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宴》林漠泉

6、第五章 校花的告白？

　　“出来吧。”
　　嗯？还以为始终背对自己的周静霜不可能发现自己呢。难道是因为那一声闷响？他捂着鼻子走到她身后。
　　周静霜没有回头，一张纸巾却递到他面前。林路遥愣了一秒，然后才接过纸来擦拭鼻血。纸巾一角印着一朵四叶草，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我居然还有心思注意到这些细节。”林路遥为鼻子默哀了三秒钟。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呢？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其实我只是刚好路过打酱油的？还是称赞她拒绝的艺术很高明借此带过自己偷听的事实？“嗯，那个……你刚才‘嗯’的那两声是什么意思？”他谨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他也没有期待她会回答自己，不过反正只要她被自己这句话吸引住了心神目的也就达成了。
　　“你喜欢经常偷窥？”绕开了他的防御，周静霜话语如同古代剑客的剑一样精准，直刺要害。“不，也不是喜欢经常偷窥……”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哎？怎么选项忽然变成了经常偷窥跟不经常偷窥这两个了？我读书少你别欺负我啊！
　　“第一个嗯是表示知道的意思，第二个是‘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虽然我不同意你的心态但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也懒得去纠正你’的意思。”周静霜难得有耐心地为他解释。
　　“哇塞！一个‘嗯’里居然能包含这么多意思！恐怕孔乙己在这里都要败下阵来。”林路遥心道。
　　“为什么不站前面一点？”周静霜依然没有回头。林路遥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和她保持了三十厘米的距离，手搁在了清凉的阳台石栏上。
　　林路遥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虽说两人是同班同学，却无异于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两个学期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过这也属正常吧？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本来就注定没有相交的可能。
　　但林路遥不知道的一点是，在今天他起床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之线就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转折，而这一个转折改变的将会是许多人。当一条线偏离了原先的方向，那么原先与之平行的无数平行线都将与之相交，产生蝴蝶风暴般的效果。
　　周静霜双手虚置于石栏上，未束的过肩长发随风微摆，如垂柳舞风婀娜。侧脸轮廓柔和而清晰，视线微微下垂，似乎没有注意到林路遥偷偷看她的目光。林路遥搞不清她是在观鼻宁心还是在看楼下的风景。
　　“你对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周静霜忽然开口。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林路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问这个问题干什么呢，像自己这样的人以后和她应该一点交集也没有吧。“嗯……以我这种成绩还能有什么打算，随便混混而已呗。”以一名毫无上进心的差生口吻说道。不过本来也就是这身份……
　　“如果……如果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平坦向前，平凡无奇，只有不断的重复而一成不变；还有另一条路高攀倒松峭壁，下达幽谷深渊，荆棘无数。你会选哪一条？”林路遥心里微微一震。哪一条路？他恍惚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站在分叉路口上的自己。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林间小径，崎岖不平，荆棘横生，却有晦暗明丽交错之美，另一条呢？可以偷星摘月，可以拨澜观海，是一条谁都说好的路，如果不是那个人……
　　但今天却有人问他，如果有这样一条路，他会怎么选？林路遥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但周静霜的表情平静如无澜秋水，林路遥第一次观察别人表情有种看白纸的郁闷感觉。
　　这是要跟我聊人生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跟一个哲学老师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无力教导的人？
　　不过细节就不要在意啦，能够跟这样一个优秀得近乎完美——哪怕只是表面的完美，真正的完美是不可及的，完美的女孩子也不可能存在，就像不可能有完美的球体存在世上——的女生谈话，内容什么的都不重要是吧，谈话这个过程本身就让人莫名地产生被吾皇召见的荣幸感。也许以后可以成为吹嘘的资本？——“当年全校男生的梦中女神曾经和我在阳台上作了一场交心之谈哦！只有两个人哦！”当然话题的内容就要想办法忽悠过去了。谈人生？那应该是拖了全班的后腿或者是欺负了女孩子之后班主任叫你到办公室才会谈的内容吧？
