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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雕着繁复兽性纹样的博山炉中袅袅地腾起一阵轻烟,缀紫流苏的湖蓝罗帐软软地垂了下来。轻飘飘的,屋内听不见风声,只有女子长而利的指甲来回刮着檀木桌发出吱吱的响。
      纪烟裳凝眸半晌,忽然停了下来,招招手,向外唤了声。不多时,一个浅绿衣裳的丫鬟匆匆进得门来,笑靥微漾,一脸喜色。
      “娘娘,已按您的吩咐,都办好了。”
      纪烟裳本意不过是叫人来为她添点水,不料进来的是这丫头,心头微吃了一惊。不过,听到她的禀告,心头的那点儿担忧立时云散烟消。理了理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细柳,你确定那丫头已经淹死了?”
      细柳扬起好看的梨涡,不点而赤的丹唇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叫人发寒:“娘娘请放心,那狐媚子几次三番勾引皇上,不将娘娘的嘱咐放在眼里,实是可恶。娘娘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是她自己不知悔改的,自然是死有余辜,难不成这老天爷还会庇佑了她吗?”
      “恩。”纪烟裳轻轻地颔首,沉吟片刻,秀丽的眉间又隐隐若蹙,“只是,你真的确定,她死了?这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吧?”
      她并非胆小。相反的,她乃当朝大冢宰宇文护的义女,自幼便善于谋算权衡,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只她一出手,宫里上下必然整肃一片。可是,那个光鲜耀眼的少年天子,却总是会让她感觉到深刻的不安。没错,她喜欢宇文邕。从她在狩猎场中第一次看见那个打马而过的身影的时候,她就已深深地沦陷。在感情里,谁先爱上,谁就是输家,又何况他那显赫尊贵的身份?可是,他的心里,却只有那个司药房的小医女郑璃,这口气,又叫她如何忍得?她在害怕,怕的却是他。
      细柳深刻地为自家娘娘觉得不值,为了能让她安心,于是更加肯定地说道:“娘娘放心,我自将她推入井中后又守了片刻,直到再没了声音,这才离开。又何况,打水之人要发现她又得等上片刻,那会儿估计人的身子都冷了,铁定活不了。”
      可是纪烟裳的心里是如此的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太监的公鸭嗓音:“皇上驾到!”
      宇文邕来了?
      纪烟裳心头一凛,细柳亦是神色慌张,她望了望娘娘,只见娘娘的脸色慢慢镇定,她于是乖觉地跟在纪烟裳身后预备接驾。
      主仆二人谦恭地行礼,低眉顺耳,却只闻珠帘乱弹,然后清越的语声乍然闯了进来:“爱妃可在?”
      纪烟裳还未答话,少年天子已然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如此急匆匆的,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伉俪情深,皇帝为见自己的妻子而迫不及待。可纪烟裳却深刻明白,倘使她不是宇文护的女儿,宇文邕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不屑。真是悲哀。
      可虽是这样觉着,她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娇羞的姿态来,直等他温柔地将她扶起,纪烟裳眉目之间的喜色真是锁都锁不住,“皇上今日不是去狩猎了吗?怎的有空又到臣妾这儿来了?”
      宇文邕浅浅一笑,如清风朗月,林木萧然,饶是纪烟裳这等冷静自持的女子,也不禁微微乱了心神。少年天子执着她玲珑的玉手,声音清而亮:“片刻都等不得,十分想爱妃了。”
      这是假的,是假的!可是她的脸色仍旧泛起了红潮。
      细柳知情识趣地起身,见皇上与娘娘似乎要互诉衷肠了,于是敛衽一礼,道:“请容奴婢告退。”
      宇文邕挥一挥衣袖,并未扭头看她,仿佛满心满意都在面前的美人身上了。细柳见状,感觉形势大好,于是慢慢退了下去。
      帝妃二人郎情妾意,又说了不少体己话儿,他似是一时情动,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纪烟裳宛然相就。
      “娘娘,娘娘,不好了!”又有宫女急色匆匆地进来,毫不知礼。
      宇文邕的脸色不快,纪烟裳却貌似知书达理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直到他神色缓和,才对那宫女轻轻斥了句:“毛手毛脚的,又是何事慌张?”而这事,她已是明知故问。
      那宫女本是司药房的下人,是郑璃的朋友,名唤沐鸢。今日一大早她刚刚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便听闻后御花园的深井里拉上来一具女尸。她最害怕这些,可是,她却听到,那死的人是正是她最好的朋友郑璃,她心头大震,去御花园瞧过之后,伤心之余仍然想到了要如今的后宫之首来处理这个事。只是没想到,这时间皇上也在。
      可是宫人的死并非小事,她还是大着胆子去回答贵妃娘娘的问话。“娘娘,今日……今日……阿璃……不是,郑璃……”
      宇文邕蓦地神色大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抢先道:“郑璃怎么了?”
