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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蛇幻影 ...

  •   "这是新培育出来的品种。"
      法老指着水果盘中一串碧绿色的葡萄,对刚来到他身边的神官说道。
      时值晚夏,午后的热气正是难熬。这几日倒也无事,所以一过正午,亚图姆就躲进后花园乘凉去了。塞特来找他时,他正半咪着眼在凉椅上休息。
      “尝尝看?”
      “不。”
      这种绿色看着就很酸。神官一边皱着眉头拒绝,一边在内心腹诽着。“去上游视察的夏迪传来消息说——”
      “坐过来说。”王打断了他的话,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塞特迟疑了一秒,便依言坐下——反正这也算是王命,各种意义上而言都算,对吧?
      然而就在他刚坐直了身体,正打算再度开口之时,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口中——亚图姆不知何时剥了一个葡萄,两指轻捻着送了过来。神官“唔”地惊呼一声,向后缩了下身子,预想中的酸味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自舌尖弥漫开来的纯粹的甜香,柔软的果肉轻轻一压便渗出汁水,勾引着他的食欲。少年王的指尖扫过他的舌腹,又刻意向上行走,在他的上腭留下瘙痒的触感之后方才退了出去。年轻的王随后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问道:“怎么样?”
      “味道还行。”
      神官刻意无视了对方的恶作剧,板起脸来回答道。
      “就告诉你是新品种了嘛。”亚图姆撇撇嘴,脸上挂着“叫你不信我。”
      塞特决定不理他。
      “夏迪传来消息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
      “让他再仔细从头查一遍。不可能空穴来风。”
      “臣也这么认为。所以不如派臣去彻查此事。”
      “唔……”亚图姆想了想。“这样吧,我陪你去。或者——”他在塞特打断他前补充道,“你陪我去,你比较喜欢哪种?”

      “……说我在休养,这段时间所有事务交由你全权处理。”
      “是。”
      塞特走进屋内,看到马哈特正低头领命。见他进来,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夏迪两天后抵达王都。”
      塞特说。
      “我们今晚就走,不等他了。”亚图姆道。他又看向马哈特,“若有要事让爱西斯用精灵传话过来。”
      “是。”
      年长的神官再度应道。王随后走入室内,将两个臣子扔在外面。马哈特直起身来,叹道:“王其实不必亲自前去。”
      “那你也劝谏一下啊。”
      “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提议一般,马哈特睁大了眼睛。塞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除了我之外,就没人能阻止这个混小子了呢。塞特一边在心中对自己的王进行着不当的评价,一边批评同事。
      “你太惯他了。就算是王,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孩子。”
      “王和普通的小孩子并不一样。对我来说,他已经是个优秀的王了。”
      塞特对这句话不予置评。“这段时间我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啊啊,放心吧。一路小心。”
      “这是自然。”
      马哈特一脸担心他们安危的样子。然而比起这个,塞特更担心法老会不会给他捅出什么篓子来。自打前王驾崩,年轻的王当政以来,他就逐渐觉得他和马哈特谈论的法老并不是一个人。是,塞特也承认作为一个法老他表现得相当不错——但他同时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至少在任性程度上来说绝对没错。塞特执拗地拒绝使用少年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王,作为对不肯听从他劝告的王的报复。
      “你们准备怎么过去?”
      “走陆路。水路太显眼了。顺便也可以沿途查看一下。”
      马哈特点了点头。就在他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亚图姆走了出来。
      “走吧,塞特。”

      “是亲兄弟吗?”
      “同父异母的。他是庶出。”
      “哦——”
      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你哥哥,很漂亮啊。”
      “谢谢。”
      亚图姆朝远处望去。他们谈论的对象正从水塘中捧起一捧清水抚到脸颊上,轻微沾湿的褐色前发垂落下来。他站起身来走向塞特。
      “你们在谈什么?”
      “说你很漂亮。”
      “什……什么?”
      塞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亚图姆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塞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你所谓的探听民意就是说这个?”
      虽然身边没人,塞特仍旧不敢说得太大声。他们谎称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兄弟,要去阿尼巴办些私事,和这个商队结伴而行。商人们一向不讨厌贵族成员——何况还是两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男人。这个商队的目的地是塞伊尼,只到半路就会和他们分开。现在商队正停留在这个绿洲休息。
      “是人家自己说的啊。”亚图姆一脸“怪我咯”的表情看着他,“你啊,被称赞了也不感到高兴吗?”
      “庶民当然会这么觉得。”塞特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我也觉得你很漂亮。”
      亚图姆这话并不是恭维。就算是在神官当中,塞特的容貌也非常出众。再加上他天生的高贵气质,更是使他成为贵族女性们时常谈论的对象。然而此时他的大神官却差点气红了脸。
      “你是非说这个不可吗?!”
      “那倒也不。”亚图姆想了想,说,“我想吃椰枣。”
      水塘的四周就长着好些椰枣树,顶上挂满了一丛丛金色的果实。塞特只瞟了一眼就予以否决。
      “不行。都还没熟。”
      “没熟也可以。”
      塞特有些恼怒地瞪着他的“弟弟”,脑中思索着拒绝的理由。商队的首领极为是时候地帮了他的忙——他走过来对他们说:“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好。”
      “我来帮忙吧。”
      他们和商人们一起将货物卸下来藏在树荫里。牲口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负担,都跑进绿洲里撒欢,有的在塘中喝水,有的埋头在灌木丛里找嫩叶和野草吃。商队的首领——就是之前称赞塞特的男人的哥哥——阿塞斯,是个个子很高块头很大的健壮男人。他对兄弟俩的援手十分满意,摆好货物后就与他们套起近乎来。
      “你们是要去阿尼巴?”
      “是的。”
      他们并肩坐在椰枣树的树荫下休息。亚图姆接过塞特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方才继续说道。
      “哥哥已经去过两次了,我还是头一回去。阿塞斯先生去过吗?”
      “我以前倒是经常往那边跑。不过最近也没怎么去。那边不太平。”
      他说着凑近亚图姆,小声道:“听我朋友说,那附近有强盗出没,专抓漂亮的年轻男女。”
      这正是亚图姆想要查的事。他故意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来。
      “强盗集团不是都被军队清剿干净了吗?”
      “原本确实如此。前任法老和现任法老都很重视商业,对我们这些商人来说真是福音。阿尼巴也是最近才传出这些风声来的。你们可要小心啊。”
      首领说完就起身去查看其他成员的情况了,剩下君臣二人独处。
      “你觉得怎样?”
      “抓人而非劫财,不是普通盗贼的行径。”
      “没错。不过我有个疑问,如果是要人的话,奴隶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搞出这种动静来?”
      “用于仪式的话,对祭品就有一定的要求了。”
      “黑暗魔法吗。”
      “不无可能。”
      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夕阳的余晖透过灌木的枝叶照了过来。

