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第十七章(上) ...
-
“蔡卿,大病初愈,为何不再多休息些时日?”萧景琰望着台阶下跪着的蔡荃,不过半个月未见,竟然头发全白,身形越发瘦削,一件官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但一想到这半个月内,这位一向兢兢业业的老臣所遭遇的变故,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吐了一句,“蔡卿,还是要多保重啊!”
“谢陛下!”蔡荃恭敬叩首,继续道,“臣,今日,是来向陛下请辞的。”
“怎么,蔡卿,你也要走?” 萧景琰满心的不舍。
“陛下,臣这几日思考甚多。于国,臣自认克己奉公,从未敢懈怠。于家,臣自入仕以来,少有照顾。如今府邸焚之一炬,小女香消玉殒,在这金陵城中已身无一物,无家可归。若非言侯爷收留,蔡荃这些日子都无容身之地。然家乡还有病妻,延绵病榻多年,时日无多。臣恳请辞官归故里,伴病妻渡过这剩下的日子,也算弥补臣多年未尽的为人夫之责。”
一个月内送走两位老臣,萧景琰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但他也明白蔡荃身遭大变,已再无往日的斗志,也无心于朝堂,激流勇退,已是无可挽留。
萧景琰哑声道,“好吧。蔡荃,你既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强留。就赐你黄金千两,回家颐养天年吧。”
“谢陛下!”
退出朝阳殿,蔡荃回望那高高宫墙,突然明白了沈追临离去时的赠言,心叹了句,“老沈,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
一身青衣布衫,一顶斗笠,一个简单的包袱,蔡荃牵着一头毛驴走出城门。
“等一等”, 两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驮着锦衣骑士飞奔而来。
打头的那匹越过蔡荃的毛驴,马缰一收,那马长声嘶鸣,前蹄离地,直立而起。惊得蔡荃的毛驴,直往后退。那后面马匹也赶到了,正好拦住了毛驴的退路。
前面马匹上的紫衣骑士,翻身落马,拱手道,“蔡大人,为何不告而别呢?”
“言侯爷,”蔡荃云淡风轻地笑道,“蔡某已经辞官,如今无官无职,何劳侯爷相送。””
“大人在位时,清正廉明,刚正不阿,言某倾佩之至。本想着有机会向大人请教一二,但大人决定回乡归隐,只怕以后也不好再讨饶大人清净。大人离开金陵,无论无何也得让言某送一送。而且,大人好像还忘了些东西在言某家中。”
蔡荃了然的笑道,“言某家中失火,累及街坊,言某已经留书一封,请侯爷代蔡某将皇上的赏赐赔偿给街坊吧。”
“这如何使得?街坊的损失,户部早有补偿。再说蔡大人一路上需要盘缠,回乡归隐也需置业。”言豫津劝道。
“呵呵,言侯爷啊。你让蔡荃带着千两黄金上路,这不是遭贼人惦记吗?蔡荃一介文人,可要如何护得了呢。”蔡荃笑着推脱。
言豫津欣欣然地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言某已经为大人想到了,这是一张千两黄金的银票,大人随身带着方便。”又从马上接下个包袱递过去,“这里是些日用之物,加上些碎银,请大人带着路上用。”
蔡荃推脱道,“蔡某家中还有老宅,和几亩薄田,足够生活。这些黄金,若是无需赔偿街坊,就请言侯爷代为接济些贫苦人家吧。”
言豫津还要相劝。蔡荃正色道,“二十五年前,蔡某一介布衣入京,得皇上赏识能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已是圆了少年时的志向,此生再无遗憾。蔡某只愿清清白白,无牵无挂离开京城,一如当年来时,还请侯爷成全。”
蔡荃说到这里,言豫津知道多说无益。“既然蔡大人如此,豫津就在此代那些贫苦人家谢过大人。不过,这个包裹里只是些碎银,是言某一点心意,还请蔡大人收下。”
蔡荃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收下。
那后面的骑士,这时才拱手道,“大人,景睿正好要去英州办点事。大人回乡,也有一程同路,不知大人是否介意一起同行?”