      沐鸢嘶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掉入井里……淹死了!”
      宇文邕只觉得呼吸都是一窒,要是被谁扼住了脖子,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喝道:“你再说一遍!”
      纪烟裳上前来扶了扶他的臂膀,宽慰道:“皇上莫要伤心,郑璃也许……”
      宇文邕才等不及她说完,又冲着沐鸢吼道:“她人在哪里?”
      纪烟裳心中一凉,看吧,宇文邕,你自以为装得很像,可是你比比看看,你对我,和对郑璃,竟是如此的不同。
      那小丫鬟沐鸢抽抽噎噎地报了地点,宇文邕神色慌张地直奔出去,一个趔趄差点没被横放的案几给绊倒。可是他全不在意,脑中嗡嗡的只响着一句话:郑璃死了。

      翠木葱茏,掩映着曲廊飞檐。堆烟的杨柳影里,有窃窃的语声传来。
      宇文邕一路飞奔,终于冲到了井边。一群人围着那具尸体议论纷纷。见到他来,又纷纷让开行礼。
      人群一矮,他立马便看见那道浅蓝色的身影,衣袂未干,宽大的衣袍蝶翼似的展开,如清泉般于石缝间默无声息地流淌。玉做的人儿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胭脂印记都已然被洗去,朱唇褪色,云鬓散乱,看去是如此的令他心惊。
      宇文邕腿一软,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地跪了下去。

      “身且毁矣,唯此真心,千年不坠。”
      一道清蓝色的语声,如莺出谷,如泉出涧,隔着淡烟疏水、薄暮轻愁,迷迷蒙蒙,似真似幻,乍然响起即让人气为之夺,神为之消。
      是谁,是谁在说话?
      那把声音渐远渐消,宋熹微很想起身去抓住它,可是四肢却像被打了麻醉剂一样动弹不得,偏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颤抖的手搂进了怀里。
      恩?
      搂着她的人,语调颤抖:“阿璃……阿璃……”
      这声音音色十分清亮了,与方才听到的似有不同,但两者又都是清然中含着低迷,明越中杂着暗沉。宋熹微有些惶惑,这人是谁?
      可是她被人搂着,手脚又不得动,叫苦不迭,天知道她的心里是有多么痛苦。沉下心来仔细想想,唔,她刚才是去洛阳白马寺祈福来着,谁知道碰上个老和尚,老和尚非要给她算命。宋熹微见是不要钱的,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谁知那老和尚看完她的手相后,摇头叹息:“施主不当属于这里啊。”
      不属于这里?废话,她又不是和尚,怎么会属于白马寺?再然后……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在周围又有人出声了,不男不女的公鸭音:“皇上,郑璃姑娘……已然去了!”
      皇上?宋熹微心里咯噔一下,再傻她也知道,自己貌似是……穿越了!她心里暗暗叫苦,穿越啊,这是多么小的概率,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身上了?而且,就目前她动弹不得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魂穿。
      这不是妈蛋,这是彩蛋。
      这种情况,端的是叫人不能忍。
      可是,她能如何呢?
      那皇上,也就是宇文邕,听了某位太监的话,又惊又痛又怒,红了眼嘶吼道:“滚!”
      太监吓得后退一步,怔怔的有些理解不能,直至想明白自家皇上说的什么后,顿时吓得屁股尿流,慌慌张张地退去了。
      连着跪在四周的其它宫人亦是两股战战,肩膀颤栗,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他们怎么惹得起。
      只听见宇文邕又喝了声:“滚,都给朕滚下去!”
