆宜攻守两备,若有殿下相助,那么我大周必能一扫突厥大军。郡王之要求,但说无妨。”
      少年天子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这个宇文护竟是在迫不及待地告诉高长恭,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周国真正当家作主的是他宇文护不成?
      他冷笑道:“兰陵王阁下,你来我周国,蒙头遮面,似乎并无诚意,那么,我周国应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高长恭嘴角一挑,他缓缓伸手,抚上了他脸上的面具。宋熹微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高长恭捕捉到她这细微而快似闪电般的神情,又将手放下,他的声音沉稳如山、空灵似水:“我高长恭的面具,不对朋友,只对敌人。”
      宇文邕似是玩味地一笑,“噢?那么在郡王心中,朕乃是你的敌人?”
      高长恭并不理会他语气里的挑衅,“是敌是友,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如若答应了我的请求,那便化干戈为友,否则突厥压境……”
      大冢宰口气忽急:“你待怎样?”
      “不怎样。”高长恭瞥了宇文护一眼,凤眸里笑意浅落如花,“若不答应,长恭唯有,作壁上观。”
      作壁上观?怕是坐收渔利吧?
      宇文邕初生牛犊不怕虎,此次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毫不避讳凶险,他只知道,兰陵王提的条件绝不能答应。
      可是他还没有答话,宇文护那老贼却抢先一步说道:“请郡王明言需要我周国做什么?”大冢宰自然知晓小皇帝心里的不甘心,可是没办法,他还未接触到战争,不知道战场上战机瞬息变化忽微难测,他是周国天子,来到军营只能鼓舞士气,而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高长恭看着宇文邕,那是英雄之间的相互仇视,而非惺惺相惜,“我并不需要周国做什么,我只需要皇上割爱。”
      此话一出,宇文邕和宋熹微都是大惊失色。就连在场的其余将领,包括周国的与齐国的,都知道了兰陵王的意思。只消再问一句,那兰陵王必然直面说出来,他在向宇文邕讨要她!
      宋熹微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阿肃竟然时至如今仍然没有死心,竟然以国家大事相要挟逼迫宇文邕放手。她抬眸看了看宇文邕,他的眸光里那滔天恨意直直地对着兰陵王高长恭。
      在这些人中,最希望高长恭得偿所愿的自然是宇文护,他捋着胡须沉思片刻,趁着众人无言之际,向宇文邕试探道:“皇上,这……这当如何处置?”
      宇文邕恨恨地仇视着高长恭,头也没回地回道:“大冢宰不是最好裁决这些事么?如今怎么不代替朕做回答了?不过大冢宰要知道,此事事关我大周的颜面!”
      一国之威绝不能被无视,宇文邕给的,已是警告!
      宇文护颇为无奈地冲着高长恭一拱手,“皇上既然如此说,那么郡王,我周国,只有拒绝了。”
      都不明说,所有人都知道兰陵王开的条件是什么,但没有人揭穿,都只是为了顾忌周国作为大国的颜面。
      “既然如此,”高长恭语气不变,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周国的拒绝而愠怒,他只是洒然地转身,气度磊落,“长恭意不在勉强,既然皇上不肯割爱,那么,我们也不必谈了。想来长恭之二兄,在周国也应当会被安置得很好,不用我齐国操心。”
      好个高长恭,他这么一说,便是把一个广宁王都扔给他周国了,让他周国来养!宇文邕恨得牙痒痒的,双手紧握成拳。
      众随扈与他们的主子高长恭一道转身,向前走了两步,高长恭又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凤眸里带着些萧然笑意,“不过,长恭有的是时间,等待皇上回心转意。”
      “朕不会给你那个机会!”宇文邕之言,斩钉截铁,这才让宋熹微本来悬着的心放下。
      高长恭轻笑一声,并不反驳,与众随扈又翻身上马,说实话,方才若不是为了卖周国的面子,同宇文邕说话,他还真是不想下马来。
      十人同时挥鞭,绝尘而去。兰陵王的玄色披风在毒辣的日头中猎猎飘飞,长天青苍,大地玄黄,那人疾驰的身影似欲化仙而去。
      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得没了影儿,宋熹微忽然一头扎进宇文邕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从兰陵王到来,到他开出条件,宇文邕拒绝,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是如此担忧恐惧。现在,给她威胁的人离开了,她终于不顾及什么郑姬面子,不顾及什么大冢宰,什么在场的将军,在他怀里肆意地哭了出来。
      宇文邕心疼地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吓着了?”
