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下雪啦 ...
-
No.15 下雪啦
一周之后。
十一月底，天气预报上那个十几年如一日穿着深色西装的眼镜男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内蒙古下雪了，哈尔冰下雪了，黑龙江下雪了，北京下雪了。
强劲冷风侵袭数日，西伯利亚高气压盘旋已久。早晨出门时，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瑟瑟刺痛，人们对于冬天皑皑大雪的期盼早已经心心念念到无以复加。但是上天似乎生性爱捉弄人，十一月底了，即使按照纬度分布，大雪也该到这里了。可是即使是阴阴沉沉的下雨天，也不见一星半点的雪花。
大家的热情澎湃似乎都在这日复一日毫无盼头的生活里消失殆尽，再加上这种距离开学的新鲜感褪去久远，距离期末的紧张感为时尚早的尴尬时间里，大家浑身散发着一种冬日里多日不见新日的霉霉的破落味道。连那些庞大郑重的教学楼，都只是在冬日里偶尔的晴朗天气里扬眉吐气一番，平时的时间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孤独怪物，吞噬着这群生机勃勃的孩子身上的腾腾生气。
十一月三十号，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所有人的热情在这一天被点燃，一二年级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意气风发起来。这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几栋教学楼，五十多个班级在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络绎不绝地爆发出一阵阵敲桌子晃椅子、引亢长啸等各种形式的欢呼声吵闹声。
早读下课，杨柳青站在后门欢呼雀跃地朝和平挥手。昨晚上杨柳青和和平通电话告诉和平自己可以出院上课了。早上就看到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杨柳青，和平还是有些诧异。
和平刚走出教室，杨柳青就拉着和平的一只手靠在教室外面的墙壁上，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平你知道吗？”
还没等杨柳青说下一句，和平就打断了她，“杨柳青你知道吗？我就说了吃那个药肯定有危险你不听，你现在知道了吧。既然好了以后千万别碰了。”
杨柳青根本就没有见缝插针说话的机会，和平停下来的空隙，杨柳青不住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没想到概率那么低的事情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不过你知道吗？我生病这次，居然比吃减肥药还有效果，一个星期就瘦了五斤。”说着整个人眉飞色舞起来。
和平听出了点意味，刚要开口，杨柳青抢先一步，口水吞得生疼，说出的话也囫囵不清，“你放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她故意停下来，狡黠诡异地一笑，平日里倒还好，大病初愈，杨柳青的脸色还有些发白，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和平没来由吞了一口口水。“你想说什么？”和平的口气虚弱地一惊。
“我就猜到你可能还不知道，”杨柳青故意顿了顿，带着一点折磨人的意味，“我们学校今年要去会展中心开元旦晚会啦。我们班都讨论了一个早读要准备什么样的表演了。听说一二年级五十八个班只能有四十个节目，这就意味着肯定有些班的节目要被呛掉啊。一定不会有我们班的。”说到这句话，杨柳青一脸虔诚地抿着嘴唇笃定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自我暗示，握着和平的手力道不自然地加重。
班主任裹了一件臃肿的大衣从楼梯拐角处走过来，穿过走廊的时候和身边十五六岁的男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天气里，男生还是裹着羽绒服，里面一件单衣，敞开怀相互嬉闹，洒满阳光的走廊被他们拥挤地占据，那些暖烘烘的太阳光就像是穿越亿万光年只为倾洒在他们身上一样。同学们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打探着小道消息，早已经把元旦晚会的事情知道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班主任上课，虽然规矩，也还是在教室里闹哄哄地相互嘀咕着。
