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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慈宁宫热闹非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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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当然还有正事,安国公的长子现任兵部尚书,比起另外五部来,真是超然傲物。他大咧咧晃出来,笑道:“表兄,姑妈前儿说的,给哀家在全国范围内搜山——女反贼就在山里。这不是吗?臣一出马,就把冠玉党人在京城三百里外深山里的书院给找到了。学生都是冠玉党人的遗孤,再不然就是父母活着却无暇照顾,比如坐牢……书院里还剩一些先生、打杂的,都在臣父的北大营里关着呢。”
他的称呼一向很随性。皇帝也不跟他计较。
“关键是还有一件事儿!”兵部尚书上任三年,从没去边关巡查一次,一口京片子还是地地道道,而且说话大喘气:“在搜山的过程中,季晓川也抓到了。而且臣等发现了匡东来的墓碑,他可能已经死了。”
“是么?”皇帝有点诧异,愣了半晌,才笑一声:“这是大功,定当赏你!”
午后,皇帝照常在御书房批奏折。董忠良那么热爱闲话的老先生,现在都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后面,低下头,装聋作哑。左明恩是罪魁祸首,更是没立场干涉。
皇帝处理完政务,让左明恩拟好旨意,呈到太后处。既然太后下了手,霜灵是必须纳入后宫了,那么还是不要委屈得好。他直接给了个“康嫔”的封号——这还是不愿意太招摇,打算过些日子再升到妃位。
真到了慈宁宫,就发现那里热闹极了,齐王、吴王等人刚好来抗议,他们傲慢惯了,哪里肯接手女囚在身边。豫王最后到的,看见左明恩,就偏过头,悄悄将旨意看了一眼,立刻气得脸都白了。
他们咬咬耳朵,都想:皇帝奉承太后,硬塞到手里刚一夜的反贼,就变成康嫔了!
太后年轻的时候,据说眉眼有几分像前科林探花的女儿、江南旧族中第一才貌双全的人物。加之自身门第更高,所以就算骄纵,先帝跟她吵够了,也还是叹口气,亲手又在她的庭前新载一株芙蓉……此刻她看都不看圣旨,笑容灿烂:“随皇帝封什么吧,准了——你们还是回去跟哀家下赐的人好好相处吧,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诸王脖子一缩,知道她又要撒泼了。
皇帝没进佛堂,刚到帘子外面,他就跪下了。他很少这么认真:“谢过母后成全!”
太后气没消呢,没让他起来,先道:“你只说荆王行事荒唐,不记得自己当年的事了!”
诸王愣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浮起一个念头,再看看太后,轰!他们不约而同干咳一声,终于确定了,昨晚那事儿就是他们现在心里怀疑那事儿。他们登时“悟了”……
想到如今封了康嫔那人,昔日是何等乖张、神奇,他们都不由得捏一把冷汗,连争风吃醋、幸灾乐祸、惹事生非的心思都淡了。
等到诸王走了,皇帝又不知道跟太后深谈多少话,这才回御书房去了。
禁足半年的贵妃也就耐不住,率领若干远亲近邻的女儿,浩浩荡荡,前来给太后请安。
贵妃与江南贾大人已故的发妻、京师梅翰林的夫人还有另外几个国朝闺秀都是远亲,样貌几分相似,真是面若银盘,眼如水杏,唇不点而赤,也戴着金项圈、金锁子,家常穿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袍子,乍看去淡雅得很,偏偏无知横暴,气度半分不如。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太后当年错眼选了她进宫,后悔了多少天,如今看见就堵心,挥挥手:“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皇帝的婚姻,可谓是杯具摆满一茶几,倒不是说其中有什么特别惊悚的人物,反倒可以说,是因为从皇后到妃嫔都比较“正常”。她们的一切言行都在可以预计的范围之内,就好比当年三国蜀汉诸葛武侯设计的木牛流马,遇上怎样的道路,肩负怎样的重量,就会卖出怎样的步伐,多少年能够走完……没有任何新鲜的悬念可言。
就比如说皇后,那就绝对贤良淑德,高尚得不食人间烟火。就比如贵妃,那就一定倚仗家世,飞扬跋扈。就比如那些不上不下的妃嫔,就非得明哲保身、没有一个立场坚定活出真我来。就比如那些较低位次的贵人啊,才人啊,就必须要气场弱弱的,稍微一阵雨打风吹,就会像暮春枝头上的花儿一样凋落——如果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一系政治势力的妃嫔一定会把那一系名下小吏送进宫做大宫女的女儿坑一坑,栽赃她们偷东西什么的,真是屡试不爽。
“儿臣听说——”当年江南旧族互相联姻,薛贵妃自忖与安国公府也有些七拐八拐的远亲,刚入宫的时候还曾经厚着脸皮愣管太后叫姑母,被太后直接一顿奚落,罚抄了半个月的心经,这才改了现在的称呼,含蓄地表达自己身份非比寻常。“儿臣听说,昨晚上那位,竟是一下子封了嫔位?”