      宋熹微点点头,抽噎着说:“我很怕,怕你不要我。”
      宇文护目的没达成,没能替女儿送走宋熹微,心中不快,十分不想看见宇文邕这么快活,正欲说两句,温柔安抚着美人的宇文邕却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宇文护头一次,在女人的哭泣声中,识相地闭了口。
      少年天子再看向宋熹微时,眼中已是一片柔情,他轻轻伸手搭起了她如鸦的墨发,感受到她的发丝于五指间穿插缠绕的舒适,那种如羽毛拂面的瘙痒之感让他闭了眼,少年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绕指柔,他浅笑地说道:“江山,美人,朕都要。旁人,休得肖想!”
      这话,不知是在警告高长恭,还是在警告宇文护。
      而总是运筹帷幄的大冢宰第一次,竟然为了这个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小皇帝感到恐惧与心慌。

      武威城外,突厥人围了好几天了。宇文邕等得心焦,而他们周国的大冢宰却一直按兵不动。
      终于,年少气盛的皇帝按捺不住了,“大冢宰,突厥大兵压境,你这高挂免战牌的做法是为何?”
      宇文护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皇上,突厥兵强马壮,骑兵尤为厉害,而且他们的首领阿史那燕都曾大败柔然,实力之强不可小觑,我周国虽然有备而来,但也不免在战势上落了下成。”
      又是这些早已让宇文邕听得耳朵起茧的话,他不耐烦地衣袖一拂,冷声道:“大冢宰所言的确有道理,然而我周国便只能这样被动地等着他们突厥来进攻么?长此以往,我大周士兵的士气必被消磨殆尽,而突厥人等的就是这一天!”
      宇文护叹了口气,眼神往他这处瞅了瞅,装模作样地说道:“当初若是答应兰陵王……”
      “别跟朕提这个人!”宇文邕怒了,“朕便是要主动出击,也叫高长恭看一看朕的实力!”
      宇文护默默退去,临走前又交代一句:“皇上执意如此,臣也劝不来了,只希望皇上还是小心行事,那阿史那燕都,不是善茬。”

      北方胡地,大漠堆叠的影像似山似海,连绵不绝,横在眼前却显得那般孤单,厚重的沉默。平沙无垠,夐不见人。而这塞外寒凉之地,连月光也仿佛更透亮一些,远处的军帐都在牛乳般的月色里掷下道道宝塔模样的影子。
      阿史那燕都拿着几坛马奶酒,与部下喝得正欢。众人皆是狐裘戎装,在火把的围的圈中显得有些闷热。
      军师看了看他们踌躇满志胜券在握的可汗,犹疑地问了句:“可汗真的相信,宇文邕坐不住了?”
      阿史那燕都今日请他们喝酒本来是为了放松娱乐,不料这个谨小慎微的军师竟然三句不离战况,倒是让他平白少了许多兴致,遂皱了眉,不悦地回道:“那小皇帝能有多少花花肠子?若不是宇文护在,恐怕他早就开城迎敌被我军俘虏了。”
      “就是就是!”其余几个喝酒的人也都放下了酒囊,冲着军师摆手,“咱大汗是什么人,算无遗策!再者,今日喝酒,本图痛快,就你这个汉人,磨磨唧唧的忒也扫兴!”
      汉人军师识相地缄了口不再言。
      这时,阿史那燕都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他曾经的俘虏,如今的汉人军师:“这几日,高长恭动向如何?”