和平坐在座位上，一字一句复述刚刚得知的惊喜。班主任刚开口，“元旦晚会……”刚说了四个字，全班默契地响起一阵男生清脆的口哨声，然后是叽叽喳喳的吵闹，交头接耳的讨论，但总归是在班主任面前，才两分钟，在班主任沉默的时间里，大家不言而喻渐渐压低了声音，最后整间教室里就只剩下轻微的椅子挪动和气声交谈的嘀咕。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能够理解你们现在的情绪，开心是自然的。但是这次晚会只有四十个节目名额，意味着十八个班的节目不会呈现给全体师生。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认真学，玩耍的时候，也要用尽全力不留遗憾，所以文娱委员、班长还有其他班委你们商量一下，可以开始准备表演了。”
班主任说完，全班瞬间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用万晴的话说，那都不能叫雷鸣啊，整只手都拍红了。
班主任第一次略带羞涩地摆了摆手，“小兔崽子，别给我整这些虚的，如果有哪个老师反映你们的排练影响到正常上课，我们不讲情面，直接取消。”
全班同学的掌声似乎更响了，带着点豪言壮志的意味。班主任再怎么摆手，大家似乎铁定了，掌声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大家正戏谑着，后门口教导主任被我们震耳的掌声吸引过来，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教导主任站在后门口，两个人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全班爆发出一阵哄笑。班主任脸色阴沉地咳嗽了几声，大家识相地立刻恢复安静，教导主任脸上讳莫如深，带着不苟与众的气势转身走了。
一整天的时间里，全校都处在一种幼儿园式的闹腾和兴奋里。几个班委趁着晚读最后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坐在一起，商量着要准备什么样的表演。
这样的一次元旦节日，自然不能太正式，主体和设计都是越新颖越轻松的好。
我们唱歌吧，简单大方。
你有没有创意啊，太落俗了，不如我们表演一出舞台剧？
我们怎么会有人写舞台剧的剧本？
要不我们唱歌跳舞结合？
大合唱？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脱口而出的方案也即刻就被自己否定掉，几个班委头脑无绪，一时间愁眉苦脸。
和平想了想：“不如我们开一次简短的班会，让全班同学一起出谋划策，集思广益？”
朱文枢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怎么看？”
大家不约而同地统一意见，还是得依靠群众的力量啊。
……
班委刚准备起身去教室询问同学们的意见，一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突兀地躁动起来，伴着一阵清冽灵动的下课铃声，他们在楼梯上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兴奋地大喊“下雪啦！下雪啦！”
刚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处，走廊上人影攒动，很多人刚刚在热烘烘的开着充足暖气的教室里昏昏欲睡，这时都只是披着羽绒服一股脑冲了出来。有些男生径直穿着一件毛衣就往楼下跑去，在一年级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像是脱缰的野马来回奔跑。
雪花刚刚落下，地上只是浅浅的一层，轻轻踩上几脚，都幻化成湿漉漉的水洼。但是大家的眼睛里，还是一层又一层亮晶晶的雾气。在这样一个清冷又热闹的北方小城，每年大雪如期而至，但是所有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到大雪还是止不住的兴奋。大家欢呼着，打趣着，推搡着。万晴老远就在走廊尽头处的楼梯口看到了和平一行人，挥舞着胳膊招呼和平，声音隔着层层脚步人影传过来，“和平，下雪了。”
和平正欢呼着回应她的千里传音，胡杨在拥挤的走廊懵地回过头来，两个人都茫然地怔怔碰上了对方的眼睛。和平的手还在空中挥舞着，不知道表情是否太过狰狞，胡杨就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两个人之间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和平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心里突突地狂跳。和平感觉自己的眼皮在发烫，但是却怎么也合不上。旋即，和平就呆呆地看着林行搂上胡杨一边的肩膀，拿着手里刚刚接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往胡杨的脖子里伸。胡杨矫捷地一跳，往旁边躲去。万晴左倒右歪地穿过人群走到和平跟前，一只手蜷着乐呵呵地朝和平伸手。和平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林行手里的积雪，蹦地一下朝楼梯下躲，两个人嬉闹着来回折腾。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走廊上还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老师也是笑呵呵不紧不慢地等着同学们安静下来。
