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本纪》阑珊姐姐

2、大龄未嫁

　　始皇帝二一七年，春夏之交。

　　吕家后花园靠北一面墙上已爬满繁盛的蔷薇，吕家大小姐为这些花草锄草修枝时，总忍不住向篱外窄窄的栈道眺望，总希望心中的竹马能晃着他飘逸高华的身影从栈道的灰色尽头，兴冲冲跑来，告诉她，兵役完，特此回来完婚，以后的日子就是夫唱妇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这一年，吕雉24岁，在当时已经是相当老的老姑娘了。当初栽种的稀疏蔷薇已爬满脆弱的木栏。5年前，他要不走，当年就已完婚，二八年华的闺中密友，多是这个年纪嫁娶；五年后的今天，她们的孩子已能独自买盐，何况自己是单父县数一数二商贾大户吕太公家的长女？

　　吕家是做珠宝、盐、布匹生意的，三代已累积财富不计数量，光是灰檐阔院的房舍就占了单父城主大道一侧的三分之一强。吕太公作用县邑有头脸的人物，任何人都是给三分薄面的。家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吕泽和吕释之已结婚生子，长女要不是她一意等意中人，也早已许配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何故等到今天。那当兵搏功名的未来夫婿一去就杳无音信，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都不知道闺女这么大了，如何处置。

　　老人正在家里看着闺女在花园孤寂的身影叹息，这时下人来报，说是吕泽公子在外做生意时，与当地人发生了争执，失手将人打死，对方带人找到门来…正说着，门外传来鸡飞狗跳的混杂嘈嘈声。

　　吕太公赶紧走向前院问个明白。

　　后院的太公夫人吕媪此时就急哭了，一迭连声地拍着手张望：“门口来了多少人呐？到底是县府的官兵还是私家护院的？老天啊，声音咋这么大，不是要打起来吧？泽儿呢？老二释之呢？怎么没一个人跟着老爷！”

　　这边正急得团团转，那边就见太公又急步回来：“都到堂上坐，有急事商议！”

　　此时吕雉还在后花园修枝剪叶，就见一队混乱不堪的家丁队伍已从墙外吵吵走过，看样子情势甚急。正待看个究竟，下人来报，说太公有事等在正堂。

　　作为吕家长女，吕雉虽门不出户，不像两位兄长那样出门在外打理吕家在外的商铺和生意，但却是父亲最可靠的帮手，如果有事，父亲一般会和这个有嘴有心、思维周到的长女商量，并相信她，虽是女儿身，却有男人的脑量和心胸。现在长子在外惹了大/麻烦，就要和女儿商议一下如何处理。这可不是一般的案件啊，这次得罪的是本县世家子弟，从鲁国时就是本地贵族豪强，关系网络能从单父县一路迤丽到秦都咸阳。恐怕自家即使此次大难不死，也要脱三层皮了。

　　吕雉到了父亲跟前，听父亲述说，也很吃惊，觉得长兄这次犯了纨绔子弟的脾气，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出门做生意，你不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对待每一个人么？唉，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门外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

　　“爹，事到如今，只有散财免灾了。钱还能再挣，但大哥不要落在他们手里。”在这个时候，吕雉竟然比父亲还平静。而母亲此时已大哭起来。

　　吕公叹口气：“吕家三代家业，到我这一脉，恐怕要倾家荡产了。”

　　“那就倾这个家，荡这个产吧。只要人在，就是留得青山在。”

　　“女儿，那我们的祖产，拿出来卖了吧。”

　　吕雉摇头：“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请爹把东平镇五家商铺的房契拿出来，另外还加三饼金和五万钱，一起送于对家。”

　　“三饼金、五万钱？！”母亲突然不哭了，着了慌，“ 这么多？都够咱一个县白吃白喝一年的了！”

　　“娘，现在不是考虑钱财的时候，是考虑你儿子我大哥命的时候。比人脉，我们吕家比不过人家世家，比做生意，我们有优势。他们这次敢和大哥出冲突，应该是妒忌我们在他们地盘上的生意。只是大哥没忍住气。如果他们意在生意和钱财，我们给就是了。”

　　“可是，给了，人家能轻易放过我们吗？毕竟一条人命呐！”

　　“所以，在人命面前，钱财和商铺都不重要。”吕雉以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看着父亲，“请爹出去一趟，把这对家的族长请出来一叙。只请一个，多了就乱了。”

　　吕太公也没办法，只能出去了。

　　吕媪又想明白了：“要是他们拿了钱，还不放过你哥呢？”

　　“起码我们有了和缓的时间，再作计议吧。”

　　一会儿，外面嘈杂声慢慢退去。然后吕太公回来了，抹着汗，松了口气的样子：“幸亏打死的是庶子，这当家的嫡子拿到了咱家在东平城的所有的商铺和钱财后，答应暂不追究。但也提醒我，这庶子是当地县令的远房内侄，倒是怕时间一长，县令会在三房夫人的怂恿下，再来敲诈。这三房夫人娘家就在咸阳…….”

