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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尾声.相逢总有时 ...

  •   北方的冬天,干冷凛冽,凋敝萧索。
      天地间仿佛只笼罩着一种颜色,一种只属于冬季的灰白。

      北方的寒风,冷酷滞涩,带着一丝戾气。
      刮过时,就像是片片薄刃野蛮地擦过肌肤,留下没有伤口的疼痛。

      但宋祁却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以及此间季节。

      因为,它更简单,更干脆,也更能令他冷静。
      何冬城说,作为一个警察,他缺乏的就是适当的冷静。不过一到了冬天,他的业绩就会相对“优秀”一些。

      想起何冬城这个名字,宋祁不由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情。于是他放缓脚步,从怀里掏出一盒揉皱了的烟盒,从中抻出最后一根,叼在了嘴边。

      尼古丁吸入肺部的瞬间,他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正享受着这世间最美妙的东西。

      烟雾缭绕间,他的眼角蓦然瞥见一个奇怪的男子。
      那男子戴一顶老式的毛毡帽,穿一身纯黑的锦缎长袍,袍子上绣着一幅精致素雅的雪梅吐蕊,就像是刚从民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从上到下都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那男子从他身边迈步经过。
      宋祈忽然紧张了一下,浑身上下都有点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来自于他警察的敏锐。
      难道说刚才那个男人是个反社会的危险分子?

      他兀自正胡思乱想,没想到那男人竟倒退了两步,折返回来。然后冲他友善一笑,问道:“嘿!哥们儿,能借个火吗?”
      宋祈叼着烟,愣了一下。这时他才看清楚那张遮挡在帽檐后面的脸——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但是长得非常···漂亮。
      虽然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并不恰当。但宋祈却想不到比之更恰当的词语。
      这个奇怪的男人,让他对“眉目如画、芝兰玉树”那些个出现在古诗词中非常抽象的形容,突然就有了具体的印象。
      而他笑起来,颊边还带着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竟似一缕春风,悄然钻入他人心间。
      这样的男人,确实很奇怪,或者该说奇异。

      锦熙见宋祈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也不借火,于是随口开了个玩笑:“哥们儿,我脸上贴着人民币了吗?让你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他一句话,立刻拉回了宋祈神游八方的思绪。宋祈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失态,于是赶紧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同时好奇地问道:“兄弟,你是明星吗?这是刚从片场回来?”
      “我?明星?你从哪看出来的?”锦熙指指自己,略带好笑地看向对方。
      宋祈煞有介事道:“直觉、推断。”随后又补充道:“我是警察。”

      锦熙放下手中的超市购物袋,点燃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叼在嘴上,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
      那神情,令宋祈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年头,长这样的,怎么可能不进演艺圈?

      锦熙吞吐一口烟雾,回答道:“警察同志,这回你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什么明星,我也就平常追追星。那个、那个周杰伦,你知道吧?我,他的铁粉儿!”
      宋祈可能是受职业病影响,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于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穿这么一身奇装异服的,在大街上溜达?一般人可不这么穿。”

      锦熙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他就是找他借个火,他那打火机还是那种五毛一个的,这人就对他盘问上了。
      “警察同志,我一向遵纪守法,您能不跟审犯人似的查我吗?”

      宋祈这才觉出自己的“越界”,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办法,职业病。一入公门深似海,从此聊天不容易。”
      锦熙听了“扑哧”一笑:“你们警察都这么有意思吗?”
      宋祈蓦然想起了上司何冬城,撇着嘴摇了摇头:“有很多人特别没意思。我属于少数。”
      锦熙掐灭手中的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跟这人聊了一根烟的时间。
      “你确实挺有意思的。下次见,我借火给你。”说着他拿起地上的购物袋,冲宋祈摆了摆手,便走远了。
      宋祈很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们又如何再见?但话到嘴边,又摇摇头,笑着咽了回去。他差点又犯了那刨根问底的毛病。
      相逢即是有缘,有缘终会再见。

      而这句话,也是锦熙一直所信奉的。
      所以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再见到云倚漠。
      即使他们中间隔着百年的光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但云倚漠说过,他一定会找到自己,无论天遥地远,无论沧海桑田。

