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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因与果(三) ...

  •   某天夜里,趁着锦熙不在,白楼月独自一人去找了云倚漠。
      云倚漠还没有睡,正在灯下看书。见白楼月大晚上地突然跑来,有些意外。他放下书,对他道:“坐吧。找我是不是有事?“
      白楼月呵呵一笑,无奈道:“云大师,你是不是未卜先知啊?这也能猜出来?”
      云倚漠欣然接受了他的恭维:“你都叫我大师了,大师还没这点本事吗?”
      白楼月摇摇头,总觉得成精的不是他,而是对面这个人。

      “云哥,我要走了。”白楼月在昏黄的灯下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出道别。
      云倚漠挑了挑眉:“哦?你要走?”他故意问得很是随意,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沉。
      “嗯。我想回山里继续修行。”说着他从贴身的的衣袋里拿出一块青色的勾玉,在灯光下,那勾玉发出淡淡地微光。
      “你看,阿黄留下的这块勾玉终于有反应了,这说明他的灵魂在渐渐聚集。我想把它托付给你,希望你继续用天枢助他一臂之力。而我在山下耽误了太长时间,再不回去,恐怕会影响修行。”

      云倚漠接过那块勾玉,玉是温的,上面还沾有白楼月胸口的温度,加上那闪烁的微光,确实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这苏黄梁真不简单,当初魂魄都碎成那副德行了,他居然还能自己一点一点地聚回来。虽然有天枢相助,但也不可谓不是桩奇迹。你放心,天枢现在虽然与锦熙融合了,但我还是有办法使用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尽最大努力让苏黄梁灵气重聚的。”

      白楼月感激道:“云哥,谢了。这样我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云倚漠听了直皱眉:“你到底是狐狸,还是乌鸦?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晦气,跟要遗体告别似的?”
      白楼月不满道:“咱俩到底谁不会说话?什么叫遗体告别?你怎么不说我不得好死呢?”
      云倚漠一言不发地瞪着白楼月,白楼月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结果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白楼月先绷不住了,摇起了白旗:“云哥,你别瞪我了,行吗?再瞪下去真要遗体告别了。”

      云倚漠这才收回凶神恶煞的目光,淡淡道:“以后说话别咒自己了,知道吗?有些话说出口,是有效力的。我不是危言耸听。”
      白楼月试探道:“你担心我?”
      云倚漠沉默不答,但也算是一种默认。人非草木,相处这么久,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这人,一向外冷内热,习惯了装模作样。

      “为什么要走?”云倚漠问。
      白楼月沉默了半晌,才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累了。”
      云倚漠一针见血地问道:“是因为陆无涯吗?”
      白楼月目光微动,只觉心头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本不该有这种情绪,这就是他殆于修行的恶果。
      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接下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倚漠也不是话多的人,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安静。

      不过最后,却是云倚漠先开了口。
      “小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对于老陆···”他顿了一下:“我还是习惯叫他老陆。对于老陆的背叛,如今我之所以能够坦然接受,是因为我心里早有准备。”
      白楼月嘴角掀起一抹苦笑,反问道:“是因为他的某些行为,让你很早就察觉到了古怪吗?云哥,有时我挺佩服你的,一直眼里不容沙子,我真的是一丁点都没看出来。直到前几天,回想起一些蛛丝马迹,我才发现原来他的背叛早有征兆。比如那次洞穴遇险,他明明可以阻止锦熙跟去,但他还是把他扯了进来,大概当时云朔想要锦熙身上的那块有天枢气息的护身符,才吩咐他做的吧;再比如,他一直跟我说在替你悄悄关注锦熙的动向,但无论是怡亲王府出事,还是锦熙失踪,咱们每一次都晚人一步,而你从那时候起,便把所有精力都转移到寻找锦熙这件事上,从而疏忽了云家;还有····”

      云倚漠出口打断道:“小白,别说了。其实这些我都没有察觉到。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愿意去细想。”
      白楼月闻言,面露惊讶:“那你为什么说自己···早有准备?”
      云倚漠不答反问:“抛开老陆的问题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坚持到你们来救援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急中生智’把天枢融进锦熙的体内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对付云朔的方法吗?”

