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本纪》阑珊姐姐

4、刘季亮相

　　对于吕雉拒绝县令公子的婚配，吕太公是站在女儿这一方的。吕太公平时除了做生意，闲暇时就熟读《周易》，钻研占卜，与鬼谷子散在民间的门徒有结交，所以擅长给人看命相面，加上做生意游走四方多年，经历的人事甚多，理论与现实也就联系起来，形成自己独有的看人法则，而且相当精准。

　　那天在城外，他搭眼一瞧这世交家的儿子，说普通人吧，也说得过去，深究起来，桃花眼，面相薄，天生福禄不够，按道家说法，将来去了阴司，要做几年饿死鬼再投胎的，说明在阳世庸庸无为，还没做啥好事。再追究一下，作为县令之子，方圆数百公里，一人之下，万上之上，还能混成这样，说明人缘不行；人缘不行的根基是人品不佳，无贵人帮扶。无贵人帮扶，作为普通人倒也罢了，但贵为县令之子，就是德行太坑。

　　自己的女儿，吕雉，别看年龄大了，但在老爹心里，却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女儿投胎不佳，成为女儿之身，若是吕家男子，这一代再出一个吕不伟那样的经纬雄才是完全可能的。

　　吕太公凭对吕雉的多年观察，抛去至亲厚爱，客观评价：除了女性的温顺、勤快和低调，还大度，刚烈，心胸宽广，关键是，她有着男子思量问题的视角和雄阔维度。这一点，她两个兄长完全比不了。所以这些年，他有什么问题都会与女儿商量，看能否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启发和看问题的视角。这也是他一直钟爱和甚为惋惜的。

　　所以，不嫁给县令公子，也没甚遗憾，女儿配得上更优异之人。当然，此事还得速办，让县令父子同时惦记，可不是好玩的事。

　　很快，这个优异之人就到来了。

　　这一天，吕太公刚把家安置好，热情不减的曹县令就广下请柬，请治下各路官吏和豪强乡绅，大家一起聚集，给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巨富接风洗尘。其实还在等着世交能想好，把闺女嫁到自家来，不当老婆当儿媳也是行的，恐怕这也是吕家目前能找得到的最好的门当户对了。

　　而且曹县令还相当鸡贼，为世交接风洗尘，还不想自己破费，勇敢提出你们谁来吃酒谁出份子钱，并下令把酒席分成若干等级，能拿一千钱的，坐在堂屋，与县令大人和吕太公共处一室，说话闲聊；钱少的，根据等级，一律安排在外面。

　　沛县最高长官和首富宴请大家，就是自己出钱也得去和这片地上非富即贵、非贵即富的阶层结交一下的。在那时，上层社会也要混圈子。

　　为了把事变得漂亮，曹县令命主吏萧何操持这一切。萧何一直帮辅掌管县衙里的人事，做人干练又机警，很会抓实质，于是桌子一支，自己坐在后面等着收钱。

　　那时的钱是外圆内方的秦半两，一枚相当于现在的8克，一千钱也很重呢。有的富人说给一千五，就驾着马车，真能把钱带来，交给萧何；有的来不及的，先写个钱数，等吃过酒，日后补。所以一时吕家的新宅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有很多看热闹的平民也挤在门前，看上流社会的派场和热闹。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往里张望，旁边一个很清秀、一副读书人的书生挤兑他说：“刘季，你这样的有资格进去吗？我觉得够呛啊！”

　　后面一个更年轻身材更壮硕的男子，抱着一个装着熟肉的大木桶，瓮声瓮气说：“这是县令请客自己付酒钱啊，不进去就不进去，大哥把酒钱给我樊哙，我把这一桶狗肉都给大哥。”

　　刚说完，这时一伙人簇拥着一匹高头大头过来，是沛县的豪强世家雍齿，下了马，神气地叫了声：“世家子雍齿，一千五百钱。”然后大模大样进前堂了。

　　读书人卢绾摇头轻叹：“算了，这世家子一向派头大，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咱们这些平民出身的乌合之众，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屠狗贩樊哙则说：“主要是不值的。我卖狗肉卖几年也挣不了一千钱啊。”

　　中间的刘季颇不悦地撇撇嘴，但还没决定行动。

　　这时又一辆漂亮的双驾马车得得地过来，从上面跳下来又一神采奕奕的沛县豪强王陵，亲自提着一大串秦半两，守着大门外的看客们还使劲摇了摇，然后大摇大摆也走进了吕府。

　　“真是有钱的富贵人家啊！”围观的平民里啧啧地羡慕着叹气。

　　卢绾一看这人，更灰心丧气：“走吧，人家这些人天生富贵，咱们奋斗一辈子也凑不到一桌和人家吃酒。回自己家吃酒去吧。”

　　樊哙憨憨地说：“那从我桶里再拿块狗肉。我娘催得松，我就不想再挑着卖。”

　　刘季还偏偏不信这个邪了，马上把小伙伴撇下，也大模大样走上前，高声叫着：“一万钱！”然后目不斜视，直往正堂里奔。

　　吕太公与县令正和各宾贵寒暄，忽然听到有人报一万钱，吃了一惊，因为在当时，就是沛县曹县令一年薪奉也就几千钱，何方神圣呐张嘴就敢拿县令大人几年的薪奉出来吃个酒？

　　吕太公刚站起来要迎贵宾，萧何就笑着摇摇手：“吕公，且不要理会，听声音就知道是本县泗水亭长刘季吹牛呢，他说的话，切莫当真。”

　　然后就听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谁，谁呀说我吹牛说话切莫当真？白纸黑字都给我写上了，怎么就切莫当真？”

　　周围乡绅也是一片笑。
　　“正因是泗水亭棍刘季所说，才切莫当真呀，哈哈！”