蔡荃一愣,他和萧景睿并无熟悉,不过看他也是一身出行装扮。
言豫津哈哈笑道,“大人,景睿在楚地待得太久了,许久未在大梁行走,大人就权当为他做个向导,免得他走岔了路呗。”
萧景睿行走江湖多年,还需要他指路。不过找个理由,让武功不弱的萧景睿送他一程,如此好意,蔡荃怎会不知。不过,君子感恩,铭记于心,何必留于面上。
蔡荃长叹一声,拱手道,“言侯爷如此好意,蔡某却之不恭,就此领了。大梁朝廷,还有侯爷在,蔡某就放心了。就此别过吧!侯爷保重!”
衔玉阁的密室中,千百支烛台前,冯夫人给新添三支加了点香油,又点上三支清香,拜了拜。
“蔡荃已经走了!?”一旁站在的衔玉阁主人贺老头听了这消息,眉头没有一点舒展。
“是。”冯夫人站起身来,轻笑道,“虽说不是如我们原本计划的,没让他落得个身败名裂,满门抄斩的下场,让他安安生生地走出了这金陵城。不过,终究是又除了萧景琰身边的一名重臣,于我们有利。何况,那个萧昭业,不是说他‘好了许多’吗?!”
“嗯,那个萧昭业,”贺老头轻藐冷哼一声,“倒是要谢谢这位蔡大人生的好女儿。不过,也有点可惜了,此女心中只有点男女之情。要是若你师傅璇玑这般,这可是个比夏江更好的棋子。”
“祥叔,你可别小看这点男女之情,以此女的执念,现在转到萧昭业身上,若是用的好,还是很有用处的。另外……”冯夫人想起来心情就很好,“这些日子,萧景琰夫妻两可是一心都挂着这名长子身上。现在稍好点,不是又送回昭仁宫由皇后娘娘亲自照料着。这可是让有些人又羡又妒,心里很不舒爽呢。”
贺老头眉头舒展了些,“就算一母同胞,哪里会真得一视同仁。这一层,好好运用,倒是大有用处!”
“还有一桩,祥叔,您听了,会更开心的。”冯夫人眉眼含笑,眼底都透着好心情。
贺老头也奇了,“哦,还有什么好事?”
冯夫人向一只站在一旁低头不语地少年招招手,“小桐,你来和长老说说当日你是如何脱身的吧!”
那叫小桐的少年走上前,恭恭敬敬一礼,“长老,掌使大人!那日我按计划,前去蔡府助涂三姐一臂之力。待我们按计划,先在几处点了回火,又回到那蔡小姐的闺房打翻了烛台,燃起大火,那蔡家小姐突然醒了,又发作起来,死死抱着涂三姐。我听外面已经有人喊救火,于是催促涂三姐快走。我看涂三姐,对那位蔡小姐似乎有不舍之意…..”
说到一半,突然见冯夫人眉头一皱,赶紧换言道,“是情急之下,一时难以摆脱那位蔡小姐,就让我先走。我听外面人声越来越多,火势也越来越大,也不敢再耽搁,只能先走。我刚冲出门外,就撞到了一人,我怕他直接冲进房,只能假装不支,想缠住他,好让涂三姐脱身。没想到,他拉我到一边问话,我只能编些话来搪塞。我怕露馅,只想赶紧脱身,幸好,那时又赶来几人,其中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拖过我,让原来那人先去救火了。后来那女子拖着我到僻静处,盯了我半天,然后说,‘幽冥鬼火?收敛点!’便放了我。””
“她如何识得‘幽冥鬼火’?”贺老头突然眼光一闪,阴骘的目光射向小桐,让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小桐忐忑道,“那个……那个我奔跑出火场,撞到那第一个人,一时不辨,就…..就本能地出了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后来情急摆脱那女子,我又出了一掌,不过被她避过了。”
贺老头眉毛一挑冷声问,“那女子长的什么模样?”
“穿着男子的装束,面目普通,但是身上很香,手很软…..所以小桐想那是个女子。”
冯夫人笑着补充道,“祥叔,我已经查过了。那个撞到小桐的是萧景睿,说这话的女子是叶千帆。”
“银叶山庄?!”
冯夫人点点头,“线报不是说她早几日就秘密入京了吗?!前些日子,不知怎地还出现在苏宅。”
“嗯,这一层我也知道。但是此人是敌是友,还是难辨啊!”