      到达塞伊尼之后,两人便和商队分开了。
      作为埃及南部的贸易中心,塞伊尼热闹非凡。他们找了个落脚处,寄存好行李和马匹之后,便到集市上四处闲逛起来。
      “看,白葡萄。”
      亚图姆指着一处水果摊说。在紫色的葡萄中摆着两串绿色的葡萄。
      “是你之前给我尝过的那种吗?”
      “看起来像是,马哈特说过这个品种的果实比较大粒。”
      “……他说你就信。”
      “你怎么老跟他吃醋。”
      “——你说谁吃醋?”
      塞特怒目而视。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有歧义,亚图姆想了想,问道:“你到底看他哪里不顺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
      塞特没好气地背过身去,自己往前走了。亚图姆赶紧跟在他身后。
      其实塞特和马哈特的关系不算差,亚图姆心里明白。不过塞特就是喜欢逞口舌之快,尤其是在和亚图姆私下里谈起他的时候,几乎没有过半句好话。稍一不注意,两个人就会争执起来。亚图姆对这种情况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这种时候,只要粘着塞特一小会儿就行了。

      他们在长长的人流中穿梭而行,不停地和旁人擦肩而过。然而塞特仿佛全无知觉一般地只顾着往前走。就在亚图姆想要出声叫住他的时候,塞特突然停下了脚步,令跟得太近的少年险些撞上他的背部。
      “这就是塞伊尼著名的手工艺品。”
      他们停在一个饰品摊子前。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银首饰摆了满摊。塞特拿起一个金戒指——这个戒指的戒身上镶了一圈绿宝石,顶部雕成圣甲虫的形状。他将戒指递到亚图姆面前。
      “做得很不错嘛。”
      亚图姆感叹道。
      “塞伊尼附近盛产金矿。再往东走一点就是绿宝石矿。闪长石要稍微远一点,在阿尼巴的附近。因为原料富足的关系,这里的手工艺相当发达,不输底比斯。之前你不是说过想看吗。”
      亚图姆记起那是半年前他们查看贡品时的事情——塞特、马哈特和爱西斯谈起了塞伊尼技术的进步,他便发话说想要看看市场上流通的饰品的样子——贡品自然是另一码事。没想到塞特一直记得,亚图姆心里有点小感动。
      “塞特知道得真多。”
      “那当然。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亚图姆小不满地撇了撇嘴。不想被塞特听见,他用低到喉咙里的嗓音抱怨道:“明明就只比我大三岁。”
      然而他的努力并未奏效——神官转过头来说:“三年足够让我成为一个大人。”
      “唔——”
      亚图姆嘟着嘴不做回答。他将金戒指放了回去,又拿起一个金手镯细细查看起来。
      “你可以选几个中意的带回去给玛娜。”神官提示说。
      “可以吗?!”亚图姆睁大了眼睛。塞特没有说“有要事在身,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真是罕见。在得到神官的应允之后,亚图姆笑逐颜开,把摊子上的首饰一一拿在手中看个不停。
      “要选就快点。”塞特催促道。
      “嗯!”亚图姆兴致高昂地应着声。随后他又说:“最喜欢塞特了!!”
      神官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坐在旅店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享用晚餐。选好菜单后,亚图姆盯着旁边一桌人出神。塞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邻桌坐着三个身板结实的中年汉子,一边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一边不停地碰着酒杯,红色的葡萄酒时不时从杯中洒出一点来。知道亚图姆的心思,塞特赶在他开口前说:“不行。回去再喝。”
      “回去又没有这种的。”
      “我让巡查的官员给你带过来。”
      塞伊尼的鲜酿葡萄酒别有一番风味,在来往的行商中很有名。自打来时路上听了商人们的介绍,亚图姆就开始馋了起来。但是——
      “就尝一小杯。”
      “一口都不行。”
      “你呢?”
      “我也不喝。”
      “唔……”亚图姆微微鼓着腮帮子盯着塞特,想了想说:“你不会喝醉的吧?喝一点也行。”
      “不。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性都不能有。”
      亚图姆歪了歪头,露出小孩子一样的天真表情来。“塞特的酒量是怎么变得那么好的?”
      “唔……”这下轮到神官语塞了。他在说实话和糊弄过去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前者。“每天喝一小点练出来的。”
      “哦!”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一般地,年轻的王眼里闪着光。看着这样的亚图姆,塞特忍不住开始后悔起来。不过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反正锻炼酒量对他以后也有好处,塞特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一面为将要遭殃的宫里的酒坛们默哀。
      两个人说话之间,侍者已经将烤好的面包片和牛肉排端了上来,还有两杯果汁。亚图姆拿起一片面包片,细细品尝起来。
      “果然还是刚烤好的面包最好吃了。”
      “明天就要上路,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吧。”
      塞特自己也切下一块牛肉放入口中。
      路上的干粮只有干面包。如果是走水路的话,情况就会好很多。作为运输干道的尼罗河沿途有很多供往来人休息的旅站,不急着赶路的话,想要顿顿吃上新鲜食物也并非难事。然而人多眼杂,两人这次是秘密出行,如果被人认出难免惹出麻烦。选择陆路也是情非得已。
      亚图姆其实并没有太多走陆路的经历——他离开王城的机会本就不多,何况陆路太费时间——退一万步说,群臣也不可能答应。不过令塞特大为意外的是,连吃了几天硬邦邦的干粮,他眼中的小家伙竟然没有叫苦。看着叼着面包片露出满足表情的年轻的王,塞特决定稍微捉弄他一下。
      “你明天还吃得下干面包吗?”
      “这也是你所说的‘义务’的一部分吧?”
      “呵……”
      塞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那这次你想行使什么样的权利?”
      “等回去以后再说。”
      “不行。过时不候。”
      “切~”亚图姆不满地撅起嘴,面包片因为这个动作被推到一边。“那,回去之后,你要做莲饼给我吃。”
      “之前侍女们做的还有剩吧?”
      “我不想吃她们做的。你做的比较好吃。”
      “这么挑。”
      然而塞特其实并不讨厌恋人在这种地方的挑剔。他抬了抬眉。
      “这次就便宜你吧。”