      白楼月感觉自己即将面对一个重大的秘密,他屏住呼吸,摇了摇头。
      云倚漠苦笑了一下,对于自己即将说出的事情,也不免觉得荒唐:“小白,如果我说这些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其实我早就经历过一遍,你会相信吗?”
      白楼月听了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云倚漠,无所适从地陷入迷茫。

      云倚漠看到他的表情,眼中露出无奈:“我就知道,谁听了这种话,都不会相信的,都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但可怕的是,事实确实如此。准确来说,我的身体里一直潜藏着一缕残识,这缕残识似乎是从未来的我那里,跑来的。而它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一件本该发生的悲剧,就是要改变过去。所以当这缕残识觉醒后,很多事我都未卜先知了。”

      白楼月的大脑虽然还处于一片空白,却还是不由问道:“云哥,你要改变什么样的过去?那个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这种事,他真是前所未闻。

      云倚漠想到那个“过去”,还是心有戚戚焉地忍不住露出一抹悲色:“在那个过去里,因为我,锦熙死了,而且死得十分彻底,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以至于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就算想寻找他的一缕魂魄都寻不到。他不是苏黄梁,他无法自己聚灵,所以只能灰飞烟灭。在那个过去里,陆无涯最终也背叛了我,但最后也是他救了我。但那个时候,我恨他入骨,因为他的背叛,锦熙死了,我永远不能原谅他。而这一次,当他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后,我发现我的心里一点都不恨他。因为无论事情重演几遍,老陆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我。”

      白楼月此刻的表情十分复杂,但其表现出的复杂程度却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回到过去的残识,重新改写的过去,锦熙的魂飞魄散,陆无涯最后的选择·····这些信息交杂在一起,让他已经不只是震惊了。

      云倚漠知道白楼月一时很难消化这些信息,其实他在所有信息涌入后,也陷入了一阵混乱。但这些事,如果连活了千年的白楼月都不能接受,那谁还会当真?

      “小白,你修行千年。应该清楚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不,就是因为我活了千年,才知道天地万物,道法自然。所以像改变过去这种违背自然之理的事情,我才难以接受。”白楼月见过斗转星移、看过沧海桑田,他眼中的世界一直都是在不断的消亡中生生不息。

      云倚漠迟疑道:“你说的没错。所以回到我体内的只有一缕残识,而不是全部意识。它一定受到了某种阻挠,大概是'天道'不允许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发生。而我的那缕残识则一直模糊得近乎于无,否则我一定会避免遇到锦熙,防止他因我而死;就算遇到,也不会深交;即使深交,也不去招惹;招惹后,也绝不会离开。但结果是,我一步又一步地重蹈覆辙,那些注定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白楼月道:“但你最后还是彻底改变了结局。你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云倚漠嘴角扯出一抹淡笑:“算是吧。大概是执念太深,最后一刻让我想起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但结局,其实并不算被完全改变。”
      白楼月心底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天命难违”四个字倏尔闪过他的大脑,令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云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倚漠平静道:“该死的人,还是死了。比如云朔、比如老陆。那锦熙的那条命又该用谁的来填呢?”
      白楼月脸色逐渐变白,不可置信地望着云倚漠平静的眉眼。

      云倚漠:“上一次,与天枢融合的人是我,是我打败了云朔。最后,是我从天枢身上,获得了永生不死的权利,或者该说是···惩罚。然后我便孤身一人徘徊于这了无牵挂的世上,再转身,已是百年。后来,你下山过来陪我了,但偌大的房子里还是那么空旷。”想到他的那座“博物馆”,云倚漠心里满是荒凉。

      白楼月恍然大悟:“所以···所以这一次,永生的人是锦熙,死···死的人是···”那个“你”字白楼月说不出口。

      云倚漠漆黑的眼中浮上一层愧疚,浓重的与他眼中的黑,一样化不开:“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我只是觉得所有的事情看似改变了,但又都逃不开'天道轮回'。我或许会死,或许不会,但终有一天我还是要离去。到时候就剩锦熙一个人了。我尝过那种茫茫天地间孑然一身的苦,简直生不如死。却没想到重来一遍的后果,竟是让他去背负。我阻止了他的死亡,却给他带来更为可怕的灾难。这大概就是违背天命的惩罚。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他·····我开不了口。”

      白楼月这回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有的命运都是注定的,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即使你费尽心机想要改变,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适得其反。
      没有人能违抗自然的力量。
      那么,在未来的那个他,为什么没有阻止云倚漠呢?
      而白楼月不知道的是,他阻止了,只是失败了。那时的云倚漠已经被无望的思念,折磨得病入膏肓。

