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两处闲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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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掉下的人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爬向正待向凝芷施礼，发现她已不知去向，无奈站起来问古清，“这次又唱的是哪一出？”
“刚来的时候，似乎还是忠仆恶主的戏码，后来倒了个个儿，变良主稚仆了。”古清笑得如春风拂柳，宠昵似地摇头，“真是，多个大人了，还这么顽——上台唱也没见过这么半途换场的——都不知道下回见着了，是冲着人招呼呢，还是冲着那偶人招呼……”
“您别说，”来人立起身来，“只是主仆也就算了，上回，她可硬拉着那偶说是‘夫君’——我刚反应过来，对着她叫了声岛主夫人——这又变母子了……”
“罢罢，”古清挥手止住他，挑眉讥道，“你啊，来便来了，藏着做什么——又藏不好，白白的给我狐宫丢人。”
——来人米小麦，正是狐宫一狐之下，万众之上的总管事。
“哼，”米总管冷哼一声，嘴一别，“她一介凡人……我就不信，次次都栽她手里……”
古清笑而不答，把他往旁一带，宽袖一舞，叮零砀啷落下十几种形状各异的暗器。
米总管脸刷地一下白了，古清无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说是你，便是我见了她也先让三分，何苦来哉——”
无奈何，米总管只得沉着脸摸摸鼻子，怨道：“快把银两交出来，我好回去了。”
“哎？”古清一愣，“银两，你不是为了我的飞书而来吗？什么银两？”
“得了宫主，”米总管揶愉笑道，“装疯卖傻、推三托四、插诨打科的伎俩，拿去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我米小麦少说也跟了你几百年，何苦每次见面来一趟。”小麦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色小算盘，霹历啪啦地播了三五下，“——一千五百七十两，给银票吧。”
“我就说，怎么你出来，这屋里味儿就不对了——敢情是铜臭。”
“您哪，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米总管打着算盘道，“狐宫上下，少说也有几千张嘴，就指望着我吃饭呢。”
“怎么就到了这个田地。”古清勾唇道。
“有宫主这个榜样，底下人自然乐得好吃懒做——再大的基业，哪里就经得起这几千张嘴卯起来坐吃山空。”
“哦，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古清抿着嘴，似笑非笑。
米总管陪笑道：“岂敢岂敢，自是我这个总管治宫不善。”虽是笑着，却掩不住绵里藏针。
“你我之间，有话不妨直说。”古清理了理鬓发，踱到窗边——残阳淡去，挂起一钩新月。
米总管脸色一沉，正色道：“宫主已有数年未曾回宫，宫中上下十分惦念——纵然……”
“知道了，”古清一挥手止住他，“其他呢？”
“宫中上下，皆有一问：十二皇子，是否真是可塑之材。”
“哦？”古清转过身来，纤长的身躯在地上投下淡青的影，“何出此问？”
米总管深深一躬，神色肃然：“私涉世事，本非为仙之道，何况事关国运社稷？——纵然玉帝不敢与宫主为难，元始、老君等诸家上仙未必就袖手旁观。”
“难道，本座还怕了他们不成？”古清唇边浅浅吊着一抹弧，声虽轻，眼里的寒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宫主自是不怕，只是皇位并非儿戏，若无才无德者居之，则天下苍生受累。属下这几日潜在宫中，看那十二皇子行止轻佻，恐非能成大事之人。听闻二皇子……”
“小麦，”古清挥手止住他，“若我执意扶他登基呢？”
米总管面色更黑一层：“属下等蒙宫主拯于水火，若宫主有令，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望宫主顾及黎民百姓……”
古清抚着下颌，玩味笑道：“怎么说，他也是小宫主之子，你们就这么忍心，将他扔在这深宫之内？”
“若顾及小宫主之情，可将他带回狐宫，属下等自当以宫主之礼奉之。”米总管又一躬身，郑重其事，“然则天下乃万民之天下，切不可如此儿戏。”
“若是我说，是他确有为君之能呢？”古清终是敛起笑容。
米总管抬起头，皱起眉，细细在古清面上瞧了一遭，低头道：“若如此，则属下等为此粉身碎骨，再无怨言。”
古清微微颔首：“飞书上的事？”
“已安排妥当了——只是……”米总管面有难色。
“只是？”
算盘一晃，米总管手指飞舞：“只是宫主啊，你欠公帐上的款儿，几时才还得上啊……”
入夜。
米总管已不知去向。
古清坐在窗台上，斜倚着窗棂，对着新月下一池残荷，兀自持杯小酌。
不多时，传来断断续续，绵长清浅的低吟：“……古柳垂寒枝，新梅映冷池……若问世间乐，莫过独酌时……我心向明月，奈何月不知……月不知……”
许久，长叹：“天迫我，友劝我，亲忧我……嘉悦啊，你……”
嘎然而止。
嘉悦确是不知。
