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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步 ...

  •   一周通常有五个工作日,而对于辛勤的人而言,这可以延长为七天。曾经萧子君在其中之列,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周工作八天的人,每天减少四小时睡眠,便又能拼凑出一天。所以乔翘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桐城剧团租借的是一栋殖民时期留下的三层建筑,典型的新古典主义风格,主基调为乳白色,二楼的大理石立柱为爱奥尼氏,外墙细部的雕花虽历经岁月风云,依旧精致清晰。虽然是上世纪的建筑物,但设计时已经考虑到冷暖气的线路安装,所以现在倒也不用再破坏内部装潢另行装修了。

      乔翘是拎着亲手制的草莓蛋糕来的,草莓便是萧子君送的,整整三斤多,她一个人吃不掉就只能借花献佛,虽说这花原本也就是佛送来的。在接待处等待通报的时候,乔翘不由得好奇,想象着当初的乔鸿飞是以何种心情站在这里。她会微笑着向周围人寒暄吗还是矜持地保有团长女友的姿态

      当乔翘的目光落到大门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不超过二十五岁,柔弱弱两道柳叶眉,湿漉漉一双小鹿眼,便是怒目而视时也让人心存怜惜,更不用说她还是始终微笑,连大声说话也不多的那类人。
      “怎么了,这位小姐,你找谁吗?”似乎是看到乔翘是生面孔,又是一副小孩子模样,那个年轻女人便主动过来搭讪。“拎着这个盒子太累的话,这里有寄存处。”
      “没关系,不是太重。我是来找萧子君的。但是没有事先预约,只能让人先通报。”
      “请问你是?”
      “呃,怎么说呢?萧子君差点成了我的姐夫。乔鸿飞你有印象吗?那是我表姐。”
      “那位小姐啊,我自然是不能忘记的。”她唇间的一抹浅笑化作淡淡一声叹息,如同清晨湖面上笼罩的一层薄雾。“距离那件事情也已经快三个月了。”
      “对了,你是哪位啊?等一等,先别说,让我猜一猜。我可事先做过功课额,你长得这么好,而且我看你很眼熟,应该是几个主要演员中的一个。米大麦已经结婚了,年龄也对不上,而且我记得她是短发。顾云平好像不在,而且听说那是个明艳高傲的女人。你看上去这么温柔,一定是白雯吧。对不对?你笑了,我肯定是猜对了。你好哇,白雯。我叫乔翘。”
      “谢谢。”
      就在她们寒暄的时刻,前台的人员给出了回应:萧子君正在外出办事,短时间内回不来,因此便让人把钥匙给乔翘,让她先在办公室等着。而白雯自称顺路,也就自觉揽下了这活为乔翘带路。
      “唉,早知道就先打个电话给他了,原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现在像是惊吓了。”在路上,乔翘低声抱怨着。
      “别太担心,最近萧子君先生工作比较忙,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再说他是让你等在他的办公室,至少说明他很信任你,一般的客人可都是等在会客室的。”

      白雯向管理处拿到了钥匙,领着乔翘上了二楼,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雕花门。
      向南的房间,阳光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除了必要的家具外,靠墙的还摆着一个摆得满满当当的大书架。最上面两层是精装原版书,书脊上烫金的花体字在阳光下发光。地面上铺着绣花地毯,即使穿着鞋踏在上面,柔软厚实的触感也能准确无误地传递。胡桃木的办公桌,新古典主义风格,正对着窗户,沐浴在阳光下时,抽屉拉手上银质的雕花让人移不开眼。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个墨水瓶和一个相框,照片上的人选毫无悬念。缎面的绣花靠背椅是给来访者坐的,留给他自己则是一把看着就让人背痛硬木椅。
      明亮而宽敞的办公室,低调之中彰显品味,正如萧子君给人的第一印象,但乔翘不由得感到这一丝不苟得近乎于寂寥的布置,是否正是如今他的内心写照。

      虽然只是秋天,但屋子里依旧开着暖气,一种暧昧不清的温暖包裹着萧子君。
      “外面在下雨吗?没有找人去接你,真是不好意思。”端坐在椅子上的人这么说道,却没有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他是本市戏剧协会的会长肖书苍,说话时脸上总是习惯性地堆积着一层假笑。灯光把他的长外套染成猩红色,犹如红衣主教的法袍。因为久坐而养成的肚子大方地暴露在灯光下,上面搭着一只养得白嫩的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
      萧子君的外衣是湿的,被洇湿的额发也贴在额头,房门边候着一个仆从,殷勤地从他手中接过衣服,温驯地低语道:“我去为您烘干,请问您口袋中还有什么需要拿出的东西吗?”萧子君摇摇头,沉默着交出自己的外衣。另有一人赶忙递上一块毛巾,让他擦拭半湿的头发。

