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85、秘穴（五）

　　“他妈的！”云倚漠怒骂一声，将几近昏迷的锦熙搂在了怀里。这时他才注意到锦熙的脖子上早就空空如也，当下恨不得将那该死的怪物碎尸万段。

　　锦熙本来就八字奇轻、极阴体质。一旦碰见什么秽物，肯定第一个先找上他。以往都是靠那玉坠佑护，才能消灾解难，百鬼莫侵。如今他身陷此地，先不论那阴气有多重，就是这铺天盖地的尸气也够他受的了。
　　现下没有了那玉坠，根本属于慢性自杀。

　　在这个关头，云倚漠别无他法。只能暂时放下锦熙，与那怪物速战速决。只要把它弄死，他就可以带着锦熙尽快去找出路。
　　但那“尸茧蜘蛛”显然并没打算跟云倚漠速战速决。它虽然打不过云倚漠，但巨大的身躯却在一直不断再生，没完没了，永无止境。

　　云倚漠拿着鬼哭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大汗淋漓地喘着气，明显已经开始累了。他知道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还没等他分尸了这怪物，他自己就先累死了。
　　“尸茧蜘蛛”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疲态。抖了抖脑袋，甩落复眼上的绿色汁液。很有点洋洋得意的意思

　　“恶心的东西。”云倚漠冷眼看着那“尸茧蜘蛛”，啐了口嘴里的血。
　　“尸茧蜘蛛”亮出尖锐的巨齿，有恃无恐地扑了上来。同时身上的残肢断臂，也像复活了一般，手舞足蹈了起来。

　　鬼哭见了这景象，似乎与其发生了巨大的共鸣。刀刃上红光大炽，更加疯狂地汲取着云倚漠体内的血液。

　　骤然失血，令云倚漠一阵头晕眼花，但手上的鬼哭却是威力大增。“尸茧蜘蛛”被它砍断的部分，很久都无法再生。
　　这就是鬼哭的真正面目——煞中之煞，凶中之凶。以血为食，噬主而生，阴愈盛阳愈衰，威力愈强。以毒攻毒，以邪压邪，以阴克阴，是以专门对付凶煞之物，所向披靡。但也由于煞气过重，其主常为其所伤。

　　“尸茧蜘蛛”似乎并不是个无脑怪物。他见云倚漠那边不好惹，看准间隙，又冲向了锦熙。柿子挑软的捏，它好像也懂这道理。

　　云倚漠当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只见他将鬼哭插到一张符咒上，口中念诀，毫不犹豫地将其掷向了“尸茧蜘蛛”的脑袋。瞬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尸茧蜘蛛”的脑袋就像一颗被挤爆了的葡萄一样，霎时果肉分裂，汁液四溢。一时间只见红白相间，肉屑横飞，好不热闹。

　　这时，云倚漠也顾不上去管他的神兵利器鬼哭了，趁机一把背起锦熙，就往外跑。
　　他实在没有时间在跟那怪物耗下去了，就算他耗得起，锦熙也耗不起。云倚漠偏过头，神色凝重地看着对方越来越灰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唇，他英挺的眉头已经彻底打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在锦熙颊边轻轻落下一吻，此刻心里充满了自责。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开始对他别有用心的“拐带”，就是个错误。他不该将他拉入这样一种危险的境地，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不该被他连累着涉险。
　　这种悔恨，令云倚漠感到似曾相识。似乎在某段模糊的记忆之中，自己也曾有过这种悔恨，并且被其折磨得几近疯魔。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云倚漠刚跑出山缝，前方就传来一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窸窣声。随即一个黑影，姿态扭曲地爬了过来。
　　云倚漠心中咆哮道：我艹，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少只那鬼东西？怎么都聚到这来了？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它们为何都往这聚了。

　　只见那黑影还未爬到眼前，倒是陆无涯与白楼月先跑了过来。
　　陆无涯看到云倚漠后，立刻脸上露出狂喜。挥舞着尸横，异常兴奋。白楼月也跟着高兴起来，虽然他的高兴跟陆无涯完全不同——陆无涯是因为看到了救星，而他只是单纯的因为找到了云倚漠。不过此时两人的心情也算殊途同归了。

　　云倚漠看到陆无涯后却并不怎么高兴，反而面罩寒霜，满眼想弄死对方的阴沉。

　　陆无涯十分会看眼色，跑到跟前后立即主动道歉：“我们不是故意把身后那怪物引过来的，这不是在找你的路上，赶巧了吗？”说话间，他也看到了云倚漠身后不醒人事的锦熙，面上更加心虚，赶紧解释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想带他来，是他非要跟来的。不信你问小白。”

　　云倚漠看都没看白楼月一眼，冷哼道：“陆无涯，你要真不想让锦熙跟，自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不让他跟来。所以···”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你现在少他妈的跟我这儿装。”