和平在座位上安静地听着雪落下伴着风声轻微的噗噗声，整个教室里都比平时静谧了几分。这个晚上，似乎这个落雪的城市的每个角落，大家都内心柔软地享受落雪的时刻。
雪花噗噗落下，到后来越下越大。放学时，地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推开教室门，冷飕飕的寒风呼呼地往教室里面灌，数学老师正准备收拾东西，一个大雪团从教室外面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王老师的后脑勺。
在外面的同学和教室里的同学一时间惊地说不出话。虽然数学老师脾气好，经常和同学们开玩笑，但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还是吓呆了一群人。大家沉默着，然后教室外面贾明星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喘着气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王老师，我是想砸李子阳的，目标方向错误。”贾明星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左手上还有星星点点的雪花。
王老师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和平和万晴在下面收拾着书包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数学老师的责罚。就听到一声“我打。”
数学老师掂着公务包攒起一团雪花朝几个男生身上砸去。气氛一下逆转地意想不到。和平正目瞪口呆着。教室也沦陷了，大大小小的雪花呼啦啦一瞬间从靠近走廊的窗户外投射进来，和平踉跄中枪。
班里的同学收拾完东西往楼下跑，看到人影就砸，完全不顾及身边的人认识与否。和平下楼时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挤挤攘攘地都是人。和平抱着自己的脑袋一溜烟跑到中间，刚准备进攻，就被杨柳青胡乱投射的雪团命中。
“和平，接招。”杨柳青浑厚的声音引起一堆人的注意。大家一时间把目标都投在了和平身上，闹哄哄地砸着雪球。胡杨也在，他正和林行还有同班的男生打得火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和平的沦陷。和平胡乱抓起一堆雪，揉成一团，想把雪团远远地砸在胡杨身上。
这么多人乱糟糟的一片，应该没有人注意吧？注意到也不会乱想吧？大家不都是看到谁砸谁吗？和平一方面捂着脑袋躲着，一方面心里盘算着，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罗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加入混战，他和朱文枢好像认识。刚刚就是朱文枢下手最狠，和平想反击但无奈没有男生灵活，罗川一砸一个准，这时间朱文枢正逆着罗川往回跑，和平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
一股脑地，和平把手里的雪团砸向罗川。罗川正满心思对付朱文枢，前面又来了个陈晨夹击，后面没想到和平也朝她伸了毒手。腹背受敌中，罗川扯着嗓子喊；“和平，亏我还帮你回击着朱文枢，你分不分得清自己人啊。”
和平边躲闪着边满口胡言，“失误失误，自己人自己人。”
万晴在混乱中扯了扯和平的书包，想要告诉和平自己妈妈来接，要先走了。和平现在已经杀红了眼，感觉到后背上书包被扯了一下，以为有人要出其不意地偷袭，用尽全身气力一股脑把手里的雪团拍在那人脸上。万晴咳咳地吐着积雪，和平才看清楚自己身后的人。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杨柳青大病初愈，兴奋地过了头，也忘记医生说的尽量不要大幅度运动。等气喘吁吁的时候才意识到。和平和杨柳青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相互搀扶着挤出人群，在一楼的台阶上坐着。
空地上，男生女生都敞开了怀酣畅淋漓地呐喊着、叫嚣着。大雪还在噗噗地往下落，树枝上墙壁上都是一层白蒙蒙的积雪。人群中雪花落下又扬起，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喘着粗气静静地看着。
林行被几个男生围攻，混乱中忙不迭地投掷还要躲闪，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杨柳青惊慌地喊了一声“林行”，发现自己坐在一边声音太小，不好意思地冲着和平笑。林行周围围着的同学一面笑呵呵地取笑他，一面伸手扶他起来。
和平看着自己身旁眼目流转里全是林行的杨柳青，她的喜欢、害羞和紧张在这一隅氤氲徘徊。心里羡慕地想：光明正大的喜欢，一定很快乐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下雪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