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下 ...
-
深夜,许琛独坐在书桌前,面前是管家为他沏的茶,放了太久未动,茶早已凉。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亲笔信,读了很多遍,如今再翻出来,无非是睹物思人。
都说字如其人,只有他母亲,如此娟秀的外表下却写得一手刚劲有力的字,都说她的字像男人写的,也许是她骨子里便有些男人气概,不服输,不怕苦。
那年秋天,他辗转来到母亲出事的医院,见到的是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说,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天早上神情格外恍惚,趁看护走开的空挡自己跑到天台,然后跳了下去。
他沉痛而愤怒地望着那惨不忍睹的遗容,那些病症恐怕在病历上一条条写得清清楚楚,开的药做的每次检查都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这些伎俩是他们一贯用的,只是如今用到了她身上。
他颤抖着手将她的一双眼合上,还没等到火化遗体,便有人来将他带走。
多事之秋,他进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进来的看守所,被关了两个多月,这其间到是见了很多人。主动来见他的还真不少,该见的大人物也都见了,各种威胁利诱外加严刑逼供,也让他知道外面因他的出现已起纷争。
出生于显赫的功勋之家,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一般人怎么敢动?可就有人不怕死,更多的人出面为他求情。
他不管不顾地回来,早就做好最坏打算。可他没想到,他的母亲为他想的如此周全,所有事她竟一个人扛了下来,早为他撇干净。
有人带他离开,还带他去见了他的父亲。当年风光的许部长,如今依旧好吃好睡,只不过被限制了行动。
他看着已然长胖了的父亲,想起母亲那支离破碎的身体便觉得心酸和讽刺。
“许琛,你赶紧回去!国外还有些人在为我奔走,我给你名单你联系他们!一定要想办法为我翻案,我们还有机会!”他坐在那里,宛如过去那样,发号施令部署工作。
他在心里冷笑。妈,你做的这一切多么不值得,面前这男人到你死了都没为你流过一滴泪,还在想重建他的春秋大业。
“你慢慢等,但我不会救你。”他看着他的父亲,从小让他那么崇拜和敬仰的人,曾几何时竟已面目全非,“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我不会回来,你保重。”
“许琛!许琛!你给我回来!”
他不再理睬,径直离开。
他被秘密护送出境,忙乱中有人塞过来一只小行李箱,是他母亲多年忠心的护卫,低声对他说:“别忘了我之前交代你的,都在这里面,她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行李箱内是各类房契、银行账户、其他资产文件证明,遍布世界各地。于是他开始了长达八个月的漂泊,在欧洲的各个地方停留数日或数月,按照母亲给的指示找到相关联系人,办妥各种事宜。他先后在伦敦、剑桥、南法小镇、日内瓦、威尼斯都待过。最后一站在威尼斯,要处理的事都已办完,最后发现还有一封手写的信,藏在最底下,差点漏掉。
他展开信,才见是母亲的笔迹。
小琛,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早在他们送我进来时我便知道,那些病症不过是借口,我身体安好,但总要有个由头。如今你爸爸被判刑,我猜他们也要对我动手了,所以我自己叫人备好了药,希望到时不要太痛苦,也让你们看到我样子时不至于太惊吓。如若情况不由我控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你在国外都好吗?不要抱怨那里无聊不如北京,你可知那里的秋天有多美,你从来没好好看过那城市吧,只是一心等着与我团聚?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我又要失约了,就像你小时候每次叫我去学校看你比赛我最后总没能去,我真不是个好母亲,在你成长道路上不断失约。如有来生,我定要做个说到做到的好母亲。
我这一世有太多遗憾,比如没能看你结婚生子,比如没能继续走音乐的道路。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一一实现。我希望我从未认识过你爸爸,希望能全身心投入到音乐学习中,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卷入一场政/治风暴。
我不怪你爸爸,当初是我自己愿意。他为我画一幅大好河山,他许我一个美好远景,我自愿为他蹈汤赴火,条条罪名属实。只是那些事都我来做,那些罪都我来背,他为何还要将你拖下水?小琛,不要去追究我的死,不要为我报复谁,而今我认下所有的罪,唯一心愿便是保你平安。答应我,远离这个是非圈,去你舅舅那里。我曾以为我有一日也能全身而退,所以在那里筑了家,全世界那么多落脚处,唯有那里我把它当作另一个家,只因那里我与你爸爸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有人要来没法多写,记住我的话,其他事会有人与你交待。另,那架钢琴尽量不要拿去拍卖,我知你从小不爱弹琴,如有可能送给有缘人吧。
妈妈亲笔
读完信的时候,他正坐在威尼斯的一个小酒馆里,独自喝着酒。有个小提琴手正为前面一桌的客人拉了一支东方的乐曲,一曲完毕,他将人叫了过来。
“先生,您想听什么?”年迈的小提琴手彬彬有礼地看着他。
他说了个曲名,问他:“会吗?”
对方微笑着点点头,便架起琴悠然弹奏。
那是他母亲的成名曲,当年在电视上一曲成名,第二天家家户户都开始传唱。而今,歌者已逝,在这个遥远僻静的地方,他也只能这样点一支属于她的曲子静静聆听。
听着听着,他双手掩面,像个孩子似地痛哭起来。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郎走到他面前,双手抚上他的手,柔声问:“先生,你还好吗?需要我陪你吗?”
他缓缓放下手,看着那女郎,低声道:“我想一个人。”
女郎无趣地努努嘴,起身走了。
乐手仁慈地看着他,又为他弹奏了一遍,为此他给了丰足的小费。离开时,想起母亲最后的话:找个有缘人将钢琴送了。
他才又想起俞晓涵。恐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那架钢琴,可是怎么送?
那时匆忙离开,他连对她交待一声都没。等他想起她来,人已经在看守所,自身安危都成问题。再后来各种事情,各地辗转漂泊,根本无暇其他,只是没想到母亲竟然还希望他回去。
再回到这里,感慨万千。那时以为是临时停留,哪想有朝一日还成了永久栖息地。他望着桌上的相框,那身着军装的亮丽身影,低喃道:“既然你想我来,那我就留下。”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客厅里已经焕然一新,所有新家具全部到位,只有那架钢琴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到钢琴前坐下,翻起琴盖,随意弹奏了几个音符,突然顿住,失笑道:“你怎么知道会有有缘人。”
这架三角钢琴当年父亲花高价从欧洲购得,出自名师,还有来历,非常珍贵难得,父亲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母亲,博得母亲万分欢欣。
也许是乐者的共鸣,俞晓涵也对这钢琴十分中意,每次来必定坐在琴前弹奏许久。
那天他也看到了,她已经有男友,就算没有,估计也恨死他了。
“这么名贵的琴,哪那么容易说送就送,都怎么想的……”
随着声音远去的,还有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淡淡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