      摸着口袋中那枚光泽不再的袁大头,锦熙心中默念:或许在下一秒,下一步,下一个转角,他就能遇到云倚漠。
      看到他眉头轻蹙,点漆如墨。

      如果遇不到,那他就继续扮演他。穿他穿过的衣服,住他住过的房子,用他用过的东西,让云倚漠这个名字与自己重叠。继续等待下一个百年。

      锦熙拎着购物袋推开面前那扇故意做旧的红色木门,轻轻叹了口气。
      这间能够称得上“历史遗迹”的百年老屋,只有这扇门是不匹配的,就算它故意做旧、模仿,也无法还原当初的真正样貌。

      这世界上虽然很多东西都能被替代,但历史与记忆,是永远都无法被替代的。
      因为岁月就摆在那里,自证无言。

      都怪□□时那帮小兔崽子!锦熙堵心地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还没进到屋里,锦熙就听见里面传来震耳的游戏声,同时还有几个男孩子兴奋的笑闹。看着玄关处堆放的七八双球鞋,他有些头痛地皱了皱眉:看来那群熊孩子们又来了。

      果然,他走进大厅后,迎面就见几个中学生挤在电视前,围坐成一团。他们有的手里拿着手柄,有的手里拿着游戏攻略,吵吵闹闹玩得正High。
      在他们中间,坐着个披着睡袍、头发蓬乱的少年。那少年带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始终都是半眯着,像是睡不醒的样子,标准宅男脸。

      锦熙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高声道:“白楼月,我买吃的来了!”
      白楼月本来还一副颓废的“宅男脸”,闻言立刻瞪大双眼,目中一亮。扔下手柄,就欢呼着往锦熙这边跑来了。
      锦熙摇摇头,心道:这狐狸,怎么无论过了几百年,还是吃货一枚呢?”
      白楼月的那些小伙伴们,对于他这种“见吃忘本”的行为也是颇有异议,纷纷在后面一通讨伐。
      白楼月撕开一袋薯片,嘎吱嘎吱嚼得正香,才不管四面流言蜚语。
      锦熙翻了个白眼,准备上楼图个清净。他可没空跟一个吃货和一群熊孩子虚耗光阴。

      就在这时,门铃却突然响了。

      锦熙站在楼梯上,对白楼道:“小白,去开门。”
      白楼月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头,抱着薯片“哦”了一声。然后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他愣了一下,手中的薯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门外那人弯身替他捡了起来,重新交到他手上后,问道:“请问这里是红尘博物馆吗?我找馆长。”
      白楼月仰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张脸,声音激动到颤抖:“你···你不认识我吗?”
      那男人皱了皱眉,盯着白楼月的目光有几分动摇:“好像有点印象。”说着他伸手摘掉白楼月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又为他整理了下蓬乱的头发,点头道:“这回印象深了点。”

      锦熙见白楼月站在门口老半天,一动不动,便扯着嗓子问道:“小白,你在门口磨唧什么呢?到底谁呀?要是收水电费的,你就告诉他还没发工资呢,晚两天再来!”

      门外的男人听见锦熙的声音,墨黑的瞳孔中骤然一缩,他彷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认识这个声音。我找了他好久····”
      白楼月脸上似喜还悲,赶紧把人拉了进来,催促道:“你快进去,进去了你就能见到他。他也等了你太久。”

      锦熙见白楼月还不理他,于是转身从楼梯上下来,狐疑地往门口走,心想这狐狸又作什么妖?别再又闲的没事,调戏上门的传销人员吧?人家东奔西跑的也不容易。

      就在他下完最后一阶楼梯,那男人也恰好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顿时物换景易。
      耳边再次响起了一个世纪前的车水马龙,彼时硝烟弥漫与歌舞升平交杂相融,古老的留声机里传来一曲:浮云散,明月照人还。

      “我认识你。”那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之人,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你叫···锦熙···”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终于将烙印在脑海中的名字,与梦中不断徘徊的身影,对应上了。
      锦熙先是震惊地呆在当场,然后眼泪“刷”的一下,毫无预兆地就流了下来。他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但是喉咙里却不断地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若仔细听,你会发现,那些音节组成了一个名字:云、倚、漠。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能开口叫出那个名字。

      周围的几个学生全看傻了。
      窃窃私语地讨论:什么情况?他们的偶像男神——锦熙馆长,怎么哭得跟个傻逼似的?还有刚进来的那个男人好高,嗯!也挺帅!