      这时,云倚漠突然站起身,对白楼月深鞠一躬,并郑重其事地拜托道:“小白,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楼月被他这一出弄得手足无措,立即也站起身,差点也要弯下腰去,却被云倚漠扶住了。

      云倚漠道:“你别慌,我这一拜,你当得起。”
      白楼月无所适从道:“你有事说事,别搞这么大阵仗。”
      云倚漠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锦熙,我希望你能替我回来陪他。然后让他相信,我一定会回来找他。无论轮回几世,我一定会回来的。”
      白楼月脸上显出一丝动容,良久无法平复。他想,人间至爱,莫过于此。
      而他,得不到至爱,总该至诚、至信。

      “小白,我知道这可能会耽误你的修行,但是····”
      “云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君子一诺,言出必行。这件事我应了。”白楼月知道,除了自己,已再没有人能够在那么漫长的岁月中,陪伴锦熙。
      这时,他蓦然想起陆无涯的死。
      他的结局注定无法改变,那自己的选择也会再次相同。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云倚漠用自己的命,与命运做了一个交换。

      与此同时,门的另一边,锦熙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托着一包油亮饱满的栗子。
      那包栗子,原本还热气腾腾,此时却已变凉,一如他那朵僵在嘴角,本该绽开的笑容。

      他面如死灰地听着门内的一字一句,有一刹那,他希望这门的隔音效果能好一点,或者自己根本没有一时兴起的买了栗子跑过来。

      可他毕竟来了,现在想走都晚了。
      他突然有种感觉,彷佛口中含了块糖,但吃到最后,他却尝到了最大的苦。又好像刚刚从噩梦中醒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睁开眼,才发现,醒来后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噩梦。

      有一刹那,他似乎根本无法分辨出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以及真与假的区别。

      锦熙的一只手,颤抖地抓在门把手上,几乎就要拧开门,闯进去,然后歇斯底里地去质问云倚漠。
      但最后一刻,他还是忍住了。
      他咬住牙,收回手,然后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身体无力地向下滑去。同时,悄无声息地流下了眼泪。
      原来,他们的结局,很早就注定了。
      只是他们自己,总在自以为是。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白楼月道:“云哥,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会回来。但眼下我还是要回山上一阵。”白楼月现在心里空空荡荡的,非要用那更空荡的山间岑寂来填满不可。尽管他对于这种空荡,始终懵懂。
      云倚漠点头道:“你去吧。但是过些日子我要搬家,你别忘了回来恭祝我乔迁之喜。”
      “搬家?云家不好吗?”白楼月不明所以地看向云倚漠。后又了然道:“哦,你是不是觉得云家被陆无涯控制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云倚漠摇头道:“不是。我是压根就没觉得那里好过。至少对于我来说,那里并没有个家的样子。而且锦熙也说过,想要一座院子里种了梅树的房子,以供大少爷他附庸风雅。不过现在都快入夏了,今年的梅花是看不到了,只好再等来年。”

      来年?梅花?
      谁知来年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白楼月听着心里难过,只希望他们推断有误,云倚漠能活得长长久久,至少能活到寿终正寝。
      最后,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告别道:“云哥,我走了,来年我一定会光临寒舍的。”之后,他转过身,潇洒地挥了挥手。

      门外的锦熙听到声响,吓了一跳。
      他茫茫然地站起身,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跑,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很多事不是摊开到桌面上,才是最好的。两个人之间,也不必真的坦诚如白纸。有时,谎言、虚假,也是种保护。是善意的爱。

      云倚漠对着白楼月的背影,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对白楼月说了句:“小白,再会。”
      关于陆无涯,他不该再多说什么。白楼月的感情会在困惑中点到为止,那他也不该再多此一举。
      白楼月走出房门,发现空荡的走廊里,掉了几颗硕大饱满的栗子。他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放在鼻端嗅嗅,还挺香。于是也不管干不干净,剥开就吃。却没想到里面的栗肉,竟然还有一点余热。

      云倚漠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发现今夜月色浅淡。
      不久,白楼月从楼下大门走出,身披月色,一身孑然。
      一如当年初来人间,不沾一丝人世烟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因与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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