　　“我有两个问题。”林路遥决定反客为主。“哦？”周静霜终于侧过脸来，视线与他对上。她那含蕴秋水之静美的眼睛令林路遥有那么一刹那的触动。
　　能引起她意料之外的反应，这也算是一种成就吧？是这样的吗？林路遥定了定心神：“第一，这条路是存在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路遥似是看到周静霜嘴边微起波澜。“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她顿了顿，“有些路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视野中，有缘人不费功夫便可寻得，无缘之人踏破铁鞋也遍寻不得其踪。”那岂不是跟武陵人无意中踏足的那一片世外净土一样？找不到是自然的，因为那只是一个避世的采菊老人心中隔世绝尘的理想乡而已。
　　“于我呢？”“于你？”她沉吟了一会，“便假设是存在的吧。”
　　林路遥耸耸肩：“对于我来说假设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周静霜的目光扫过来，扬起的眉看起来有种不善的意味。错觉？仔细看仍然只是平静的注视而已。
　　“咳咳，好吧，就假设存在吧。但还有一个问题是，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既然路在前方，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力？”她微微歪头，反问道。这个略微有些傻气的动作，在她做来反而很有赏心悦目的呆然感觉呢。
　　“如果，我已经踏上另一条路了呢？”林路遥摊手道，“所以说，你问这个问题究竟是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跟我探讨人生哲学吗？”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后悔了。周静霜又恢复了那种拒人于不至千里但肯定不止百米的状态，眼观鼻鼻观心，面对林路遥的询问只是“嗯”了一声。恕我愚昧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反正以后很可能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林路遥胆子也大了起来，问出了心中积疑已久的问题：“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吧？那么多人，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想要主动接近你，甚至只要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就很开心。你也不是高傲的公主类型，为什么要拒绝他们呢？”
　　在林路遥观察之中，周静霜并非那种冷漠高傲的公主类型，与周围同学的距离，倒像是她刻意制造出来的。他忽然问出了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礼貌的问题，试图穿过她构建的那一层冰冷的防护层，打乱她的阵脚。不按常规出牌往往能达到意料不到的结果，林路遥都要为自己喝彩了。
　　“有些羁绊，注定要斩断。与其后来为曾经的失去懊悔，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低语声中，云雾般的情绪笼罩在眼底和语絮中。然而仅仅一瞬。
　　这是事先想好的台词吗？很拉风啊，都可以写入剧本了。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简而言之就是我没听懂……
　　“我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就没有交汇的必要性。”语气又回复了淡漠。
　　不是同一个世界？这是典型的孤僻症的症状啊，难道是因为太过优秀而觉得周围人都很弱智的天才综合征？林路遥想起某一个节目中有一名来自英国的高智商天才自称朋友很少：“我更喜欢跟陌生人谈话，观察他们的反应。”
　　主持人好奇地问：“那你在谈话间不会觉得周围人的表现很低智商吗？”他微笑回答：“会，但还是会跟他们交谈，这是很有趣的事情。”意思就是说虽然你们都是一群弱智的傻逼啊但我还是很愿意屈膝跟你们交谈的哈每次看到你们那不出我意料之外的反应我都会觉得很有趣啊但是请放心啦像我这样的天才是不会把你们是傻逼这个真相告诉你们的。
　　“那么，有谁跟你是同一个世界的吗？”就算是高处不胜寒的天才，也总有同路人吧？
　　“你。”
　　周静霜吐出一个字。只有短短的信息量，林路遥的大脑却无法解析其中的意义，他身体僵住，慢慢慢慢地转过头。
　　有风吹过，扬起她的发梢，拂过林路遥的手背微微作痒，风中有暗香沉浮，是女孩的发香？还是肌肤的青春气息（只是香波的味道而已！林路遥试图镇定心神）？他以为她会用她深湛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但她没有，甚至都没有转过脸来。不是因为害羞，因为脸颊没有烟霞的晕彩。
　　喂喂喂，这难道是表白的节奏吗？如果是拜托有一点害羞或者真诚或者随便什么表情都行不要这样冷淡好不好？如果不是也拜托不要用这种语句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喂！
　　林路遥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不要乱用词语，这是形容恋爱中女孩的紧张感觉的！他暗骂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心跳压下来。“那个，请不要用这种语句，我会误会的。”
