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梦忆》霖月莺兰

13、落灯（二）

　　雨水顺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慢慢地汇聚成小小的支流，沿着倾斜的屋檐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洒落在积水的水洼中，溅起漂亮的水花。水晕一圈一圈地扩散着，就像是人的思绪一样，不断蔓延，最后侵占所有的空间。

　　黑发少年背靠在对窗的墙上，曲起右脚把右手松松垮垮地搁在上面，眼睛平视着前方略有裂隙的窗户，外面雨下得正欢。黑色的眼睛里不断地映出划破天际的电光，但是眼睛本身却比黑洞更加的幽深，所有光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那天我昏迷的时候好像有听到很好听的歌。”他故作迷茫地对女孩说。

　　“唉~有，有吗？哈哈……那，那一定是你幻听了啊。”对方尴尬地边笑边往后退，同时还不停地摇手否定是自己唱的可能。

　　“啊，是这样啊，可惜……不然还可以再听的……”装出一副非常失落的表情，果不其然看到了女孩子犹豫的脸。

　　“那个……我有听人家说哦，人的记忆会在某一事件发生的特定环境重现的时候再次浮现，也就是说，如果哪天再下雨的话，或许你还能再听到哦。”撇开眼睛不看他，摆明了是在害怕被他发现。

　　“真的？那就让老天快点下雨吧，最好每天都下，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听拉。”作出一副
　　“明白了”的样子，偷瞄了她一眼，结果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完蛋了”，那种有趣的神情害得他差点笑了出来。

　　场景再现吗？

　　单手支撑着站了起来，利索地躺倒在床上，轻轻地合上眼睛。好了，言襄，你可以开始唱了……

　　啪啦啪啦，耳边除了轰鸣的瓢泼雨声和门板被吹动的咯吱咯吱声，别的声音，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言，你不是说只要下雨了，我就能再次听到你唱歌吗？为什么，听不到呢？

　　“交给你了。”他对老头子的心腹说。转身，看到了女孩子期待的眼神，或者，更多的是询问。

　　……库洛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库洛洛，你把我当作了什么？……

　　……库洛洛，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库洛洛，库洛洛，为什么……

　　“再见。”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绝望，她在笑，很温暖的笑。你明白的吧，我的想法，你总是什么都明白，对吧？

　　褐色的长发随着女孩子的翩然转身而如羽织般飞起，纯白的衣摆在半空划出美好的弧度，淡淡的光晕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如果现在抓住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差一点了，如果抓住的话……

　　“库洛洛，你要想明白，是那个女孩子重要还是你的那个小团体重要。”明明是瞎子，可是那双银色的眼睛却仿佛什么都能看穿。

　　哪个更重要？

　　快要抓住对方的手停住了。很明显吧，当然是大家了，不然自己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可是，言也是团体的一员，是对任何人来说的重要存在……但，夺回来就要牺牲所有人，这种情况不能发生。对不起……言襄……

　　落在掌心的褐丝一点一点的抽离，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也随着消失了。看着空空的右手，不发一语。回神，抬头，女孩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慢慢握紧放在眼前的右手，雨天真的是会想起很不好的东西的呢。

　　“库洛洛……”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都离他那么近了，刚才居然没有感觉到。如果是敌人的话，可真是危险啊。

　　“什么事？”没有起身，放下举起的右手，睁眼注视着空白的天花板。

　　“言在长时间里不会有危险，所以……”

　　“所以让所有人加快速度变强吧，自己的东西留在别人手里果然会感觉不舒服。”起身，笑着面对眼前的人，“对吧，侠客，还有藏在角落的飞坦。”

　　阴影里的人仿佛不满地“切”了一声，隐在暗中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库洛洛，言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啊，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同伴。

　　++++++++++++++++++++++++++++++++++++++++++++++++++++++++++++++++++++++++++++++
　　“言，喝点热水吧。”大叔端来一杯冒着白色热气的开水递给我。失神地接过，却发现这杯子意外的烫，结果手一下子缩了回去。

　　“唉……当心点拿啊。”问她的时候还说自己不怨不恨，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是现在呢？哭过了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明受伤很深却一直告诉自己不痛，不断地麻痹自己的神经。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看着眼前的女孩全身湿透了裹着干布对着茶杯发呆，就算是和她才正式相处不久的自己都觉得心痛。