“那个叶千帆….”
贺老头打断道,“先不说此人。涂三姐呢?怎地一直没有回来?”
“我也着人打听过。那日火烧之后,抓了好几个去官府问话,好像其中就有涂三姐。或许要关上一阵才那能出来。就算最后被查到,涂三姐也是死士,知道如何处理。”
贺老头点点头道,“不舍?!这一点点慈悲心,害了她自己不得脱身的,也是咎由自取。”
转头吩咐那小桐道,“小桐,你年纪尚小,功夫未成,但如今既然在萧景睿面前打过照面,以后在金陵也不好再呆下去。你去夜秦吧!段玄现在是夜凌学宫的掌使,你去找他吧,找个机会混进夜凌学宫。”
“是!”小桐告退自去。
等那小桐离去,合上暗室门。贺老头才说,“那个叶千帆的事,再未确认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祥叔,我们本就怀疑这个叶千帆是北魏的皇室后人,可惜之前试探几次,未敢确认,他就返回南楚。如今听小桐之言,不是又多了几分确定。必竟幽冥鬼火这种功夫的,也是当年北魏国师的绝学,并无外传。说起来都几十年未曾现身江湖了,她却一眼能识得。而且她明明身怀异香,却偏要用熏香掩盖……”
贺老头闭上眼,长叹一声,“离忧,璇玑公主一甲子的布局,你我数十年的幸苦经营,才有今日。若叶千帆,真是我北魏皇室后裔,这一代的转世神女,当是我滑族福祉。只是看她对小桐之言,虽有袒护之心,言下却也有警告之意。所以此人到底是否确实我北魏皇室后裔,是否能领导我复国大业,还需再三确认方可定啊。”
“当年北魏灭国,留下残部都各自逃命,这数十年来断了联系,各自状况均不清楚。逆境求生本非易事,若说有疑虑,也在情理之中。我们小心试探查访,他们想必也是如此。但是各自求生,总不如合为一体,相互支持配合,才更为有利,不是吗?”
“这你倒是说得有理。”贺老头点头道。“还有件事,南楚的宇文旻逃来大梁了。前日通过当年霍侯爷留下的人,联系过来,说是他手中有个天大的秘密,要面见梁帝。”
“哼,”冯夫人冷哼一声,眼里满是藐视,“泰王宇文成,事前大发狂言,我还以为他至少也能撑下个十天半个月,谁知如此不堪。当日兵变,内宫都没攻进去,就被灭得个干净。这个宇文旻,不过一介文人,如今更是丧家之犬,还有何用,为何要帮他?”
“这宇文旻本身确实是无用。不过,为了让我们帮他,他倒是也说了一个南楚皇室的秘密!”
“哦,什么事?”
“南楚宫变,后来的结局是宇文成被灭,叛军全被收缴,江山还是宇文盛的。这是天下人知道的。”贺老头阴沉沉地说,“但是宇文旻却告诉我,当日兵变时,南楚的太子宇文晔中毒箭重伤,应该是活不了的,但是直到现在都秘不发丧。至于那个皇帝宇文盛,消渴症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冯夫人听,神色越来越冷峻,“所以现在在大梁做质子的宇文皓,南楚皇帝的唯一皇子,就是未来的太子和皇帝。”
“嗯,确实如此,”贺老头说,“南楚不过表面平静,其实外强中干,经不起风雨。所以把原来宇文晔之死的消息封锁,秘不发丧,就待迎回宇文皓,再立太子。”
“哦,那我猜这个宇文旻跑来找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他灭了宇文皓吗?他的皇叔宇文霖膝下只有女儿,除了宇文皓,他宇文旻就是宇文家唯一可以继承皇位之人咯。”冯夫人幽幽长叹了口气,“真是痴人说笑。就算没了宇文皓,就算宇文盛也死了,就算他手里还有些泰王的旧部愿意拥他为王,但是看那宇文盛的那位心思缜密的皇贵妃,千里勤王的罗成,摄政王宇文霖,现在又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安郡王,哪一个他都斗不过!?”