今日回到寝宫，他只推说身上不好，匆匆用了点饭，便命宫人下大门，熄灯。——宫人们也不多问，依言伺候了他就寝，便带上门退了出去。然则施者无意，受者有心，嘉悦见屋里暗下来，不由心中又是一酸：两年了，自己迁到这安贤殿也两年了，竟连一个说得上话的心腹宫人都没有，真是……
想着想着，便窝在被里，蒙了头，偷偷啜泣。
并不是想哭，只是眼泪，竟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若是周到点便好了，若是细致点便好了，若是行事之前，问问古清便好了，若是……两年，白白浪费了两年时间……当时脑袋一热，只想着有朝一日，用药制住了老……呃，父皇，逼他立己为嗣，便万事大吉，不想……
细细想来，这个法子实在是孤注一掷，如今下蛊不成，还留下一个不守孝道媚惑君父的话柄——早知如此，当初便……
不。
当初，朝中势力已几乎被瓜分怠尽，嘉贤略露颓势，虽一时半刻不至倾覆，可皇位，也迟早是嘉乾囊中之物。——自己，是做了那从天而降的变数，大约朝中上下，再不会有人想到，废园里，还关着一位活的皇子。
多一位皇子，多一分皇位之争。即便自己知书守礼，进退得体，皇后也定容不下。
若非自己……放下身段，以色事人，怎能留到今日？
下下之策，总好过悬尸玄午门外。
思及此，收了泪，长叹一声。
棋到中局，将军抽车，若不谨慎，满盘皆输——下一步，待要如何？
“殿下？”门外守夜的太监敲门，“殿下？可是睡实了？”
奇怪，嘉悦暗道，虽说今儿个略早，可也几乎是各宫就寝的时候了，这会儿，可会有什么事？
噤声，想装睡打混过去，又怕真有要紧的事。支起身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殿下？九殿下在宫门外，说是……九殿下，不可……哎哟！”
话音未落，嘉乾早踹开门，大步流星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嘉悦惊道，忙不迭拿被子笼了上身，缩进床角去。
“怎么？”嘉乾自拿火折子点了灯，欺到床前，抬手拭去嘉悦眼角未尽的泪点，“父皇见得，我见不得？”
“你出去！”嘉悦“啪”地拍开他，“来人！送客！”
嘉乾也不恼，在床沿上一靠，悠然地望着他笑。
“来人！人都到哪里去了？！”嘉悦一掀棉被，怒道，“平日里没个法度，逮着了空儿就挺尸……”
正待跳下床去，却被嘉乾一把扣住了腰拽进怀里：“都被我点倒了，哪还有人。”
“你……”嘉悦激得面色通红，挣开了把他往外一推，“擅闯皇子寝宫，该当何罪？”
嘉乾被推得从床沿上滑下来，倒退了四五步方站稳了，抱臂笑道：“哟，架子倒端得像样——你现在泥菩萨过江，是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兴师问罪？”
“我？”嘉悦疑道，“自身……”
“你私闯御书房被赶出来便罢了，还冲撞了旺福公公——这皇宫就这么点大，眼下，早传开了。扰乱宫制，按例应是刺配。”嘉乾面有得色，“旺福公公耿直，乘人之危他是不屑的，可你命虽得保……”说着，复又凑上前去，抓起嘉悦的散发把玩，“前朝本朝，却未有面上琼字的皇帝。”
嘉悦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嘉乾见他如此，更是笑得志得意满：“怎么？你竟不知道？”
嘉悦上齿扣了下唇，挥开他的手，恨声道：“纵如此，总不与你相干！”
“怎的不与我相干？”嘉乾径自在床沿上坐了，“这宫里，除我之外，还有谁保得了你？你若今日从了我，我——”说着掐起嘉悦下巴间，“我断不肯让如此美色生生被人毁了去的。”
静默。
嘉悦瞪着眼，直直地望着嘉乾那一双淬了毒似的眸子，咬咬牙：“此话当真？”
“……当真。”嘉乾略顿一顿，答道。
“不反悔？”嘉悦说着，伸手把一肩乌发揽到身后，侧着身子，挑眼望着嘉乾。
“……不……反悔。”
“那便来吧。”
嘉悦说着，手一拉衣带，亵衣刷地落下，露出雪白的肩头，若细看时，还烙着星点未褪尽的红印。
嘉乾一惊，跌下床去倒退两步：“你……”
“怎么？”嘉悦的眼眯起来，勾起嘴角凑上前去，“你不是要这身子么？”
说着，伸腕去绕嘉乾的颈子。
嘉乾忙又退一步，满面通红：“你……你……”
“我怎么？”嘉悦披上衣裳，松松系个活结，下床来逼上前去，“没这金钢钻，便别揽这瓷器活，生生把人性子挑起来，自己却瘪了，这算哪门子男人？！”
嘉乾连连后退，终是跌坐在桌前团凳上，张口结舌。
嘉悦居高临下睨视他道：“我是不知你端的为了谁，可要把我白赔在里面，却不能够！你亲娘位高，外家权重，我自是不如你，然则一人做事一人当，墨刑也好，充军也罢，总是我一人生受，用得着你多事？——说什么没有刺面的皇帝？需知道秦皇之前，这世上本没有皇帝！滚！”
言罢甩袖转身。
嘉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好一会儿，方道：“好个丈夫担当，好个始皇之志，你今日赶我，明儿个，就别有事求我！”猛地立起身，晃了两晃。
嘉悦不答，只背对着他，把脊骨挺得笔直。
嘉乾没好气，一甩手去了，带到桌上茶盘灯台，叮呤当哴一阵乱响。
屋内便又暗了下来。
好一会儿，嘉悦缓缓蹲下身去，双臂抱了肩，终是憋不住，悄悄哽咽着，滚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两处闲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