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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卧榻之侧 ...

  •   我愈发想得不明白,扭过头去,对母亲道:“依女儿看,此事大有文章,其间蹊跷一时难明。女儿只问一句,那折上提到的事,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母亲不料我问到这个,神色稍稍一滞,即又缓过来答:“杨侍郞之事或许不能说全没有,只是那折上也多有夸大,至于你父亲,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那样猝不及防的神色是装不出来的,母亲也是极庄持的人,喜形不露于声色,她这样说我也信她,逐稍一点头:“女儿深信父亲的为人,可若有人存了心要害他,也是暗箭难防。母亲也说了,这事并不简单,依女儿的糊涂主意,一动不如一静,与其慌慌张张乱了阵脚,不如闭门谢客,平日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省得落了人口实。”我饮尽一口茶,语气仍是有条不紊:“父亲荐人不贤的罪确是难逃了,至于其它所谓受贿欺民之事,杨大人是脱不了身了,可与父亲并无干系,这一点还望母亲转告父亲。至于宫中这边,女儿也会留意些,有事定及时回禀父亲母亲。”
      这话已说得极其明白,杨思道既然已经逃不过了,便由他承下所有的罪名,再不可扯到旁人身上。折了他一人能保住父亲等,也是值的。
      我也知道,为官宦者,若说权不沾那样的事也不可能,这事可大可小,至于要查到什么程度,便要全看上位者的意思了。我冷眼看着,此事因陈司空而起,只怕不好敷衍,眼下只能叫杨思道一人应下,也省得事态愈加严重,到了压制不住便糟了。

      母亲是极老道的人,一听我这话忙应道:“知道了,你父亲也正是这个意思。如今最难揣的便是圣意,这事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你父亲的意思是,你身在宫中多少方便一些,若能时便留心着,有什么变故也好应对。”
      我心中却凛凛一酸,圣意难揣,确是圣意难揣,这几个字念在心中都是沉沉的疼,我原以为,夫妻之间应是患难执手,相濡相傍,终还是隔了一个圣意难揣,可是,我还是宁愿信他的。或许是我多心了,他那样的人,我不问,他绝不会多说,我再去问问他罢。
      张了嘴,全觉得满口满咽的苦涩,缓缓道:“女儿知道,宫中的事女儿自会尽量打点,只是女儿也不敢多干涉,眼下正是多事,若再加一条外戚专权便更麻烦了,所以还请父亲多警觉些。”
      母亲一叠声应下,见着天色不早,便告退回府了。我送她到了甘露殿门外,隔着清冷的寒风,母亲的身影愈发显得萧瑟起来,衣裙上缀的金线银络迎着风飒飒荡着,映着风只觉凄冷,灰青的天色下,那些颜色模糊成一团,朱不朱,白不白,均是死灰一般的晦涩。风声中永远都是不可知的倾诉,那些怨尤、背弃、饮泣与眷恋都只能埋在心底发酵腐烂,无终无息。

      我轻轻叹口气,再不多说什么,回头想起出来也有近一个时辰,又至服侍萧惟渊用药的时候了,也不敢多耽搁,急着赶回了两仪殿。
      果然不出我所料,进了门见着的就是萧惟渊依着窗捧折细读,心中仿佛有什么物事粗糙的划过,刺刺拉拉的疼,或许他看的那一本恰恰参了我的父亲,要置于我父亲于死地……
      我不愿再看,掉了头去,余光斜斜扫过一旁隔水热着的药盏,其间药已煨了多时,面上浮起一层灰青的沫,倦倦的一下一下舔着盏沿。躬身过去,取手帕垫住手,拾了那药盏出来奉过去:“皇上,该用药了。”
      萧惟渊点一点头,目光不移折面半分,伸手来取那盏,不料汤药还滚着,冷不丁烫了他一下,他手猛的一缩,碰倒了药盏,赭石色的汤药铺了一桌,大片的沾到到膝上白狐尾毛的垫上。
      我惊得把药盏一搁,慌手慌脚的上前收拾,一面唤了人进来伺候,半日才整了干净,可惜那块上好的狐毛垫算是废了。萧惟渊自扯了帕子拭手,边瞅着我浅笑:“怎么了,这样神不守舍的样子。”

      张了口,却觉得无话可说,便在榻旁坐下,犹豫许久,才道:“皇上还在看奏折。”只此一句,再寻不出别的话来。我思绪仍是堵得纠缠不清,一时想起君威不测,一时想起他平日种种的好处,我是不敢,我不知道于我来说他先是一个夫君或是帝王,我害怕失望,只是,我宁愿信他!
      我仰起头,望向他那一双深得几乎不见底的眼,开口道:“皇上,臣妾听闻,臣妾的父亲政务上有不近君意之处,臣妾合家深受皇上大恩,倍感愧疚,臣妾代父亲向皇上请罪。”
      他只看着我,眼中有些细微黠伶的光华闪过,我不知是否话说得不妥,心一下绷紧,满室均是药汤浓厚的味道,张牙舞爪的侵入每一寸肌肤,与他气息中薄荷出奇清冷的味道卷在一起,压抑沉淀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却突然笑开,如月光如水般流淌过夜下的清泉,叮叮铃铃晃出一串碎玉:“傻丫头,你就是要为你父亲求情,也不是这样说话的,这样说来反是认罪而不是开托了。”

