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117、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容宛拖着昏睡中的渊清走出囚牢，因为来时清理干净加上姬寐有意布置，并没有遇上多少阻碍。不多时便到了无念城的城门处，容宛已经做好了被姬寐捉住的准备，然而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任何陷阱的痕迹，无念偶的尸肉血块被容宛斩得零碎，预料之外，没有任何人来阻拦了。

　　姬寐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容宛将渊清送出无念城，寻到水流处停下，粗略收拾渊清的伤口与自己身上的血迹。容宛不知道渊清作为仙人的一切，从前去过的海岛路途太远，且只是短暂居所。容宛只好将其送到姬寐时常针对的一处仙山，他并不担心那里的仙人会捉住他，毕竟披上人皮的无念偶，没有妖魔的气息，看起来与凡人没有两样。

　　容宛在山脚处停下，将渊清放在这里。有两个小仙童从高而陡的石阶一级一级走下来，见到渊清后短暂对视。容宛将准备好的说辞搬来，只道自己是被仙人救下性命的凡人，仙人伤重，一介凡人无能为力，只求仙门中人施以援手。

　　小童警惕地看着容宛，然而渊清的脸他们是认得的，上仙有难，是一定要救的。

　　容宛独自回到无念城。

　　城中仍旧堆积着无念偶破碎支离的尸体，容宛踏过黏腻的血块和尖锐的断骨，红色的衣摆血染暗沉。

　　没有别的地方去，更不要说逃走，他是姬寐的无念偶，姬寐总有办法捉住他。

　　容宛回到大殿里，姬寐已经斜靠在榻上等待他。

　　金乌将坠，云霞千丈，男人轻阖双目，明艳浓重的落日金晖被窗格裁成细致的图案，贴合着他流畅的侧脸。

　　“来了？”

　　当那双眼睛张开时，上挑的眼尾漾出笑纹的一瞬间，容宛第一次发觉了姬寐作为无念城主勾魂摄魄的本钱。

　　无念城主虽神秘，然而露出真容，总不缺乏少女恋慕。从前只顾着惧怕，容宛甚至会怀疑那些爱慕者是否中了姬寐的妖术，如今卸去一切心防单纯赏鉴，那些狂热恋慕并不是没有道理。

　　容宛走到大殿中央，挺直脊背：“我将渊清放走了。”

　　“我知道。”

　　容宛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挑衅一笑：“我将他送到仙山，那里的仙人会救治他，你再也没有机会害他了。”

　　姬寐配合他，夸张地挑起眉毛，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惊讶：“你真厉害。”

　　“若不是你暗中放纵，我哪里有本事带走他。”

　　“没错。”姬寐垂眼，笑意轻松，“是我有意放纵。”

　　“网已布下，猎物早没有反抗能力，现在，您该收网了吧。”

　　姬寐的笑意慢慢失去故作的轻松，他的眼睫轻颤：“是该决定了。”

　　看到姬寐难得不那么高高在上，容宛栽在心底的反抗的种子终于一朝成熟，长出细嫩柔韧的枝桠。在这一瞬间，每一根血管都流淌着兴奋的抗争心情，每一寸经络都通刺着明确的自信锋芒。他就像一只迫不及待要啖肉饮血的肉食类幼崽，跃跃欲试，想要品尝像血肉一样美味的，他人的慌乱心情。

　　罚吧，杀吧，一切阴毒折磨，尽管砸过来吧。

　　这世间终有一事，由他本心。

　　“你走吧。”

　　容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姬寐注视着他，眼瞳幽邃，“不必杀人，不必被杀，如你这百年来期盼的，你自由了。”

　　容宛眯起眼睛：“这便是你折磨我的方式？假意使我自由，待到我放松警惕，再将我捉回来，告诉我不要做美梦？”

　　“看来这些年，我使你很防备。”姬寐摇首，“开玩笑吓你的时候，你相信，想要尊重你给你想要的，你倒不肯信了。”

　　姬寐牵扯唇角：“不要那么惊讶，这都是真的，这些日子我总在旁观，想要看到一个结果，现在我看到了，也应该踏出最后一步了。为了对你快乐的期盼，也为了我作为无念城主的职责和野心，我该放开你了。”

　　“我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栖身。”

　　“是啊，天大地大，没有枷锁，做什么都会开心。”容宛转身，缓慢地走到门边，眼前云霞漫漫，灯影黄昏，他的话语中带着不自知的怅惘，“多谢您，主人。”

　　停顿了很久，直到容宛走出殿门，走下石阶，姬寐看着容宛的背影，道，“不要去找他。”

　　容宛回首一笑，真正卸下抗拒与锐刺：“好，我不找他。”

　　他看见姬寐笼罩在日暮黄昏下的身影，玄色的衣角有着玄色的绣纹，粼粼闪闪的绣线像蛛丝，带着那个身影无意表露的颓丧放纵，细细凉凉地探入到他的手足与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