不管太后怎么有权威吧,这事儿在以官宦千金为主力、奉行血统论和按部就班思想的众多妃嫔看来,还是不可思议的。
她们知道,皇帝也不是完全的傀儡,真正涉及到原则的时候,皇帝也是会跟太后翻脸的,比如三年前那一回。
“我说你们就知足吧!”这一次,太后却笑得高深莫测,目光扫视众多“儿臣”的脸,让她们心里很是不安。
“儿臣……儿臣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又一个旧族的千金开口了,那是忠靖候史家的女儿,贵妃以下的二号人物,史惠妃。模样,自然与昔日的梅翰林夫人更加相似了,艳若海棠,还有几分男儿气,只是对薛贵妃亦步亦趋,远没有梅夫人的名士风骨。虽说她是梅夫人的堂侄女吧,因为她的爷爷对梅夫人不很慈爱,两家的关系也并不好。当年进了宫,在太后面前,却还打着金陵远亲的旗号。
“不明白?”太后呵呵笑一声,眸光闪动,依稀还能看出昔日冠绝六宫的灵气:“那你们的确是比先帝的几个儿子、如今的诸王们资质差啊,最起码人家听话听音,看哀家与皇帝一个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哎呦——”薛贵妃是最拉得下脸来的,听着太后说得玄妙,索性撒了娇。她是向来不认为谁还能越过她去的,就连现在去寺庙中闭门思过的皇后,她也未曾真正放在眼里:“您就别难为儿臣了。诸王那是谁教大的?那是太后您!儿臣和几个姐妹们怎么能跟他们比呢?更不用说跟太后您比机灵劲儿了。我们啊,也就是憨憨的,做人图个实在。”
“实在最好——”太后看她说得惟妙惟肖,也乐了,情不自禁跟着拉个长音儿。可是她老于宫闱,就算是开玩笑,那双眼睛里也有着森然的定力,看得薛贵妃还是觉得头皮发炸。
她眨眨眼睛:“哈?”
“你要是实在,就别再啰嗦,老老实实回你的宫里——哀家再告诉你个巧,既然那康嫔已经封下来了,哀家要是处在你这个位置,这几个月干脆连宫门都不出,免得碰见了那一个,彼此谈不拢,你又要吃亏!”太后肃然道,一点没有夸张的意思了。
这就太悬了吧,要知道,薛贵妃为人,深谙鬼谷子之法,敌弱我强,敌强我弱,灵活变通,一般人她都拿得下的。
“你还愣什么呢?哀家不是跟你开玩笑!”太后看她瞪大眼睛,一副似信非信的样子,禁不住用戴着珐琅金护甲的手指,往身边一只金漆小炕桌上面连敲:“还不快带着你这帮不成器的丫头片子姐妹给哀家各自滚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太……太后……”王淑妃也撑不住了,跟着哼唧。
“唉!就这么不会自个儿琢磨,非得让哀家只说吗?”太后瞧着这些金玉其外的年轻妃嫔们,哭笑不得。
她又抬起戴着珐琅金护甲的手指,在桌面上虚画了两个字。
横,竖,撇,捺,横,竖,撇,捺,横……妃嫔们看着看着,额头上都冒出虚汗。
薛贵妃弯着腰,低着头,身子都有些不稳:“什么……您是说?新来的那个康嫔居然是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呆住了。
等她们灰溜溜,学之前诸王的样子,四散而去,太后瞧瞧身边几个老人,才叹息一声:“如今那几家有脸的旧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像当年薛大姑娘的君子之风,史大姑娘的磊落豁达,是一个也没有的——光长得几分像,有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