      白楼月这时走过来,赶紧“清场“,把几个小屁孩打发走。
      但是他们却一脸不情不愿,边走边频频回头张望。并且恰好看见那大高个儿三步并作两步朝他们的男神走去。
      所有人猛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限制级”大戏,却被白楼月一股脑地全赶出了门外,引得学生们望门兴叹、捶胸顿足。
      白楼月以身挡门,阻隔开他们热烈而八卦的眼神。同时掏出钱包,以利相诱:“走,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那些学生面面相觑,立即转移目标,纷纷点头。
      白楼月无奈摇头,终于哄着这帮孩子离开了“红尘博物馆”。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破旧的小楼,嘴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屋内,云倚漠走到锦熙面前,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想要拥抱他。但手臂抬到一半,又无所适从地放了下来。
      初次见面,他这样,是不是有些唐突。

      锦熙却二话不说,主动张开手臂扑了上去。
      他语带哽咽地在对方耳边,反反复复地只重复着三个字:“云倚漠···云倚漠····”声声如断人肠。
      这回,云倚漠的手终于抬了起来,不再犹豫地抱住了对方,那种感觉令他似曾相识,甚至疯狂想念。
      一瞬间,从出生起,一直游离在脑中那些并不清晰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且历历在目。
      往事如烟,却并未烟消云散。
      原来,那些记忆,早就一点一滴地注入到他的灵魂,陪他一遍又一遍走过生命的轮回。

      “锦熙,谢谢你愿意守在这里,一直等我。”云倚漠抚过锦熙的发,柔软依旧。
      锦熙依然将云倚漠抱得很紧,生怕一松手对方就消失不见。
      “云倚漠,你不用谢我,你回来就好。反正在这世上我只有这一个家,我根本无处可去。”他一句话已道尽了百年的离苦。

      云倚漠死后,过了几年,叶丈秋也在炮火中战死。后来,二哥年纪大了,也去了。最后连沈三都因灵力耗尽,而消逝于世。
      再后来,戴映棠似乎终于等回了苏黄梁,听说他们为避战乱去了国外。他偶尔会收到他的几封信,但解放后,戴映棠的信也断了。

      除了白楼月,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一个个死去;他熟悉的城市、街道、一点点改变,再一点点消失·····
      只有他自己,从来不曾变过。容貌、身体、声音····他被时间冻结了,但时间却没有被冻结。
      小白告诉他:这就叫做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就叫做百年孤寂。
      但他还告诉他:没关系,你等的人终有一天,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答应过你。因为万物终坠轮回。

      锦熙今天终于等到了这所谓的“轮回”。
      云倚漠也终于熬到了这一世,轮入人道。
      其实他每一世都来找过锦熙。或者是落在他肩头的一只飞虫,或者是窜入他家中的一只老猫,又或者是一株养在他窗边的植物·····
      他一世又一世的注视着他,在走入黄泉后,一世又一世地拒绝着那一碗黄汤。他努力不忘记所有的记忆,只为有一天能站到他面前,说一句:“我说过会找到你,就一定会找到你。”

      这是他改变“天命”的唯一方法。

      云倚漠手指轻轻摩挲着锦熙颊边的酒窝,劝道:“好不容易再见面,应该笑的。”
      锦熙眼中虽还有泪,但仍弯起嘴角,露出了百年来发自真心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与挂在墙上的那幅老照片相互重合,令泛黄的画面重新又鲜活了起来。
      云倚漠也跟着笑了,他的笑还是那样淡,薄唇轻抿,不动声色。
      但那笑意却只为一人。

      任流年似水,月如昨,人如旧。
      几番轮回,殊途终作同归路。

      ————完————
      2016.11.20 夜 雨夹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尾声.相逢总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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