      好威严啊,宋熹微暗暗地想。这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帅不帅?如果人的样貌与声音成反比的话,那么这个人,唉,看来也是其貌不扬的主儿。
      宫人们早就想走了,逮着时机纷纷告了退。
      满园寂静,微风荡漾。十里桃花纷繁沉堕,既无翠色泼墨,又无鸣鸟啁啾。宋熹微鼻尖飘来淡淡的花粉味,一时有些沉醉。
      “由来最伤人的,不是利刃,而是情刀。可我宁愿被凌迟,亦不想终生都畏避这森冷的刀锋。”
      宋熹微心头微怔,其实,她最欣赏的便是这种为感情而九死不悔的孤勇。这位皇帝,究竟是什么人?
      “我宇文氏拥据周地,占有长安,与齐、陈二国分庭抗礼,外表光鲜,世人皆不敢轻。谁又能知道,周国的皇帝却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步履维艰?”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宋熹微的额头上,缓缓滑下,未入口中,而她已能感受到那苦涩的咸味。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
      不过,宇文氏,周国?宋熹微乃是一个标准的理工女,所谓标准,就是政史地差到没边。不过,以前读大学时寝室里有室友特别痴情古代美男,所以对魏晋时期的故事了若指掌。她耳濡目染的,也渐渐对这个充满着烽火狼烟的时代有了些许了解。
      如是掷果盈车的潘岳,广陵绝响的嵇康,明珠美玉的卫玠,侧貌风流的独孤信,凤止阿房的慕容冲,还有音容兼美的……兰陵王。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她的室友与她提及这些人的时候,她却唯独对兰陵王高长恭印象最深。
      而抱着她的这位,应该就是北周最著名的皇帝宇文邕吧。思及此,宋熹微暗暗慨叹自己命不好,既要穿越,穿个和平年代多好,这可是魏晋南北朝,乱得她根本找不出历史的脉络。更何况,这位周武帝虽然雄才大略,可她对他是真心不了解,不知道历史的走势,那么留在这里岂不是处处掣肘,步步杀机?
      宇文邕的话语哽咽,断断续续的,好半日方才又找回了条理:“阿璃,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精神寄托了。从初见那日起,我便深深地喜欢上了你。阿璃……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我的喜欢会带给你这样大的伤害,当初我就该转身,永不见你……”
      这样悲凉,这样凄婉,声音嘶哑却仍然不失磁性,身为九五之尊却痴情若此,这郑璃得他如厮恋慕,应是死而无憾了吧。宋熹微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着身子一轻,紧接着就脱离了地面,糟糕,这个宇文邕,竟然抱她!
      宇文邕根本不知道怀里的少女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他心中凄怆,只是紧紧地搂着她,恨不得将她揉碎,碾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永不离分。
      “阿璃,我带你离开……”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宋熹微大惊,暗叫不好,他不会是要找个棺材埋了自己吧?天……哦对,宫里应该没有棺材这种东西,稍稍放心之后,心头又是巨震,难不成是要将她扔到……乱葬岗?这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心惊。完了完了,她一定要快些醒过来才行。
      宇文邕哪里舍得要将她扔到乱葬岗,可是他根本听不见怀里少女的心理活动。到底是天子,最初得知她身死的惊乱已过,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想如何打击报复那个幕后黑手。
      宇文护,纪烟裳,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少年天子暗暗盘算着。
      虽然步伐仍有不稳,可是流失的气力却在逐渐恢复,他将怀里眉骨清秀的少女越搂越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要化为指间沙从手心里漏下。
      宋熹微陡然感觉的喘不过气来了,似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拼命一挣,四肢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眼一睁开便大吼大叫:“快勒死我了!”
      宇文邕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垂下头,怀里的少女眼神迷蒙,带着睡意惺忪,却又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般,不知为何,竟给他一种智慧通达之感。
      而宋熹微这时也看向了宇文邕,只见其容皎皎,巍然如孤松立,轩然若朝霞举,北方蛮戾之气在他雕刻而成的五官里消失无形,而眉宇间的王霸之味亦已淡化成魏晋时代独有的风流冷峭。此刻,他如泉涤明镜般的眼眸里写满了错愕与惊喜。
      这,果然是秒杀万千少女的极品。
      宋熹微在心里品头论足一番后,却未有怦然心动之感。也是,她可不是大学宿舍里的那几只没节操的花痴!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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