      军师恭敬地回道:“前几日尚在一座山下看到了他们八千人驻扎后留下的痕迹,这几日,连影子也见不到了。”
      八千人,人数少的优点在于,便于隐藏。
      阿史那燕都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们汉人有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也不是?”
      没想到在胡地还能找到知心人,军师欣喜地回道:“是的,大汗果然广有涉猎!”
      阿史那燕都不理会他的奉承,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个高长恭,打的不会是这个主意吧?”
      这话一出,所以喝酒的都没有兴致了。那个并州刺史,兰陵王高长恭,他们不知道在他手底下吃了多少回亏了,这个人少年成名并且精于谋算,若论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实不在齐国落雕都督斛律明月之下。
      军师叹道:“此人若在明处倒好,若在暗处,实不知他又意欲何为。”
      众所周知,兰陵王此次出师乃是为相助周国,那么便是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有如此强劲的对手,就连阿史那燕都也不禁头疼。
      突然间一室沉默,所有人都在思索要怎么招待这个暗处的敌人。
      翌日三更,天还没有蒙蒙亮,营中突然火把通明。阿史那燕都最先警觉,刚从睡梦中醒来便掀帘而出,之间营中人头攒动,似是有什么危急之事,好在是他带的兵,虽惊不乱,都在等着大汗的指示。
      阿史那燕都迷蒙的睡意都被火把晃没了,他神色一凛,厉声道:“周国人来袭了?”
      底下两人答了声“是”。
      突厥可汗阿史那燕都嘴角冷峻地上扬,可笑宇文邕那点少年心性,还真是忍不住了,他扬起手:“传本汗军令,正面迎敌,后十营紧随周军切断后路,本汗要来个全部绞杀!”
      “是!”这一声,便汇合了所有人的声音,北方胡人的声音高亢嘹亮,军人之声则更为激昂,这声答话气冲霄汉,士卒的意志与士气在这声回答中展露出滔天的气概。
      话音一落,全体行动起来,鞍马雕弓,牛角弯刀,蜂拥而出。

      星夜微凉,长风浩荡。
      沙丘上的那个男子长衣当风,飘飘飏飏,如此天人之姿,俊逸出尘。
      他默默凝视着底下滔天火光,看着它们由两片聚拢为一片,那是突厥与周军交手了。喊杀冲天,火光通明。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血腥暴力,如此凶残,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过的生活。
      他身后的两人却窃窃地议论,一人道:“你说这战事是郡王挑起的,他现在倒还不忍了。”
      另一人拿着鸡腿啃了几口道:“是啊,我就想不明白了,不过就是个女人,郡王想要直接抢来便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挑起了两国战火,自己又要亲自出师……唉,亏得皇上现在对我家郡王十分看重,长广王殿下更是……要不然,可真就不好说了。”
      高长恭似是听到了二人没大没小的言语,回过头来,声音清冷:“长广王殿下更是怎么?”
      二人知道自家郡王向来治军严明,这一声问登时吓得两人似欲魂飞魄散,知道祸从口出的那个士兵讪笑道:“也对郡王极是看重。”
      兰陵王默不作声,又慢慢地转过了身。长风摇荡,挑弄着他宽大的衣摆,上下翻飞如层层叠叠的出水莲。
      明知不当,还是让人想起汉武时期李延年的那一首唱词:“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手下尉相愿向前来,站到他的身后,兰陵王一头如瀑的青丝裸露在空气中缱绻飞扬,有几缕滑过他的鼻翼,近于挑逗。若不是他的脸上还带着那个讨厌的鬼面具,定会再多几分令人想要亲近之感。
      尉相愿轻咳了一声,高长恭微微侧目,“怎么?”
      尉相愿试探地问道:“既然两军已经开战了,那么郡王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按兵,”他一字一字清晰地吐了出来,如珠玉走盘,声声清脆,“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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