“嗯。我原本也是如是想法。不过他说他有那个天大的秘密,只要面见梁帝,就能除了宇文盛的左膀右臂,就算不能夺回王位,也能重创那些害了他的父王的人。”
“秘密?天大的秘密?他可有透露些什么吗?”
贺老头摇头叹道,“我试探了他几次,他都不肯透露分毫。非要面见梁帝,才肯说。”
“祥叔,宇文成那边只知霍军候,根本不知我们所谋之事,也不知道我们是滑人。我们既然一直怀疑那叶千帆也是北魏皇室后人,她上次又是护送宇文皓来金陵之人,看来和南楚皇室也有牵连。”冯夫人沉吟道,“若如此说来,她又秘密入京,莫非也是和宇文皓一事有关。此事事关重大,那她分外小心行事,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沈追,蔡荃已离开,霍军侯事发后,萧景琰到处搜查滑人的余部又查得更紧了,我们正好休养些时日!”
“你说的是,先让各部休养生息一阵也好。倒是叶千帆这里,一方面尚需再试探她是否是北魏后人,还有就是她所谋之事。若能查实,我们正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扶那个宇文皓上位。届时,有南楚的支持,我们各处的布局,还怕大事不成?!”贺老头想及此处,才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祥叔说的是。既如此,那在我们确认叶千帆身份之前,就千万要拖着这个宇文旻,不能让他有机会见到萧景琰,才是!”冯夫人建议道。
“嗯,我已先将他安排的城外的别院躲着。只说现在霍军候事发不久,要过了这股风头再说!另一层,你我要谋划一下,如何才能再试探这个叶千帆。”
“真的?我可以回去了吗?”质子馆中,宇文皓听到消息,兴奋难抑。
“是!宇文皇子,南楚的使团这几日就会入京了。”那质子馆的主管曹公公,弯着腰笑得一脸谄媚,“皇上旨意,宇文皇子是自请为质子的,大梁与南楚一向交好,从未禁锢皇子行动。如今既然南楚遣使者来接,还请宇文皇子自行离去即可。”
“哦,对了,言侯府的车架已经在外面等候了。”曹公公一脸讨好。本以为这南楚的江山要换,这宇文皇子也就和那夜秦的质子卓一般,是个皇室的弃子,要在此处待到老死。这宇文皓在质子馆这些时日,他也不曾多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要被迎回去,想到宇文皓在质子馆的这些日子的境遇,曹公公倒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转眼,沐行风已经背着小包裹出现在宇文皓面前,“殿下,我们走吧!”
“沐将军,真是快手啊!”
沐行风懒得看那曹公公一眼,冷哼一声道,“这种地方,我们是一刻都想留!”
“宇文皇子,沐将军,这此停留,多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见谅啊!”曹公公呆了这么久,那弯着的腰就没支起来过,脸上那副讨好的笑容挂了许久也没敢收敛分毫。
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见那两人上了言府的马车,曹公公还是弯腰深深一礼,“宇文皇子,沐将军,走好!走好!”
“我的腰啊!”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看不见,曹公公才直起身,收了笑容,忍不住斥骂后面的小太监,“没长眼那,还不赶紧来扶着我点!”
那后面的小太监,赶紧跑过去扶起曹公公,轻声问,“公公,您说,这位宇文皇子,出去了,会不会……”
一听这话曹公公就来火,“会?会什么呀?去向言侯,皇上告状?晚了!你们这班不长眼的东西,早干吗去了?”
那小太监缩着头,咕哝了句,“小的们,这不是也……没想到,他还能……”
换来曹公公一巴掌拍在头上,恨恨地道,“就你们,这帮不长眼,怎么就不长进啊。我就是要给你们害死啊!”
那小太监缩着脖子,委屈道,“这个已经走了。那……那剩下的几位,那位卓公子,可要改改待遇……”没说完,那小太监又捱了一掌。
“说你长眼吧!”曹公公冷哼一声,“这个夜秦的弃子,大梁能帮着养活着,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不远处,躲在暗处的质子卓听到,暗暗地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愤,又是无可奈何。看着宇文皓离去,他如何不羡慕,羡慕他还有使者接他回国。
故国家园,魂牵梦萦,可是夜秦如今有谁会记着他?还会接他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