      从塞伊尼到阿尼巴要花六天时间。他们在城里探寻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去阿尼巴的商队。说不定是因为之前的传闻,吓得商人们都不敢去了。虽说单独行动有些不便,为了不耽误时间,也只能将就。补充好食物和水之后,两人便上了路。
      与商队同宿的时候,成员们都会轮流守夜。商队有自己的规矩,轮不到塞特他们出力,整晚都可以安心休息。只剩自己的话,这个部分就成了大问题。
      “我来守夜。”启程的时候,塞特便说道。
      “要走六天呢。撑不住的。”
      “我在白天稍微补一下觉就可以了。”
      “不行。我们轮流来。”
      “你好好睡就是。”
      “这是王命。”
      “这种时候你说些什么啊。这又不是在都城。”
      亚图姆盯着塞特,一脸若无其事地问道。
      “——所以你就打算抗命么?”
      塞特这才意识到话头有点不对。在他思考着说服王的方法的时候,亚图姆又拿儿时对塞特撒娇时的口吻说道:“答应我嘛,塞特。”
      头大。神官试图在脑内寻找一点派得上用场的知识,然而他读过的书籍里并没有包括这样的内容。为什么法典上没有这样一条规定:王不可以向他的臣子撒娇?
      他最终还是举起了白旗。
      “那你守下半夜。”
      “好。”
      亚图姆知道塞特肯定不会准时叫他——然而这已经是神官的底线了。作为“报复”,早上不要叫他起来好了,亚图姆暗自决定。

      “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找到你的。”
      塞特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亚图姆看向塞特。神官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然而亚图姆很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这是我作为你的神官的义务——不对,这是我的愿望。”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塞特很少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并不多见。
      “不管要用多久——哪怕是上千上万年,我也一定会把你的灵魂带回来的——”
      他说什么?我的灵魂?
      “我的,王。”
      远远地传来女性凄厉的尖叫声。亚图姆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那是在呼救。他忽地睁开眼睛。
      塞特半跪在他身边,一只胳膊横在他身体上方护着他,手里握着短剑。
      “怎么了?”
      亚图姆低声问道。刚才的梦境被他忘在脑后。塞特并未回答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望着远处。
      又是一声惨叫。似乎离得更近了。塞特这才说道:“从那边传来的。”
      他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亚图姆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人翻身上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追多远他们就看到了目标。对方有八个人,都骑着马,身体被黑色的袍子遮住,连衣着都看不出来。跑在中间的两人一人挟持着一个年轻女人,刚才的叫声就是她们发出的。注意到有人追来,这群人也加快了速度,似乎并没有要和亚图姆他们正面交锋的意思。眼看着追不上了,塞特一挥手将手中的短剑扔了出去。
      “啊!!”跑在最末尾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掉下马来。他的同伴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飞速地逃走了。
      两人上前查看尸体。短剑深深埋入黑衣人左背部,看来是当场毙命。塞特拔出短剑,将尸体翻过来。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体肌肉发达,看来像是锻炼过的。身上是平民的粗布罩衫,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引起亚图姆注意的,是他腰上的佩剑。他将佩剑解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塞特也凑过身来。
      “做工很不错。不像是普通人会有的东西。说不定是哪个贵族的手下。”
      亚图姆也同意塞特的这个说法。但是,还有一样更加令他在意的东西。
      “你看这是什么?”
      亚图姆指的是剑柄上的一个小小的纹饰。那是一条银色的小蛇,蛇身缠过一柄黑色的匕首。在月光的照耀下,白银做成的蛇身闪闪发亮。塞特皱起了眉头。
      “银色的蛇……?”
      埃及的白银比较稀有,用白银来做剑身的纹饰比较少见。这说不定是某种记号。不过,塞特以前并未见过这样的纹饰。
      “说不定我们可以查查看。”
      亚图姆说着,将佩剑收了起来。