　　陆无涯被他一句话堵得更加心虚，只好小声承认道：“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危险。以为带着他来见见世面也好，反正以后找‘天枢’时，也少不了用到他。”

　　云倚漠一手揪住陆无涯的领子，字字如冰地警告道：“怎么找‘天枢’，那是我的事。以后你他妈的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陆无涯再好的脾气，这时也被云倚漠拱出了火。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猛地反抓住他的手，怒道：“云倚漠，你姥姥的，别不识好歹。就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吗？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别忘了，你最初结交这位小少爷时的目的？现在倒想把自己洗白了是吗？所以脏水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泼了，是吗？”

　　云倚漠甩开陆无涯的手，一拳就要揍过去。却被白楼月一把截住。他略显为难地劝道：“云哥，消消气消消气。说实话，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太适合吵架。”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斜后方，只见那黑影已经近在眼前，浓重的尸臭不断地飘了过来。

　　云倚漠抬眼看去，只见这只“怪物”倒并不是一只“尸茧蜘蛛”，而是一块没有具体形状的“尸群”。
　　“尸群”正是由那些尸茧里的活尸组成的，它们的身上都粘着粘液，所以彼此挨着，也都连在了一起。乍一看去，就像一块腐烂发霉的肉块，又粘又臭。

　　云倚漠看了看那数量，猛然发现这“尸群”好像跟他还有些渊源。
　　他刚掉进这里时，因为嫌脏，冲动之下砍破了那些鼻涕一样的尸茧。当时，被包裹在里面的活尸散了一地，没什么反应，没想到现在倒全活了过来，组成了这“尸群”。此刻，他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具活尸与另一具活尸相连接的地方，还夹着他一根烟蒂。正是他当时抽完随手扔掉的。
　　瞬间，他充分的感受到了“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这句话的真谛。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云倚漠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于是对陆无涯再也怪不起来。放下拳头，他面色凝重地对陆、白二人道：“咱们这回撞大运了，我后面也跟着一只。”
　　陆无涯脸色微变：“什么你后面也跟着一只？你后面不是锦熙吗？”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了云倚漠口中的“那只”，立刻惊得张口结舌合不拢嘴。
　　“云哥，你后面这只，比我们后面这只可壮观多了。”白楼月扯扯嘴角，仰头看着那“尸茧蜘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云倚漠转身觑了一眼那被他轰得脑袋还没长回来的“尸茧蜘蛛”，相当淡定地回答道：“还好。”他刚刚掷出的鬼哭还插在那怪物的头上，闪着妖异的凶光。

　　“这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小云，咱们现在怎么办？”陆无涯将尸横横在胸前，无奈笑道。
　　云倚漠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看你也没有多害怕。还能怎么办？直接干！”
　　陆无涯刚想回他一句：我这是虚张声势，故意撑场面的····但他话还没说出来。云倚漠已经将锦熙推到他怀里道：“这回把人给我看好了。少一根寒毛，回去算总账！”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冲向那“尸茧蜘蛛”，目标是插在它头上的“鬼哭”。

　　白楼月这时拿过陆无涯手中的尸横，淡淡道：“借我玩玩。”说罢，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冲向了那块“尸群”。

　　陆无涯瞠目结舌地看着白楼月拿“尸横”当西瓜刀一样大杀四方，但雪白的衬衫上却没沾到一丝污渍，不由大喊道：“白楼月，你他妈的这么厉害，一开始跟老子装什么怂？”
　　白楼月将那“尸群”砍成两半后，语气诚恳道：“我没装，我是真害怕。你看它们长成这样是挺吓人的。”说着他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陆无涯在心中将白楼月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连苏妲己都骂上了，却犹不解气。恨恨道：这个装洋蒜的小婊子。

　　这时，锦熙终于恢复了些意识，迷糊懵懂间，只见云倚漠还在单枪匹马地与那“尸茧蜘蛛”死磕，不由腹诽道：这人怎么这么实心眼？打不过不会跑啊？
　　殊不知他早就跑过一回了，此时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鬼哭卡在了“尸茧蜘蛛”的一只复眼里，云倚漠拔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反而刺激的那怪物兽性大发，身上的残肢断臂疯了似的撕扯向云倚漠。
　　云倚漠被撕扯得不胜其烦，身上的衣服早经烂了大半。最后他只好一脚踹向那只卡住鬼哭的复眼，双手同时握住刀柄，踹在复眼上的脚死命往下蹬，在借力使力下，终于将鬼哭给拔了出来。同时也碾爆了那只复眼。
　　绿色的汁液霎时喷了他满脸，恶臭扑鼻，令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拔出鬼哭后，云倚漠立即撤离“尸茧蜘蛛”的面前，对白楼月喊道：“小白，它们能不停再生，你这么砍没有用。快把尸横给我。”