　　她比他要坚强多了，不是吗？他受伤的时候总是跑到林子里面对着空气大吼，被人背叛从家里赶出来了，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到窟卢塔族聚居地里，直到被人追杀到走投无路才到流星街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哪怕有那么一次他能像她一样坚强的话，或许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可是，就是因为她太坚强了，受伤的时候总不去治疗伤口，所以在被再次弄伤的时候，其他的伤口也会一并裂开，那种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那，言，我们来作一个约定吧。”慢慢地坐到女孩的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努力使得自己变得更强，直到当这里的看管者都无法胜过我们之后，一起离开流星街吧。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地方，在那里到处都开满了漂亮的百合花，还有各种可爱的小动物。然后，呵呵，我要娶个和她一样的漂亮贤惠的老婆，生一群孩子，到时候你来教他们好不好？”

　　转过头，我看着大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名叫“希望”的东西，那种东西曾经的我也拥有过，现在还有吗？大叔，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好吧，如果大叔你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实言的话。”对他笑了笑，伸出小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大叔，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拉勾吧，口说无凭啊。”

　　“啊，那么小孩子的东西……”很为难地缩了缩手。

　　“大叔？？……”

　　“知道了拉，大叔大叔的，难听死了！”好像很不乐意似的转过脸把小指竖了起来。

　　“那就说好了哦，赖赖就是小黄狗！”

　　把他的小指勾起来甩了两下。大叔，这下你可不能实言了呢。不过如果真的变强了的话，或许……我要当一次小狗。因为，我要去找他们，我想知道自己曾经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在那之后，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再来找你吧。

　　“真是的，还小黄狗哩。好了好了，快点把水喝掉睡觉去。明天还要早点起来训练呢，那么小就学着人家当夜猫子可不好。”

　　催促着我把水喝完，大叔让我在火炉旁边睡下，这样会比较暖一点。

　　“晚安，言。”关了灯，只有火炉的火光还发着亮光。

　　“晚安，大叔。”晚安……大家……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篝火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越发的清晰起来。橙色的火光随着不知从哪个裂缝吹进来的潮湿的风轻轻地摇曳着，映红了熟睡着的女孩子的脸。那孩子的脸上还有几道模糊的泪痕，眼角似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闪光。

　　男人坐在一边，火光使他那银灰色的短发变成了妖艳的红色，苍蓝色的眼睛中有光线在跳动，感觉上就像是一汪流动的泉水。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女孩的身上，而是全部都投射到了手中的银制脂粉盒上。

　　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镂花的盒面，一朵鸢尾花优雅地绽放在上面。“L•S”，流畅的花体字被别出心裁地镌刻在匣扣的背面，字上面的镀银已经有点微微泛黑。

　　对着火光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连最初时候的那种令人留恋的甜美香味都已经不复存在了。食指谨慎地挑起最里面的银制容器，一张残缺不全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靛蓝色的丝制内衬上。不知是不是巧合，照片唯一缺失的部分就是主人公的脸。大面积的黑色烧焦痕迹啃噬了原本美好的相片，即使是全神贯注地看，也只能看到落在肩上的金色碎发，还有那模糊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没有把相片拿出来，男人只是用拇指轻轻地抚了抚，温泉般的眼睛中流动着柔和的光辉，专注却含伤。

　　“你还好么？我很好呢。帮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孩子，是个很温暖，很善良的好孩子。你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对吧？玛莎……”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让人感觉是在和什么人通话，只是那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消息也好，温暖也好，心情也好，对方都收不到。可是，男人还是很固执的一遍遍的对着相片说话，直到不知名的液体把相片弄湿了，他才停下。小心而熟练地把相片擦干，重新按原来的方法保存好。这是他的秘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段。

　　擦了擦脂粉盒，把它放到自己衣服里面最贴心的位置，在那里它会和自己的生命生死共存。转眼看了下女孩，她睡得正香。如果能减轻她的痛苦，如果能带给她幸福，或许自己的伤痛也会减轻一点，或许就又能离玛莎近一点，总算能做一件对的事情了。明天，对她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他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把暴风雨都挡在外面。