      “不,不要!”女人充满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然而捏住她下巴的男人神色丝毫未变,强行撑开她的嘴巴,将一只核桃大小的黑色多足虫放进她口中。黑虫立刻就顺着喉咙钻了进去。
      “啊————!!”
      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的口中涌出鲜血,两眼朝上翻去,原本标致的脸蛋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得不成样子,被绳索牢牢绑住的身体不停抽搐着。约莫过了一小刻光景,女人的头猛地歪向一边,不再动弹了。
      这是一间地底石屋。石柱上昏暗的灯火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在断了气的女人不远处,还跪坐着另一个年轻女子,一直在低低地呜咽着。之前的那个男人身披黑色长袍,低垂的斗篷遮住了脸部。在通往外面的门边,站着两个魁梧的侍卫。黑袍的男人看了眼女人的尸体,从桌子上的一个壶里又拿出一只黑虫,走向那个正在哭泣的女子。
      “求……求求你……”女子哭道,“不要杀我……我父亲是塞伊尼的富商……你放我回去,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呵……”黑暗里传来一声沙哑的轻笑声。声音的主人坐在石屋最里处的阴影之中,别说样貌,连身形都看不清。
      “想要什么都给我吗?真是乖孩子……那就,把你的命献上来吧。”
      “诶?不、不……!”
      得到主人的命令,黑衣人又再度将黑虫塞入女子口中。等这个女子也断气后,他才转身去查看先死的那个。女人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仿佛在述说着什么。黑衣人又去取了一杯酒过来,撬开女人的嘴。在她口中蠕动的正是原本的多足虫,只是已经变得通体鲜红,个头也已有鸡蛋大小。黑衣人伸指将虫子取出,扔进酒杯里。伴随着怪异的“嗞嗞”声,虫体在酒液中融化开来,将原本暗红色的液体染成一片鲜红。他将酒杯奉到阴影中的男人面前。
      “请用,我的主人。”

      “什么?死了一个?”
      黑衣人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前来汇报的男人缩了一下身体,低着头不敢回话。
      “尸体呢?”
      “找回来了,但是……”
      “说。”
      “佩剑不见了。”
      黑衣人沉默了一秒,又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当时我们急着赶回来,没敢停下看。”
      “行了,你下去吧。”
      男人赶紧鞠了一躬,逃也似的离开了。黑衣人看着消失在房门口的背影,冷哼一声。
      “蝼蚁也知道惜命吗。嘛,算了。倒是这边……”
      他抬起左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举到油灯的灯光下。
      “拿什么不好,偏偏是佩剑呢……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刺眼的灯光下,缠在手指上的银蛇的毒牙闪闪发光。

      等亚图姆和塞特抵达阿尼巴时,已经是傍晚。
      和塞伊尼不同,阿尼巴的城镇规模较小。掌管此处大权的,是神官伊赛罗非。在前法老时期他就一直管理着这里,至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神官本人也上了年纪,一年前大病一场,原本大家都以为要换新的神官人选了,谁知他又好了起来。两个人找了半天,才寻着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进了房间后,亚图姆便将行李全部扔到床上。放在背包中的佩剑撞到床板,大半滑了出来。亚图姆看着剑柄上的银饰,思考了起来。
      “银蛇呢……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看看有没有最近失踪或者死去的侍卫?”
      塞特一边将手中的油灯放到桌上,一边回答道。
      “有没有可能只是平民的蛮夫?”
      “也有这种可能性。”
      亚图姆正准备再开口时,突然注意到佩剑的银蛇头部闪过一道怪异的黑光。来不及出声提醒,他直接伸手将站在身边的塞特推开,自己的身体让向相反的方向。穿过两人原本所站的地方,两根黑色的针插进背后的土墙中。随后,银蛇口中吐出了一股黑雾。黑雾逐渐升起,越扩越大,形成一个人型。没有犹豫,两人都将随身短剑拿在手中。黑雾猛地往下一坠,化为一卷黑袍。袍中的男人抬起头来。
      “不错嘛。看来能让我消遣一下啊。”
      他称赞道。话音未落,他便抬手一挥。随着他的动作,袍间猛然钻出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张开大口就朝塞特扑了过去。
      “米诺陶斯!!”
      塞特也同时吼道。应声而出的健壮精灵抬起斧头迎向巨蟒,惨白的蛇牙与斧身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嗬……神官吗?那就更得让你死在这里了。”
      然而亚图姆并未给他做更多事情的机会。
      “妖精剑士!!”
      精灵的长剑不偏不倚地照准黑衣人的腰部挥去,逼得他退了一步。黑蟒的尾巴也从长袍内伸了出来,急急地一甩,格开了锋利的剑身。
      “——两个吗?”
      黑衣人的从容消失了。黑蟒缩回身体护住主人,头部对着塞特,尾部对着亚图姆。两边就这么僵持着,都在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先发话的人是塞特。他嗤笑一声,问道:“怎么?怕了?”
      黑衣人啐了一口,却并未接话。他将右手藏在袖子里,眼神在塞特和亚图姆身上来回飘动。下一瞬三人同时做出了行动——黑衣人抬手甩出两根毒针,亚图姆对此早有准备,偏头躲开朝向自己这根,甩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打飞了飞向塞特的另一根。塞特小声念了句咒语,不过没发生什么。与此同时,黑蟒也扑上前来,原地猛地甩了一个大圈。为了不被蛇身抽到,两只精灵都退后了几步。待黑蟒一停,它们就扑上前去,一头一尾将黑蟒斩成三截。然而借着这个当口,黑衣人飞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亚图姆急急追到窗口,探出身向外望去,黑衣人早没了踪影。他回过头去,塞特站在原地,眉头紧皱。
      “我让朦胧龙追过去了。”
      想要长距离操控精灵需要相当的集中力。为了不影响他,亚图姆不再说话。被斩断的黑蟒已经化为黑雾消失,两只精灵也回到它们自己的世界去了。
      这样的沉默大约过了半刻。塞特突然“唔”地一声。
      “怎么了?”
      亚图姆有些担心地问。
      “被挡在结界外面了。”
      “结界?”
      可是这个城市有结界的地方应该只有一处而已。这么想着,亚图姆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塞特看了他一眼。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他平静地说道。“伊赛罗非大人的府邸。”