　　吕雉一听：“请爹再给这县令的第三房夫人送5饼金和2万钱，还得从速！”

　　吕太公一听，默然。倒是母亲又哭了：“咱吕家的家业还剩下了点啥？”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大公子吕泽到了。刚说完，如惊弓之鸟的吕家长子就如丧家之犬跑了进来，跑进来第一件事便是抓起杯了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然后扑通跪倒，哭着请求爹娘原谅，儿子大祸了之类。

　　气得吕太公上前就踢打，连忙让心疼孩子的吕媪拦住。

　　“你现在打不都晚了吗？人已经死了，咱家也赔掉半壁东山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吕雉也劝：“是啊爹，现在打骂都晚了，还是赶紧商量大哥的出路吧，不然落到对方手里，即便赔了人家众多钱财，人家也是可以把大哥送进牢房，即使处死，也不是不可能。”

　　老大吕泽也嘴硬：“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大事没干呐！”

　　吕媪小心拍打儿子，小声：“闭嘴你，听，你爹和你妹妹说，又找着挨打。”

　　吕太公唉了一个声：“商议一下，把你哥打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吕雉也提醒：“可能我们也在这里住不长了。”

　　吕太公默叹：“即使把我们连根拔起，眼下也得先救了你大哥。我有三个地方可选择，一是北边，我有一生意上的好友，当年他落难我借给了他一些本钱，现在他发达了，一直有通信说让我过去看看，叙叙旧，现在我们有难，估计他应该会帮的。二是东边的，我们老吕家祖上就在那里发家，取了第一桶金，只因那边流寇猖獗，对生意不利，才搬到这边来。”

　　吕媪说：“东边虽然不甚太平，但利处是离我娘家近吧。我娘家也没甚人了，只有几个堂侄，想必也能帮我们一些。”

　　吕雉却不说话。

　　吕太公继续说：“还有一处就是南边的沛县了，沛县的县令姓曹，说起来还是吕家的世交，吕家读书不行，擅做生意，曹家不擅种田和生意，却好读之家。我与这曹县令说起来，年轻时还相当要好，他求得功名前，有一年父亲病重，无钱医治，是我请了大夫，帮他治好了伯父，还给了他一些钱两买了房，娶妻生子。想起来，这也是一个好的投靠处。”

　　吕雉松了口气：“如果爹想听我的，我是同意去投靠这位曹伯伯的。”

　　“那让你大哥去。”

　　“恐怕我们全家都要迁到此处。”

　　吕太公沉默不语。

　　吕媪还有点可惜：“为何不东去到我娘家安居？好歹还有个照应。”

　　吕雉分析说：“东边既然有流寇不太平，我们这样做生意，身边放着本钱的，会容易成为盗贼的目标。而南边，因为有县令是我们家的世交，而且根基又好，应该是能罩住我们的。况且沛县在七国时就处晋鲁楚交界，不太容易成为官家的目标。我们到了后，生意可以继续做，平时给县令一些好处便可。说起来，应该是最好的去处了。”

　　“北边为何去不得？”大哥问了一句。

　　北边离他老婆的娘家近。

　　“北边按说，也去得，但我们去了，在生意上估计与父亲的这位朋友起冲突，人家也是做生意的，走亲访友，人家可能会真的欢迎，一旦投奔，同行相食，恐怕有不便之处。”

　　吕太公此时拍板了：“雉儿说的有理。老大，你先到南边避避去，我们随后变卖家产，也跟过去。切记，去之后，老老实实，拿足银两，多替我孝敬一下曹伯父。我马上修书一封”

　　接下来，吕家便处理其他各处的商铺和房产，开始逃难般逃离单父县。

　　那一年是吕雉与心中的竹马彻底割裂的标志，她将离去，不再等他。你也永远等不到一个不愿意回来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