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8、第 8 章

　　奚炎开车从超市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一条偏僻小道，道旁一座小楼正在拆除，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工人们依然勤勤恳恳地在那里进行着扫尾工作。
　　他用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车速，最后干脆在离工地不远处将车停了下来。
　　扛着铁镐的工人正低着头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却在街道边缘猛地刹住了脚步，抬头一看，一个身形高挑，黑发墨瞳，从长相来看明显是个东方人的男子正对他友好地笑着。
　　他抬了抬因为有些宽大而往下滑落的橙色安全帽，连着说了几声抱歉。
　　奚炎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已经是深秋了，他却只在亮色的工作服里面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从敞开的工作服里可以隐约看到他胸前健壮的肌肉。
　　他说的是英语，但发音却不怎么地道。
　　在这里见到亚裔长相的人却不说中文的人，大部分都是不会中文的。于是，奚炎也用英语回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在拆这所房子吗？为什么要拆掉呢？”
　　“是啊！”男人抹了把顺着下巴滑落的汗水，他似乎因为方才的工作整个人显得热气腾腾，“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房主委托我们做的。”
　　“要改建成什么吗？”奚炎问。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安德烈，发生什么事了？”一道低沉的嗓音从男人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同样款式安全帽，穿着模样考究的铅灰色西服，手中拿着一个小型对讲机的男人走了过来。
　　奚炎打量了他片刻，男人已经走到了近前，推了推鼻梁上无框的眼镜，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安德烈显得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两句，就被奚炎打断了：“噢，没什么，我只是好奇问问他你们在做什么工作而已。”
　　男人又和他对视了片刻，冲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安德烈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跟这位先生认识。”
　　安德烈如蒙大赦地抱着自己的铁镐快步走远了。
　　奚炎弯了弯眼角，重复道：“认识？”
　　男人又向前走了两步，冲对讲机用英文吩咐了几句，就关掉了通讯频道，摘下安全帽，对奚炎伸出一只手来，用中文道：“初次见面，第六事务处，唐青流。”

　　奚炎回握了他的手，同样换成了中文：“第一事务处，奚炎。很高兴与你合作。”
　　唐青流与他快速地一握便立刻收回手，镜片后的双眼漠然地看了看面前这人一身的休闲打扮，道：“你迟到了。”
　　奚炎微笑：“我搭的那班车在来的路上……”
　　“车辆自燃，听说了。”唐青流打断了他的话，“但迟到就是迟到，没有借口。”
　　看来会很难相处啊。
　　奚炎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然和和气气地转移了个话题：“这次连六处的人都派来了，看来真的是很棘手啊。”
　　“嗯，无意义的寒暄就免了。”唐青流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他挥了挥手，“晚上我会准时到，希望你这次靠谱一点。”
　　“放心。”奚炎目送他回到了被警戒线圈着的工地里，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迎接晚上的来客，奚炎特地启用了客厅的壁炉，不管怎么说，在已经领教过其中一位冷冰冰的个性之后，他觉得最好还是让这个会客地点尽量温暖一点为妙。
　　晚饭后，叶昭阳就一直好奇地蹲在壁炉前面看着里面偶然发出噼啪声的炭火，他有时候自然流露出的神色会让人觉得他的年龄实在和他自己所说的数字不符，现在更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气息。
　　奚炎收拾完碗筷从厨房出来，看着他几乎要把脸贴上壁炉罩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去杂物间找茶具了。
　　叶昭阳专注地看着壁炉里的火光，目光偶然瞥到了壁炉罩边的开关，不由得好奇地用手按了下去，护罩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升了起来。
　　火苗没有了这一层保护，便显得有些凌厉。
　　热浪扑面而来，叶昭阳一时眼前有些模糊，他用力甩了甩头，定定地看着那火焰，忽然朝着那火舌伸出手去——
　　“你干什么？”
　　奚炎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刚伸到一半，手腕便被人抓住了，叶昭阳被他大力拽了起来，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奚炎，仿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奚炎抬手将壁炉罩关紧，他一手抓着叶昭阳的手腕，将他往后拽了两步。
　　叶昭阳因为蹲的久了，这时才觉得双腿发麻，脚下踉踉跄跄地像是在被奚炎拖着走。奚炎皱了皱眉，又伸过另一只手将人扶住，搀到了沙发边按着他坐下。

　　“为什么要把手伸到火里？”奚炎弯下腰，两手撑到沙发扶手上，紧紧盯着叶昭阳的眼睛。
　　叶昭阳愣愣地看着他。
　　奚炎深呼吸了几次，觉得算是平静了下来，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语气，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太凶了，于是放软了声音：“你刚才在想什么？把手伸进去很危险的，你应该知道吧？对了，我们坐的那辆车就是被大火摧毁的，你还记得吧？”
　　叶昭阳似乎回过神来了，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奚炎问。
　　叶昭阳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了，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看向壁炉。
　　他的脸色依然很苍白，眼睛周围泛着骇人的血红色，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刚才他朝火焰伸出手的时候，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不，不对。
　　不是被蛊惑了。
　　他看上去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故意的。

　　从上车时瞥到毫无生气地靠在窗边的他的第一眼，从半夜下楼看到缩在沙发里的他的第一次，这些天来所有的细节迅速地在奚炎脑中汇聚成型，短暂的沉默后，奚炎看着他的目光转为了震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你根本不是失眠？”奚炎不敢置信地轻声问道。
　　叶昭阳霍然转头。
　　“你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奚炎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你觉得疼痛可以让你一直保持清醒，所以受不了的时候就必须要让自己疼？”
　　“我……”叶昭阳嗫嚅。
　　奚炎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撸下了他的袖子，衣服是奚炎的，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这一下子就露出了他手臂上星星点点的淤青。
　　奚炎指着那些痕迹道：“这其实都是你自己掐的？”

　　叶昭阳抽回手，将手臂缩回袖子里，低着头不说话。
　　“我还在想那都是什么伤，原来你……你……唉！”奚炎一时说不出话来，抓了抓头皮，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忍不住指着他道，“你知不知道有种虐待囚犯的酷刑就是禁止睡觉啊！哪有人这么折腾自己的！你到底……你到底为什么啊？”
　　叶昭阳抱着膝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奚炎觉得一阵头疼，不忍心再说下去，放轻了动作拍了拍少年僵硬的脊背：“……好了好了，我说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的。”
　　叶昭阳闷闷的声音从手臂底下传出：“会有人死掉的。”
　　奚炎愣了一下：“什么？”
　　“我睡觉，会有人死掉。不想这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