      伊赛罗非的府邸与神殿相邻而建。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来到神殿附近探查情况。
      这天不是祭拜的日子。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一些民众来到神殿前向神明祈祷。为了不被发现,两个人躲在神殿广场前的小巷子里,远远地观望。除了日常值班的神官,伊赛罗非本人也在神殿前,与平民们交谈。这是一个留着短短的花白胡子的老人,亚图姆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点衰弱了。不过现在又精神了起来。他们两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你觉得他知道这件事吗?”
      亚图姆问。
      “不好说。手下人背着他干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塞特回答。
      “不过,伊赛罗非这家伙……”
      “是个只顾自己死活的伪君子。”
      两人相视一笑。
      “去宅邸看看?”
      “好。”

      府邸的周围意外地戒备深严。每过一小段时间,就会有巡逻的侍卫经过。这个状态下,想要进入府内颇为困难。两个人攀上附近一个小山坡,利用地形观察着府邸。
      “诶……伊赛罗非这家伙,地方还挺大的。”
      亚图姆有些不满地撑着下巴抱怨。在不知道敌方的具体情况之下,贸然闯入明显是不明智的。弄得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只能一个一个查了吗。”
      塞特也皱着眉头。就是粗粗估略一下,府邸大概也有几十间房。在神官的结界里随便使用力量的话有可能被发现,所以大概只能一间一间自己检查过去。虽然并不喜欢偷偷摸摸的行为,不过眼下也并无其他选择。
      “要是能再有点什么线索就好了。”
      “再看看好了。”
      他们又等了好一阵。亚图姆突然问道:“你说昨天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想着怎么报复我们吧?”
      “唔……”亚图姆抬了抬眉,“说得也是。一般人都会这样呢。不过他现在找不着我们,只能干着急吧?”
      佩剑昨天就已经坏掉了,两个人又换了住处,抹消掉了痕迹,对方就算想追踪也毫无办法。
      “哼……那种主人养的狗,也没什么好怕的。”
      塞特嗤笑道。伊赛罗非虽然同样身为神官,但是并没有什么神力。身为法老身边神力最强的大神官之一,塞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个时候,亚图姆突然注意到了异状。
      “真是说来就来呢。”他指着一处让塞特看。果然正是昨日偷袭他们的那个黑衣人,他和侍卫打过招呼之后,来到建筑物的一个小角落里,对着一面墙摸了一下。之后便隐入亚图姆他们看不到的另一边墙中。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又从那里现身,走进宅邸里去了。
      “看来是那里有暗门。”
      塞特站起来说道。
      “啊啊。晚上再来看看吧。”
      亚图姆也回应道。

      两人再次来到府邸前已是深夜。现在是上弦月,四周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托了这个福,侍卫也很松懈。没费多少工夫,两人就来到白天黑衣人所在的那个地方。塞特学着他的样子在墙上摸了一下,果然,另一面墙上的石块纷纷退开,露出一道暗门来。暗门很窄,刚够一个人进入,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亚图姆召唤了一个小小的光球,方才把眼前的一小片路照亮。原来是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一直往地下通去,两边是深不见底的陷坑。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沿着小道走了下去。
      一直走了数十米,才有了亮光。到尽头一看,原来是一扇石门,门前铺着一块巨大的石板,正与小道尽头相接。石门两侧挂着两个火把,照得周围一片亮堂。亚图姆收起了光球,站到门前。塞特也走到他身边。
      石门上有一个圆盘型的锁,同样是纹着缠着匕首的银蛇装饰。和之前稍有不同的地方是,蛇头上由红宝石做成的眼睛有一只被取了出来,正在银蛇的嘴里闪烁着微光。
      “这么简单的机关?”
      亚图姆不禁有些不以为然。
      “也有可能是陷阱。”
      塞特伸手将亚图姆拦开了一些,自己上前,用锡杖的尖端部分小心翼翼地将宝石撬了出来。红宝石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感受不到什么异样的魔力。
      “看来只是普通的机关。”
      “他们也没想过我们会找到这里吧?放上去就好了。”
      他说着拿起红宝石。塞特有些紧张地嘱咐道:“小心点。”
      “知道啦。”
      亚图姆将宝石放入蛇头上的空洞里。伴随着一阵响动声,石门缓缓向两边退去。两人都戒备着,不过什么也没发生。石门在还剩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住了,借着门外的火光,能看到里面又是一条漆黑的石制长道。
      “比想象中容易呢。”
      塞特说道。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真是够得走了。”
      亚图姆说着,再度召唤出光球。就在这时,石门背后的阴影里猛地射出来什么东西。塞特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亚图姆,自己也借势退了两步。然而毕竟是意料之外,亚图姆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捂住了左臂。一根银针的末端在他指缝间闪着寒光。紧接着,他们脚底的石板也塌了下去。来不及做出反应,两人都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陷坑之中。黑衣人自阴影里走出来,站在分隔了两个陷坑的石墙之上,轻笑了一声。
      “选哪边呢……”
      他将两个陷坑都望了一遍,又说。
      “中毒的那个,放着不管也活不了多久了呢……还是对付剩下那个好了。”
      说完,他一纵身朝塞特落下的那边跳了下去。