　　白楼月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对着那“尸群”哀叹一声，迅速撤回了云倚漠身边。

　　云倚漠接过尸横，立即划破自己的手掌，以血喂养。
　　陆无涯见了马上紧张起来，冲他寒道：“小云，你干嘛？”其实尸横和鬼哭原是一对双刀，因为尺寸较小，才被当成了匕首。它们原先都是云倚漠的东西，后来云倚漠结识了陆无涯，为了让其更好的为自己“打下手”，又或者说为了让陆无涯更好的防身，才将尸横给了陆无涯。
　　尸横乍一饮到原主的血，瞬间红光闪耀，竟不知比刚刚亮了多少倍。与此同时，云倚漠始终握在右手的鬼哭，也亮了起来，与尸横遥相呼应，不断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此时，陆无涯与白楼月忽觉周身阴风大作。紧接着黑暗中隐约传来低低的啜泣，阴阴惨惨，悲悲戚戚，听着实在毛骨悚然。同时，从四面八方也涌来了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轻时重，飘忽不定，每一声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激起一瞬莫名的颤栗。

　　“尸茧蜘蛛”与“尸群”似乎也感受到了洞中的异样，全都停止了进攻，动作变得畏缩起来。

　　紧接着，那哭声与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夹杂在阴风中，相互纠缠，叫嚣不止，刺得人耳膜发烫，听得人心头发慌。恍惚间，犹如置身炼狱，下一秒便能见到刀山火海，种种罪业。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吓白了脸。
　　恐怕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万鬼哭嚎，群尸乱舞”！

　　锦熙有气无力地拉了拉陆无涯，气若游丝地问道：“云倚漠他要干嘛？我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陆无涯此时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小云，难道是要使用那个禁术？不！不可能！他明明知道那禁术的危害有多大····”
　　“什么禁术？”白楼月与锦熙一起问了出来，两人说完后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担忧。
　　“禁术···禁术就是···”陆无涯因被那滔天的怨气所慑，牙齿打颤道：“施术者召唤怨灵，操纵亡尸，替其行事。但事后，需遭怨灵反噬，替那些恶鬼们生受十八层地狱的刑法之痛，刑满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得安宁。没有人熬得住四十九天的酷刑，这是···这是一命呜呼的事情，小云···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锦熙听了立刻挣扎着向云倚漠爬去，但他实在气力微薄，爬了半天也没挪蹭半米。他用尽最大力气喊道：“云倚漠，你他妈的别干傻事！大不了咱一起死在这，大不了我陪你死在这！”

　　云倚漠闻声转过头来，看着锦熙那担心到快哭出来的表情，他愉悦地扬起唇角，眉间始终未曾展平的褶皱，也渐渐松了开来。
　　他的眼中渗进一丝笑意，对锦熙问道：“你愿意陪我一起死？”

　　锦熙不住地点头，声音满是急切：“我愿意。我爱新觉罗.锦熙以我祖宗的名义发誓，我愿意陪云倚漠一起死。”
　　云倚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口中却道：“但我并不愿意让你陪我一起死。我们要一起活，活得长长久久，这样，你才能知道···我爱你。”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蓦地卷起。瞬间，那粘在“尸茧蜘蛛”身上的尸体，全都疯狂地向它的体内钻去。那些原来护在它全身的残肢断臂，也都一齐调转方向，开始撕扯那蜘蛛的身体。同时，它对面的“尸群”以一阵近乎奔跑的姿势，极其疯狂地涌向了“尸茧蜘蛛”，所有的尸体都开始撕咬拉扯着它，犹如蝗虫过境、万蚁分尸，刹那间，已将其淹没。

　　云倚漠一手尸横、一手鬼哭，鲜血已经从刀刃浸到刀柄。血水一滴一滴地顺延而下，滴在地上积成了一滩殷红的血泊。

　　终于，他不堪重负地踉跄了一下，左腿力不能支地跪在了地上。
　　陆无涯见了，赶紧对白楼月道：“你扛锦熙，我扛小云。咱们赶紧走。”说着他奔向云倚漠，一把托住他倒下的身体道：“小云，再坚持坚持，我带你出去。”

　　云倚漠抓住陆无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那几乎不成虫形的“尸茧蜘蛛”道：“玉坠，锦熙的玉坠还在那怪物的肚子里。”
　　陆无涯怒瞪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将他背起：“什么玉坠不玉坠的，你觉得你现在能跑到那群凶尸中把玉坠找出来吗？听我的，保命要紧。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吗？”说到后半句他渐渐放软了语气，眉宇间尽是不忍。

　　云倚漠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提醒道：“那句话不是跟你说的。”说完他就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陆无涯捡起掉在地上的鬼哭和尸横，苦笑着无奈道：“你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