      我一下红了脸,嘴上却着急着分辩:“臣妾是一时心急,这么大的事,闹得快天翻地覆了,偏偏臣妾一人不知道。臣妾的父亲本是想着为国效命,却不知怎么招了奸人嫉恨,如今说也说不清楚,眼见着要遭了人算计,臣妾怎么能不急?”
      他的笑意更甚:“知道了,你从来便少对政事上心,不是真正着急,也不会开这样的口。这事的来龙去脉怎样,我心中已有了主张,至于为何悬而不发,却还是要等等。”
      我听怕了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孩子的事不管怎样始终是我心中的隐伤,即使我和他都小心翼翼的不提,却在不经易的某个瞬间轻轻一碰,便是分崩离析的疼。我再不愿见着那样,顾不得分寸,起身含泪跪道:“还望皇上明查,臣妾不敢说旁人,臣妾的父亲确是忠心可鉴,或是有些错处,也绝不会犯下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此事分明是有人诬陷忠良,此人妄图排除异已,一人坐大,其心可诛。皇上,卧榻之侧,岂能容人安睡!”
      “紫予,”他重重一撂手中的茶盏,眼风凌凌一扫,语气有十分的厉然:“你多言了,不要让人说你惑主工馋。”
      我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只觉如一盆冰水从头顶灌下,形骇均是刺骨的寒冷,冷得生疼,人倒是顿时清醒了起来,暗自悔得恨不得咬下舌头,明知有些话不该说,方才却感于悲慨把话给说过了,后宫本不该妄议朝政,何况自身已扯在朝堂是非中,分明是句掏心掏肺的话,此时说来便生了偏颇。再者这话已犯及君威,若是要深究起来,以下犯上一条是免不了的。我一时心急,那些话未做多想便脱口而出,以至身陷囹圄,果然言多必失,此言诚不欺。

      忙伏地长拜:“皇上,臣妾失言,臣妾忘了女子应以谨言修德为记,请皇上降罪。”说罢重重几叩,用力极大,扯得眼角处旧伤生生的疼,仿佛又要裂出血来。
      却不闻他的答话,那一刻拉得极长,四肢凝住的寒意敌不过心头一点如破天碎冰般漫开的焦燥,哗啦啦吞坚摧念。我紧紧的咬着唇,满口的血腥溶成将吐不吐的毒,隐,隐,隐,直忍到骨子里去,我却仍还在怕。
      终于,他幽幽开口,亦是不忍罢:“何必呢,你不是那样居心颇测的人,也是言者无心,说过便罢了。只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我当你是无心之人,旁人可不会,在宫中最忌的便是多言,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只觉得惭愧,低低伏在生凉的地面上,头也不敢抬,话语也失了底气:“臣妾知罪,皇上恩德,臣妾定铭记于心,感念为敬,定不敢再犯。”
      他却默然,半晌才迟迟道:“旁人都说敬我,其实全是怕我,如今竟连你也要说这样的话,罢了罢了,妙哉何如!”他微微一声,疲惫得如同碧池中渐弱的涟漪,淡得几近无形,分不清是叹是道:“你起来吧,我总是不希望你生份的了,可是这是宫中,有些事我也身不由已。”
      我不知是否又说岔了话,敛了神色不敢多言,他也是淡淡的不再说什么。我再张罗着他用了一盏药,便劝他歇下了。

      父亲的事,我便不能再管,虽是心中担忧,却也记得“谨言”二字,只在一旁静观时态发展。却是如我所料,紧连几日,朝堂上弹劾杨思道的奏疏如雪片压下,多到令人难以至信的地步,我这局外人都能看出,分明是有人背后所指。
      这样的形式之下,原本含糊的圣意一下变得明朗起来:杨思道一力承下所有罪责,父亲也因举荐不力而降了一级,这还并不算什么。父亲一方的人,只要稍涉到变革税法之事,或迁或贬,明里暗里纷纷被檄了实权,父亲多年培植的势力,朝夕之间荡然无存。
      可是令我诧异的是,变革主持之人势败,按理变革之事应会不了了之,但朝堂了历了这次风雨,那变革推行起来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当了许多。我仿佛也猜度出几分萧惟渊的用意,不过只是一场权衡的把戏:变革之事,确是利国利民,却多于陈司空一派不利,必遭了陈阀全力反扑。目前陈家势大,一时也动他不得,萧惟渊便默准了陈家挤兑异已,以暂时的纵容,换得改革的顺利实施,之后再图打算。
      那日我说萧惟渊“卧榻之侧,岂能容人安睡!”,这道理他必是知道,才会那样恼着,朝堂之事,权不能由着性子,他实是有他为难之处。陈司空真是胆大,这般要挟天子的事也能做得出来,此等心思,已是害人害已了,我便等着看他的狼子野心究竟能换得个什么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卧榻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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