      “唔……”
      亚图姆捂住胳膊,坐起身来。还好掉下来的时候压住的是另外一边的胳膊,要不然情况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他摔得并不厉害,反倒是被刺伤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着。光是凭着这种异常的疼痛感就能明白,刺伤自己的银针上有毒。亚图姆召唤出光球,方才看清自己正身处一条石廊的尽头。头顶一片漆黑,看来想回去是不可能了。他又低头看向伤口。
      银针附近的皮肤已经变成可怕的黑色,并且还在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张。亚图姆将针拔了出来,又用短剑将伤口划开一些,放出不少黑血。然而痛楚并没有减轻多少,毒素依旧在扩散着。亚图姆又试了试治愈魔法,依然没什么帮助。
      ”超乎想象的厉害吗……“
      他咬了咬牙,撕下一块布片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来。如果是他所用的治愈魔法都无法解除的毒,恐怕也就只有大神官中司掌水的爱西丝才能够解决了吧。如果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不是王的血脉,现在说不定已经一命归西了也不一定。塞特也不知道怎样了,现在这个情况可真是糟糕透顶。不管如何,除了往前走,似乎也别无选择。好在这个石廊看起来是个单行道,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与塞特汇合。抱着这样的想法,亚图姆摸索着向前走去。

      地底涌来的空气带着潮湿的腥味,以强大的力量托住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光线,但凭着风的流向,就能感觉到地面的位置。塞特稳稳地落住脚后,方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他应该是站在一座桥上。和善于使用光的亚图姆不同,塞特素有风神之子的称号。虽然不能凭视觉,但感觉却更加灵敏。桥下吹过的风里夹杂着异味,隐隐透出危险的信号来。才往前走了两步,就感到身后不远处有什么落了下来。他回过身去面对对方。
      黑暗里传来一声怪笑。比起说是笑声,更像是某种爬虫类狩猎时发出的嘶鸣。
      “让我好好招待你吧。”
      黑衣男子说着,拍了两下手掌。随着他的掌声,四处亮起火来。但这火却很奇怪——明明有光,火焰的颜色却是黑的。借着光线,能看清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厅,里面全是迷宫般的石板架出的桥道,没有路的地方全是深不见底的坑。最为奇怪的是,天花板上吊着数个巨大的石板。黑衣男子站在和他并行的另一条桥道上,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石厅唯一的出口在遥远的另一边——一个黑洞洞的通道。
      “我要称赞你选择我的勇气。会给你个痛快的。”
      塞特说道。
      “放心,你的同伴会比你死得更早的。”
      黑衣男子冷冷一笑。想起亚图姆臂上的毒针,塞特心里一紧。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等我解决掉你之后,会把你们两葬在一起的。”
      “聪明人只说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沉默了几秒。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都跑动起来。

      这是一条死路。亚图姆已经来回探查过两三次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出口。只有走道尽头的石壁中央镶着一个机关阵。
      左臂上的伤口一阵阵地抽痛着,黑色的部分正逐渐向肩部蔓延。如果侵蚀到心脏的话,搞不好真的会命丧黄泉也不一定。还能坚持多久?亚图姆自己心里也没底。
      /先解开这个机关试试看吧……/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效,目前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看向机关阵,那是一个方形的石盘,盘底最右的中间刻着一块长条形的红色印记。石盘上摆着许多长短不一的石条,最左边的一块被涂成了红色,大小形状刚好与印记相符。看来,是要把这块石条移到印记上才能打开机关。但是周围的石条横竖不齐,挤得满满的,根本无法随便移动。
      亚图姆思考了一会儿,才动手把最左下的一个横条移向右边。

      “唔!”
      眼见着石板要砸下来,塞特借着风之力向后跃出一大步,险险地在后面的石道上落住脚,来不及调整身姿,又偏头躲过飞来的两根毒针。
      “杜欧斯!”
      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几乎是同时地发出攻击的命令。然而黑衣人却轻松地一闪身,躲到另一块从天而降的石板之后,杜欧斯的刀刃“啪”地一声砍在厚重的石板之上。
      “啧!”
      塞特啐了一口,翻身一滚,躲开另一块降下的石板。在他退开之后,石板又再度升了回去。
      看来对方非常熟悉石板的动作。塞特不禁皱起眉头——情况明显对他不利。但他仔细观察再三,却并没有发现其中的规律。自己一直被逼得四处躲闪,若不是有风之力,恐怕早已落入深坑之下了,对方却一次又一次借着石板避开了他的攻击。
      看来非得把石板停下不可,塞特心底暗自思付着。

      “啧……不行吗……”
      亚图姆又重新将被拨动过的石条归位。左臂传来的剧痛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思考,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却依旧毫无头绪。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微弱的呼声。
      “……法老……”
      “爱西丝?!”
      亚图姆真是又惊又喜。爱西丝的传话能力是只能由她本人发起的,只能说,来得太是时候了。
      “您可还无恙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些不安……”
      “碰上大麻烦了。”
      亚图姆将自己中毒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爱西丝沉默了一阵之后,说道:“我确实能解此毒。但是,要将我的力量送过去,您必须先要找到水源不可。”
      “水源……?”
      亚图姆抬头四望。在这个被封得死死的石廊之中,要怎样才能找到水源……?