　　外面的雨声完完全全的停了，灰色的云朵被金色的晨曦驱散，流星街的天空变得更加干净更加空灵，就像是一块硕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下烨烨生辉。底下的生灵也都出来活动了，对他们来说每天都是一样的寻觅，但又都是不一样的遭遇，活着的感觉比外界更加的真实。

　　早上醒来的时候，大叔就已经在做早餐了，感觉上活脱脱一个家庭妇男。要是我爸的话，他一定还在赖床，每次要他做饭的时候，他总是在嘴上夸自己多么多么的能干，到头来还不是两手往裤袋一插，等我开饭。这么看来，大叔结婚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好先生，谁要是当了他老婆，一定幸福的要死。再说大叔长的也不错，标准帅锅一只，谁要是被他看上了，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不过大叔应该有喜欢的人了吧，昨天的那个“她”是谁？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还是说没办法在一起？

　　“好了，开饭了。快点吃完我们训练去。”大叔将装着煎蛋的盘子在我的面前干脆的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大叔，你来流星街几年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不会太久吧。

　　“半年。你问这个干吗？”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大叔，你是超人吗？那么厉害，才半年就当了长老的心腹。”水平啊，差距啊，现实中的超人啊。

　　“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老头子并不是真的相信我，只是他需要我的能力帮他掌握别人的把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当他的手下的。刚进来的时候先在一个小团体里打杂，后来被他知道了我的能力才当了他的手下的。你知道那个团体怎么样了吗？因为他们不愿交出我，所以，全灭。”

　　一边说，一边把面包塞进嘴里，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用力地把食物给咽了下去。大叔的视线始终是散开的，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很深刻的东西，但是他的外表使人觉得他对事情很无所谓。

　　“那……长老他是不是也有找过库洛洛？”他是为了大家才这么做的吗？真的是这样的话，换作是我，我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啊，在一个月前他的人就开始行动了。不断的给他们找麻烦，然后找个机会把团队的首要人物带过去见他，说了些威慑性的话。例如，‘比起团队，你更看重哪个’，这种问题不管选了哪个受伤的都会是最终作出选择的那个人。我以为他会让你作出选择，没想到他居然瞒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承担了一切。昨晚我用能力查了一下，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团里的其他人解释你不在的事的吗？他说，‘你跟着亲人走了’。这样为了所有人的利益而出卖你的事情就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有的负面情绪也都会由他一个人承担。他不能向同伴诉说，苦闷只能憋在心里，总的来说，他的心很强大。”露出赞许的神情，大叔的话没有让我觉得欣慰，相反的，我的心痛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不让我自己作出选择？他明知道我是会牺牲自己的。为什么选择一个人承担？现在连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都没有，虽然我知道他的精神力很强，但是一个人……明明有那么多同伴却必须孤独承受。同伴是需要保护的，但是保护也是相互的，他做的是对的事情，可是他却是在以面对错的事情的方法来对待。我该说什么呢？说我没有看错人吗？说我对他这么做是打心底里感到开心的吗？这只会让我更加心痛。因为我才使他经历了这次灰暗，因为我他们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因为我他才背上了背叛之名。我不应该因为他是库洛洛就把他看作是没有感情的冷血生物，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想守护大家的强烈感情。

　　“大叔……我们快点开始训练吧。”坚定地看着他，我，有想要做的事情。

　　“恩，走吧。”看到我的表情，他明白我的想法了。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连累了重要的同伴的话，那就不断地使自己变强吧，直到能打破一切阻隔，重新回到同伴的身边。

　　打开门，一缕眩目的阳光透了进来，把略有阴暗的屋子照得通亮。大雨过后的世界被洗得很干净，就连昨天的罪恶也一并洗刷。

　　我们是光明的孩子却阴差阳错生活在了黑暗之下。你替我承担了黑暗，不断的沉沦，而我要去寻找光明，把你从无底的深渊里拉出来，重新回归光明的怀抱。即使前路崎岖，即使你已遗忘光明的滋味，我也不会退缩，不会放弃，除非上天收回赐予我的生命。

　　库洛洛，不管你听不听得到，这是我和你的约定，一旦成立就决不反悔。

　　泥泞的小路弯曲着向前延伸，我和大叔不断地奔跑着，两侧连绵的垃圾山迅速地向后退去。前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人可以真正预知，约定并不是单方面的事情，少了一方就无法成立，一开始，我就犯了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