      萧子君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同时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布置。这间房间是艺术品的陈列室,主人炫耀自身审美与财力的阅兵式,左侧是日式的屏风,绘以江户时期的名画家尾形光琳的仙鹤图,饰以金箔,勾以银丝。右侧是一个洛可可时期的柜子,雕刻工艺极尽繁复。墙上还挂着一副三贤者朝见基督的油画,然而萧子君知道屋子的主人并不是基督徒。不同的艺术风格齐聚一堂,若是单纯选取其中的某一部分,可谓是赏心悦目,但是如今风格对立的艺术品们尴尬地对立着,反而不伦不类。
      肖书苍是戏剧协会的现任主席,但在本月退休后,他的头衔就变为了前任,并不得不把这个宝座让给他的老对头余向东。戏剧协会的权利很大,主要负责对市内各剧团津贴补助的发放,职称评定以及各大权威奖项的评委工作,并下设有两大学术期刊《戏剧月刊》和《桐城戏剧年赏》。戏剧协会的核心机构是其理事会,由八位常任理事和一名主席组成的九人小组。主席十年一任期,不得连任,但通常未满任期就已经先行退休,肖书苍就是一例。为了保证人数恒定,理事会成员离任时会进行新成员的选举工作,而退休的成员则由提名候选人的权利。
      如今戏剧协会的内部一共分为两派,分别由余向东和肖书苍领导。肖书苍虽然准备退休,但并不准备放松紧紧握权利的双手。戏剧协会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亲信。从主席位子上退下对于肖书苍已经是丧失一大优势,因此他务必要确保新的常任理事是自己麾下的人马,所以他向有极大入选可能的萧子君伸出了橄榄枝。萧子君决定接受这份邀请,他想要改变如今行业的现状,比起在底层呼吁呐喊,他认为更有用的还是登上权力高处振臂一呼。

      虽然彼此对于今天谈话的目的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先点破,两人只是礼节性地彼此寒暄着,说着无伤大雅的客套话。
      “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想来我倒不能耽搁你太久,要不然你家里的夫人该着急了。”肖书苍笑着。他的目光落在萧子君的手上,并没有婚戒的痕迹,但他依旧这样说道。
      “我还没有结婚。”
      “怎么了,还有没有成家的打算吗?先成家再立业,年轻人有了家庭也能更稳重一点。”
      萧子君察觉到他的心意,决定把话题往关键上引,答道:“毕竟还年轻,我想应该先以事业为重。”
      “这话说得好。”肖书苍眯起眼,无声地笑了,“我对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是抱有很大的希望的。现在我正要有个机会,要是捉住了,对你的事业也算是助力不少。这次协会要选一名新的常任理事,我准备提名你。当然了,如果你没有兴趣,我也不会勉强的。”
      “阁下愿意提名我自然受宠若惊,只是也不敢贸贸然答应。”
      “你还有什么顾虑?是余向东之前找过你了?”肖书苍稍稍坐直,警惕地盯着面前人。
      “并没有这样的。”萧子君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只是担心以我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在这样的竞争中获胜,那样的话就辜负你的希望。”这是违心的谎话,但萧子君还是无比恳切地说出了,秉承的倒是一个演员基本素养。
      “这种事情你多虑了。既然我让你接下了这件事,自然会帮你到底的。反正我知道你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萧子君低头露出感激的笑容,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这就是他今天扮演的角色,一个诚惶诚恐全无主见的后辈,让渴望掌控一切的肖书苍不至于起疑心。窗外秋雨的冷意无法侵蚀这栋房子,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雾,整栋屋子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中。萧子君盯着窗外微微愣神,有些唾弃此刻的自己。
      在决定了萧子君的心意后,肖书苍的神色也缓和了,靠在椅子上进一步摊成一团软肉。在社交性地同萧子君聊了些琐事后,就挥挥手打发他走人了。但在此之前他却向叫来仆人,示意道:“去叫肖黛出来,来送送客人吧。人家也是难得来一趟。”

      那是肖书苍的独生女,正当妙龄的单身女子,面对萧子君露出温柔而顺从的浅笑,无言地陪伴着他共性了一段路。到了室外以天气寒冷为借口,萧子君劝说肖黛回家。注视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身为当事者,萧子君却抽离开冷眼旁观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猜测为了更好控制自己,肖书苍不但准备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似乎也准备对他的私生活横加干涉。
      想到这里,萧子君哈出一口白气,沉默地看它消散,垂下眼若有所思,长叹一口气然后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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