      “砰!!”
      杜欧斯的刀刃与粗重的铁链相撞,却只在后者身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塞特不由得吃了一惊。正当他打算让杜欧斯再次攻击时,银针又飞了过来。他赶紧将杜欧斯收回身边。
      “可不能让你那么做啊……”
      嘶鸣声再度传来。看来这个部分还是有计可施的,塞特脑内灵光一闪,猛然来了点子。他一边往一条石道的尽头退去,一边命令杜欧斯攻击那里的石板。
      “砰!!”
      伴随着攻击声,银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黑衣人隐藏在不停起落的石板之后,朝他逼近过来。
      就是这个。塞特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自己也闪身于另一块石板之后,算准对方的位置,在石板抬起的那一刻猛然出手。
      “轰!!”
      之前一直蕴藏在手中的风之力和着杜欧斯的刀刃一起,狠狠地击中了对方。黑衣人被打得直接贴到了墙上,力劲的余威在墙壁上开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然而塞特却笑不出来。从被撕裂的黑袍中露出的对手的身体上,细细密密地布满了银色的鳞片。

      “唔……!”
      巨大的冲击震得石墙都晃动起来。亚图姆一个不稳,险些摔到地上,还是靠攀着石盘才支撑住身体。痛楚已经蔓延到左肩上,疼得他直咬牙。
      “……?”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股微微的凉风,新鲜空气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夏日里在花园中乘凉的时候,每次塞特来到身边,都带着这种让人心情舒畅的微风。一想到他,亚图姆心里又是一急。不过,另一个想法也同时串入脑海中。
      ……这个石廊是封闭的吧?风是打哪里来的?
      亚图姆丢下机关,沿着石廊探查过去。在离石盘不远的一处墙壁似乎是因刚才的冲击而裂了一条浅浅的缝隙,但却并没有风通过。从缝隙中渗出的,是一滴一滴的水珠。
      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墙后有着水道。亚图姆拔出短剑,一面将缝隙扩大,一面呼唤正在焦急等待着他的臣子。
      “爱西丝。”

      “……你的名字。”
      黑衣人沉默半响,方才说道。
      什么?塞特一愣。不过他还是应声道。
      “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这种事。”
      “呵……可惜……”
      黑袍缓缓坍塌下来,黑衣人的身形逐渐扭曲。从黑布下伸出一颗巨大的布满银鳞的蛇头,猩红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接着,粗壮的蛇身也慢慢滑了出来,浅白的蛇腹磨着石道的表面,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本来打算留下你的名字,作为让我现出这幅模样的奖励的。”
      蛇怪猛地扑了过来。塞特举起短剑想要接下这一击,却被冲击力震得飞了出去,直撞到一块石板上。还来不及起身,银色的蛇头又再度出现在面前。
      “梆!!”
      伴随着一声巨响,这次是银蛇被震得退开了好一段距离。杜欧斯的身形慢慢化作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米诺陶斯的身体也在蛇口中化为碎片。这已经是第三个精灵了,自打杜欧斯被击败之后,就没有一个精灵能够扛过最初的一击。
      “灵魂龙!”
      被召唤出来的精灵灵巧地绕着蛇怪飞舞,时不时发起一下攻击。虽然感到厌烦,但蛇怪一时竟拿它无计可施。趁着这个空档,塞特也退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若不能抓住机会重创对方的话,自己很快又会再度被他逼入绝境。塞特一边再度在手中聚集力量,一边紧盯着蛇怪的动作。瞄准对方扑空的一个机会,他猛然攻击过去。注意到他的动作,蛇怪猛地一窜,躲到后方石道上的一块石板后面。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石板突然升了上去。
      “咕!!”
      蛇怪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险些从石道上掉下去。他弯着身子在石道上缠了个圈,方才稳住身体。与此同时,所有的石板都回到了天花板上,不再移动。
      “怎么可能……?!”
      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蛇怪愤怒地吐着信子。然而塞特却没有半点犹豫,急急地朝出口冲去。
      “切!!”
      来不及多想,蛇怪也紧随其后追了过来。

      离开石厅,仅几米远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正前方是另一个黑不见底的房间,左右都是封死的回廊,只不过左面回廊尽头的石台上貌似安置着一个机关。仅仅停了一秒,塞特就转身向左面的石廊奔去。蛇怪也追了过来,照着他的背心吐出两根毒针。塞特一个闪身险险避过。灵魂龙也追了过来,这次不再躲避,迎着蛇怪直直扑了上去。
      “别碍事!!”
      蛇怪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犹豫一口就将精灵咬成了碎片。然而这个空档却足够塞特启动机关了——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按钮而已。他一拳将石制的按钮锤进石台,满意地听见远处传来石墙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蛇怪堵在石廊的出口,恶毒地吐着信子。两人对峙着,彼此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别以为你能从这里逃掉。”
      蛇怪率先开口。
      “你的同伴就算没死,也不可能救得了你。真可惜,不选这条死路的话你还有机会活下去的。”
      塞特还未来得及答话,蛇怪的背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可难说。”

