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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一夜,宫里忙得很 ...

  •   这一夜,宫里忙得很,老太监们兵分各路,都去勋戚贵胄府邸里传旨。塞给各处的女囚,名义上当然是皇帝特赦后抄入后宫,孝敬给太后做宫婢,然后又被太后赏赐下来,连皇帝身边也不能例外。
      先帝驾崩前,还曾被太后逼着宣布:今后除了皇权以外,凡是皇帝有的,荆王都可以有。现在看来,反过来也说得通——不用说了,太后早年间无子,先帝希望早点建储,免得外戚生事。后来太后生了荆王,荆王却又不成器,就一直混到今天。其实不管谁当皇帝,很多事情都是太后说了算。
      皇帝点点头,居然还有笑容:“谢谢母后!”
      他想起齐王、吴王、豫王……平素不怎么服气的几个兄弟的家里也得鸡飞狗跳,心里就舒服多了。
      子时过后,左明恩放下笔,先伺候皇帝洗个脸,重新挽好了头发,将翼善乌纱戴好。这是连着两夜没睡了,虽然下午曾经短暂补眠,皇帝还是有点黑眼圈。先帝最后几年,为了气色好,频频用脂粉遮掩。那类东西,皇帝是不用的。他老老实实带着倦容,将明天上朝的衣服让小太监一并带着,起驾去储秀宫。
      “丁夜将近,移驾出储秀宫,默然良久。储秀宫者,皇后旧居也。初,宁国公薨,太皇太后以其孤女贤孝故,收养宫中。上时为先帝太子,聘为正妃,友逾琴瑟……”类似这样的记载,在史书中随处可见。
      不过,去年宫里出了点细故,延禧宫薛贵妃将钟粹宫侧殿住着的一个贵人叫去。当晚,贵人回侧殿,就投缳自尽了。这件事闹得很大,太后不让追查。皇后是个耿直人,就自请在皇恩寺斋戒半年,反省自己治理后宫的过失,至今未归。
      大雪断断续续,虽然晴过一日,在步辇出门的时候,偏要发作起来。皇帝将貂裘的风帽边沿压得更低,身边的龙禁卫副统领姜焕几次想劝他改乘软轿。可是他知道,皇帝砥砺精神,将软轿看成是老弱妇孺才用的东西,照例不肯。一团团融融的灯火在御书房外面的便道上排开。风一下变得猛烈,扯絮一般将雪片摔在人们的头上、脸上,几乎将宫灯里的蜡烛扑灭。
      一行人蜿蜿蜒蜒,抄着近路。跟浩大的紫禁城比起来,穿着大毛龙禁卫外氅的贵族子弟们也显得如蚂蚁一般渺小,那些穿着黑色棉服的下等太监跟在后面。
      到了储秀宫门口,早有人来宣告过了,宫门打开,内外灯火通明,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他们多是皇后身边的旧人。就算皇后离宫,十成也有三成日子,皇帝是在这里过夜。尚宫姜梓舟年纪大,品级高,跪在最前面,看他闷闷的,心里就想:陛下因为选上这个位子,受了多少委屈!