　　县令大人正喝酒，抬起头，看到来人嘻皮笑脸的做派，也当笑话般，呵呵一阵乐。

　　刘季也哈哈一乐，站在了堂屋正中央，向众人摆活：“泗水在我辖下乃沛县最太平的地方，各位是妒忌刘季的能力吗才如此热烈反响？”

　　这么一说，大家又一阵哄笑。有人明显拍案讽刺他说大话不要脸，有人则真的佩服，向刘季抱拳，然后让出身边的位置。刘季还嫌偏，不过去。

　　雍齿则一脸不屑：“你一个小小泗水亭长，薪奉几何啊？够你买狗肉的吗？你也就配在街边小铺里吃着狗肉喝两口劣质酒，还想着登大雅之堂？”

　　于是大家又一阵笑。王陵也笑着，连开他玩笑，都不屑于。

　　刘季却不在乎众人对自己的嘲笑，依就嘻嘻哈哈：“不管你们如何看我刘季，刘季今日来就奔着这首席座来的。刘季来不是来拉低各位的身价，而是想抬高我自己的身价，可否行啊？”

　　除了县令不当回事地大笑，雍齿和王陵则明显看不起他，其他人都是半真半假开开玩笑罢了，倒真没人因为他不真实的一万钱而驱赶他。县令喝多了，打着嗝都指着他：“你小子，这半年内，看好了，别让本县出现任何乡民闹事，本县令就特赦你一年后把一万钱呈上来，如何？”

　　一年后？大家又一阵拂掌大笑。

　　“县令大人，指望他一年后靠什么呈上来？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没事，他颜厚，反正可以去蹭别人家的狗肉。”

　　“哈哈，这就是我们本地最大的地痞了，从来不会脸红！”

　　刘季一点也不在乎众人对自己的打趣，依然雍雍然，很开心地站在中间继续摆活：“各位大人世家子，各管各治下的一片地，一个县，一个家庭，就多几亩田地几间房舍而已，而我刘季辖下，可是遍地的捣蛋鬼，成事不足，败事绝对有余！所以啊，就凭这一点，季就要坐在这里了，与各位同仁吃酒。”

　　县令笑：“你管遍地捣蛋鬼，我管住你就行了！”

　　“你就是个地痞流氓的头！你不闹事，就没人闹事了。”

　　吕太公连忙摆手，让刘季坐过来，坐到自己身边来。

　　刘季当仁不让地过去了，坐下了，回头笑：“我当大人您认可我！”

　　“哈哈，刘季啊刘季，我竖个杆你就往上爬！”

　　“不往上爬，怕辜负您老的杆子啊！您老还得扶着，免得我爬到一半掉下来。”

　　众人又一阵大笑。

　　于是吕太公不由仔细端详这叫刘季的喧闹之人，虽受本县上层社会一致打趣和嘲弄，却也能嘻皮笑脸沉着应付，暗地里绵里藏针，应是无所顾忌之人，不像一般乡党，骄横在外，虚了内里，或傲在内里，外在谦卑却又内积不忿。

　　而且此人长相蛮体面，目测七尺六余（1.80米左右），鼻梁高挺，眼睛深沉不可透，胡须修饰得颇美，看样子很在乎自己的仪表。此人也的确仪表堂堂，虽年纪不轻，眼角也明显积起岁月的风霜，还是比自家俩儿子看起来更有富贵相。

　　更吸引人的还是此人的眉眼和气度：眼神精慧，明亮，很有定力，所以他说谎被人当众揪出，也是不慌不忙；虽辩得都是歪理，但却打动了在座的一干人，非同类，看不上却也不真的往外撵他，说明这小子人缘不错，也有一定根基，即使歪理歪到荒草地，也有人愿意给他抬台。

　　更打动太公的，是此人脸皮的厚度，一般人说了大话被揭穿，即使大声嘈杂两句，找找脸面，壮壮自己的浑胆，也就罢了，最终会恬不索着脸嘤嘤沉下去。但此人明显不同，根本不要脸皮，只要位置，且有和大人物结交的雄心，并为这个雄心舍掉一切！也就是，他没有羞耻心，或不在乎羞耻心，只要达到目的。一个没有羞耻心又有众人愿意抬台帮扶之人，那是何样的人物？

　　太公暗自惊叹，这才是天下少有雄主应有的气魄，其胆识和投机本能不下于吕家太/祖/伯/吕不伟当年啊！

　　于是悄悄派一个心腹去刘季身边，耳语，说太公宴后请尊下一叙。

　　刘季一听，很是高兴，遥向主人举杯示意，然后又与喜笑颜开与周围打成一片。

　　送走了宾客，太公正回到正房休息，这时就见刘季一路小跑着过来施礼：“小可刘季，见过吕太公！”

　　吕公笑：“你今天不施一钱，却是我至尊的贵客啊！”

　　刘季才不好意思了：“惭愧！早闻吕公是乐善好施之人，也绝顶□□，为了近处得见传说中的贤达之尊，刘季冒昧了，让您老人家嗤笑了。”

　　吕公哈哈一乐：“我没嗤笑你，却觉得你有胆识。敢问阁下年龄几何啊？”

　　刘季老实地答：“三十有九，还一事无成，让您见笑。”

　　“娶妻婚配了没有？”

　　刘季更是讪讪：“我这癞/□□老想吃天鹅肉，怎奈此处天上污浊，还从没飞过那么高贵的鸟。所以，让您再次见笑了，我还单着，天天等着天鹅掉下来助我。”

　　这人有趣就有趣在这里，脸皮超厚，还敢想！所以，在窗棂下偷听的吕雉差点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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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秦尺约等于23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