      精灵剑士的剑刃划开银蛇的背脊,鲜红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然而银蛇并未因此退缩,直直地朝亚图姆扑过来。
      “唔!”
      有些意外于对方的行动,亚图姆只得勉强避开身子。蛇怪也不与他纠缠,直直地向外逃去。两人赶紧追了出去。
      银蛇朝路前方的黑屋逃去。看到对方在黑暗中隐没了身形,亚图姆心中一阵焦急。难道要在这种节骨眼上让他给跑了吗?
      就在这时,黑屋突然亮了起来。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一个老人严厉的斥骂声。
      “特斯菲梅尔,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用这种形态示人的吗?”
      是神官伊赛罗非。亚图姆和塞特对视了一眼,追进屋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石屋,唯一能成为障碍物的东西只有两排支撑用的廊柱。房间尽头,被称为特斯菲梅尔的蛇怪正与伊赛罗非对峙着。
      “愚蠢的老东西……”蛇怪嘶哑地开口道,“养了你这么久,也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这话让亚图姆和塞特都为之一愣。伊赛罗非更是一副置身梦境的表情,他转了转眼珠,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然而蛇怪并不回答,吐着信子开始发出犹如咒语般的奇怪嘶嘶声。
      “呜啊啊啊啊啊————!!”
      伊赛罗非的惨叫声回荡在石屋中。随着蛇怪的咒语,他的皮肤下面开始涌现出鸡蛋大小的凸起。凸起很快就布满了全身,老神官的面孔顿时扭曲得不成样子。那些凸起在皮肤下快速移动着,突然之间就钻了出来,也没留下任何伤口。那正是之前黑衣人所使用的多足虫,它们纷纷跳到地上,朝蛇怪爬去。蛇怪也不客气,大口一张,将虫子全部吸入口中,就这么吞了下去。顿时,背上被精灵剑士划开的伤口发出一阵红光,迅速地愈合了。蛇怪转过身来面对亚图姆和塞特,把霎时间苍老得犹如一具包着人皮的枯骨的老神官扔在身后。
      “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力量了。”
      “谁见识谁的还不一定吧?”
      亚图姆毫不示弱地回嘴道。蛇怪也不多说,张口就吐出一道黑光。
      “!!”
      险些被刺到,亚图姆一惊之下回头后望。一柄黑色的匕首扎在身后的石墙上,随着匕首上黑色毒液的蔓延,石墙开始逐渐崩落。
      “朦胧龙!”
      旁边响起塞特的声音。他开始使用这种攻击力不高的精灵,说明杜欧斯已经被打倒了。看来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不找到突破口不行。亚图姆一边用精灵剑士迎敌,一边在心底思考着给敌人重击的办法。

      “锵!!”
      又一把黑匕首被塞特的风之刃击中,在空中转着圈飞了出去。然而危机并未过去——蛇怪绕过朦胧龙,朝着塞特就是一口。他灵巧地一闪身,险险避过巨大的蛇牙。精灵剑士紧随着上前一步,一剑砍在蛇颈上。然而柔软的银鳞自剑刃下滑过,并未留下伤口。蛇怪的防御比之前更强了。
      “已经不行了吗……”
      亚图姆发出一声哀叹。
      “不,还没结束!”
      塞特焦急地怒吼道。然而蛇怪瞄准了这一瞬间的松懈,头一甩便是一道黑光直指亚图姆而来,身体也随后敏捷地绕过石柱,翻腾着追了过去。
      “唔!”
      一时的失神使得亚图姆差点没能躲过飞来的匕首。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但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已经冲到面前的蛇怪张开大口,咬住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到墙上。
      “呜……!!!”
      塞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蹲了下去。银白的蛇牙之下,朦胧龙的身体化为了碎片。紧接着,蛇怪巨大而奇怪的悲鸣声响彻了整个石屋。
      “咿啊啊啊————!!!”
      亚图姆一只手撑住蛇头,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匕首。匕首的整个刃部全部没入巨蛇的左眼之中,原本鲜红的眸子已经变得一片漆黑。他松开手,灵巧地从蛇口中逃出来,朝塞特的方向奔去。
      “不要紧吧?”
      “啊啊……没事。”
      神官倔强地不肯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两人望向正在地板上痛苦翻滚的蛇怪。
      “他还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
      虽然局面已经发展至此,两人却都并未松懈,随时准备着应接蛇怪的反击。然而那一刻并没有来。挣扎了好一阵之后,蛇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动弹了。
      “精灵剑士!”
      亚图姆唤道。被叫到的精灵来到蛇怪的身边,一刀砍下了蛇头。

      “……法老……”
      “你还认得我啊。真是难为你了。”
      亚图姆不冷不热地说道。伊赛罗非趴在他的脚下,拿仅存的一点力气挤出些声音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塞特发话道。
      “臣……臣也不知道……臣也是被他所骗……臣只是不想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亚图姆耸了耸肩,问道。
      “你们杀了多少人?”
      “臣……臣不知道……”
      “说。”
      “……46个……”
      “他们也同样不想死。”
      “法老……!!”
      伊赛罗非突然提高了声调,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亚图姆的脚踝。亚图姆厌恶地皱了一下眉,退后一步躲开了。老神官挣扎了一下,流下一滴泪。
      “法老……臣再也不敢了……望您念在先王的份上……留臣一命吧……”
      “塞特。”亚图姆说,“你来决定。”
      他的神官偏头看了他一眼。
      “勾结邪术师,屠杀无辜民众,按律当斩。看在你的身份地位上,你自我了结吧。会给你个厚葬的。”

      fin.

      尾声

      月影摇曳。
      塞特站在船头,让尼罗河夜晚的凉风吹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
      这是最后的夏日。没有白天里的炎炎高温,就享受不了这舒心的凉爽。河面上泛着的舟儿众多——他们是在回底比斯的客船上。
      在接替伊赛罗非的新神官被选定之前,夏迪暂时接手了阿尼巴的事务。伊赛罗非的宅邸地下发现了巨大的地底迷宫,里面设有各种各样的房间,最底层饲养着大量的黑虫。石壁之间设有供黑虫饮水用的水道,亚图姆之前找到的水源就来自于此。一想到自己当时若是被打落于石道之下,就得面对一池的黑虫时,塞特就多少有点脊背发凉。
      一双手臂环在了腰间。没有回头,他轻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亚图姆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在塞特开始害羞之前,亚图姆开口了。
      “还疼吗?”
      “不。”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倒是你,太乱来了。真的被咬伤该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嘛。”
      塞特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个小孩子。马哈特的眼睛到底长在哪里的?亏他还是掌管知识的大神官。塞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想要抛下烦心事,他抬头看向前方。远处的河道淹埋在晚间微微的薄雾里,叫人看不清面目;而底比斯尚还远着。他并不知道,身后的人此刻正满足地闭上眼睛。
      因为有你在,我才能任性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银蛇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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