      她目光敏锐,发现今天有怪事:在御辇后面不远,还有一卷锦被,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们抬着。
      “太后送来的,刚从牢里赦出来,外面齐王、荆王、吴王、豫王……以及各家郡王,外姓公、侯、伯、子、男爵家里也都是这样!”皇帝笼着紫貂手筒,高据御辇上,因为上火,嗓子有点哑了,沉沉地解释。
      原来如此,姜尚宫明白了,就冲身后招招手,让宫女们将锦被暂且抬到西厢房里安置:
      宫里有几个主位,只是脾气不一。这女囚好歹也是条人命,还是放在储秀宫里,由她们这些人照管更为稳当。这人来路凶险,也得慢慢问话。
      皇帝明明困倦得狠了,因为熬夜出了习惯,还闭不上眼睛。他示意将御辇抬到东厢房去,在那里,找几本旧书。地上积雪还没有扫,他将龙靴踏在台阶上,发出点声响。皇后知道他喜欢新鲜玩意儿,这东厢的窗户上安的是西洋玻璃,里面灯火亮起,就光灿灿的。年内还贴着窗花,红红的,是几处皮影戏的故事。
      他朝屋子里走,有人给他送来温暖的果子茶。他俊朗的面庞上渐渐含了笑——看这里的小宫女,都像是亲人。
      没半刻钟,对面的门窗就都开了,姜尚宫失了常性,在那边没命地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笑容。这几乎让他怀疑,她是要说皇后回来了,或者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忽然春光灿烂。
      几个大宫女也兴高采烈,干脆没披大毛衣裳,穿着宫装就往这边跑,头上簪环在灯火下闪动,光点乱成一条条金线。他们都在说:“万岁爷,你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皇帝皱起眉,出了东厢房门,穿过院子,往西厢走,一时也顾不得宫女在身边擎着伞。他将别人都甩在后面,心里其实有点生气:他现在不喜欢惊喜,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希望的了!帝王生涯是一板一眼,又充满刺激的,那仅仅是针对朝政而言。在储秀宫里,他不需要那些话题,也不畏惧功过成败,也无所谓风波。
      他只想安静休息一会儿。
      可是他走进了西厢,被姜尚宫引入碧纱橱里,一眼看见榻上围着锦被的人,也不禁呆了:
      霜灵拥着那条锦被坐在妃色的丝褥上,好像一只雪人。她头发甚长,拖在一边,单是发尾,就将姜尚宫放在一边给她穿的中衣盖住一半。她的样子没怎么变,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粉粉的心型脸,眉毛略浓,眼睛略圆,有点像稚气的男孩子。她的小鼻子高而翘,嘴唇红彤彤,总显得有点肿。顾盼之间,依然有“不可一世”的意味——西厢现在是给宫女住的,陈设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奢华。半室里都是红烛摇曳的光线,却让她的怒容更生动,视线转动,宛如流金。
      宫女们也顾不得宫中主位是皇后了,全都目不转睛望着她。
      屋子里虽然笼着火盆,皇帝刚从外面进来,龙袍上都是寒气。他一张嘴,面前就是一团薄薄的白雾。翼善乌纱上明珠的影子颤动了两下,他的嗓音又哑了几分:“谁把你捉了?”
      霜灵抬起头,双眸虽然还是凌厉,却没了四年前那股子英睿之气。她一任长发凌乱地披散,只将锦被裹得更紧。她打量他的装扮,才说:“你是谁?昏君?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不要打歪主意……捉我的,自然是你手下的狗官!”
      姜尚宫出去看了一眼,刚找出来一盘子首饰、宫花,金灿灿的,都要给霜灵戴。现下她将盘子往床沿上一搁,有些替皇帝抱屈,叹道:“贾姑娘怎么了?”
      霜灵挑起眉毛,好像一头犯了糊涂的狼,兀自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贾?”
      姜尚宫呆了片刻,看她跟三年前相比,更是瘦脱了一圈,神色怔忡,不像是骗人:“贾姑娘……这是不认得咱们了。”
      皇帝分不清楚真假,只对大家摆手:“行了,都别嚷了。朕先出去。你们让她快穿衣服,先出来吃饭吧。”
      外面的雪更猛了,几乎变作了小冰粒,噼里啪啦打着窗户,屋子角落里的落地大自鸣钟“咯噔”几声,然后敲了半点。皇帝转身走出碧纱橱,看见洋漆柜子上堆垒着许多物件,有一半还是当年他亲手挑出来放上去的。一件雀金呢的斗篷也被大宫女找出来,好生叠着,放在箱笼上面。他望着东窗炕上那张紫檀嵌螺甸的桌子,桌下笼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明明是上好的银丝,他还嫌烟气重,想要拿茶水浇一浇,却想起霜灵怕冷。他听见她在碧纱橱里跟姜尚宫絮絮地争执:
      “狗皇宫里没有好规矩,不让人穿衣服!”
      “姑娘,这不是给你找来了吗?刚才你不穿。”
      “你们看着我,我怎么穿?”
      “姑娘连死都不怕,还怕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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