　　周静霜清湛的眼中有一丝疑惑闪过。“误会？误会什么？或许，以后我们会在一起也说不定。”
　　“哐——”林路遥脑袋撞在了栏杆上。“你你你……我我我……”
　　好不容易降到地面的心又飞上了九重云霄。难道不是我林路遥的幻觉，这真的是一场告白？可是这这这不科学啊，我林路遥何德何能能受到她的青睐？而且我们都不是很了解对方甚或可以说一无所知啊！
　　最最关键的是她脸上也丝毫没有表白中女孩该有的娇羞啦忐忑啦的表情。这不符合任何一个告白的剧本啊！当周静霜——一中无数学子的梦中女神说出“在一起”那三个字时，林路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一颗深爱着庄雪欣的心发生了一瞬间的偏位。
　　“怎么了，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周静霜眼中的疑惑更甚。这个……怎么说呢，突然被表白我也是很突然的好不好？要说信心那是当然的了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会比山还大的！嗯……也许可以可以写进吉尼斯“世界最大鸭梨”记录？
　　“切！还真以为自己被表白了？”内心一个声音不屑的说。不错！这一定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她也会拿自己开玩笑啊，真是让人惊讶呢。绝对不能当真，要是当真了那就失败了。我的心是牢不可破的，即使是丘比特之箭，也不可能攻破我的防御。……可是，如果是真的话……如果不是玩笑？
　　“伸出你的手来。”周静霜命令道。林路遥的脑子已经搅成一锅糨糊了，乖乖地伸出了右手。周静霜伸出白皙的双手，右手托住林路遥的手，左手手背向下，贴合于他的手腕上。
　　林路遥脑袋瓜“轰”的一声，陷入了空白状态。这这这么快？不是在今天之前还像陌路人一样的吗？蓦然间就已经发展到牵手阶段了？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啊！如果是小说的男一号，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攻略吧？——即使对方是帅哥杀手。
　　不过对着她低头认真专注的表情和如梦般轻轻悦动的如米雕扇子的睫毛，拒绝似乎是一件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
　　手与手的紧密贴合让林路遥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女孩双手的轻柔触感与温润。
　　即使是面对班主任“林路遥你真是遗世孤立的世外高人呢，只有春秋战国时候的老子才能达到像你一样老死不相来往的境界”都能面不改色的林路遥，他的脸现在活像一个新鲜欲滴的西红柿。
　　他想起数月前学生会主席表白的那一个温柔的夜。有喧嚣的起哄，有烟火照亮一张张兴奋的脸，有烛光围成的生日快乐和爱心字样，有乐器吹打倾诉一腔柔情。当时连林路遥都感动得要哭了，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应君一句承诺。
　　那时候这场盛宴的女主角下楼来接过男主角双手奉上的静美生日礼物，在一片“在一起”的起哄声中，她微微颔首。众人认为一段美满幸福的恋情终于扬帆起航，鼓掌喝彩。在掌声之中，只有男主和最里面的一两人听到了女主的话：“挺有创意的。”然后她穿过一片惊愕目光回到了楼上，消失在了观众们的视野里。现场的人都有种追偶像剧追到一半编导忽然说“世界很大，我想出去看看，非常遗憾，结局你们自行想象哈”的要命感觉。
　　而现在——全校男生梦寐以求能牵上而不得的那双女神的手，此刻与林路遥的手紧紧握合。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对于一只青蛙而言，能够每天安安静静地，不被打扰地栖息在池塘的荷叶上，听着风儿唱歌，沐着雨欢脱，兴高采烈就一头扎进清澈池塘中嬉游，翻滚起池底淤泥，这已经是极大的幸福了，但在一个雨后初霁的早晨，青蛙做梦也不敢想的公主穿着如莲花般盛放的白色公主裙来到有碍她身份的池塘边，温声问小青蛙愿不愿意做她的白马王子。
　　这个画面确实很美好，可是却很不现实，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否认这个愿景对于每个自卑，青涩的小男生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吧？
　　“要是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了我一定会成为全名公敌吧？啊啊啊啊！上帝啊，请允许我接下来的几天不洗手吧！”
　　“嗯？”在温和的触感之中，手腕的一片区域却清凉一片。林路遥此时才注意到周静霜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此时她正将手表的凸圆表面贴在他手腕上。在林路遥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放开了林路遥的手，专注地看着表面。
　　银色手表的表面有荧蓝色的光闪现，浮现一个数字，随即又归于虚无。由于手表表面面对着周静霜，林路遥并没有看到这些。周静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又归于平静。
　　“你可以走了。”周静霜垂下目光。
　　“啊？”林路遥以为自己听错了，前一秒钟不是还情意绵绵地牵起他的手吗怎么下一秒钟就下了逐客令？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周静霜没有看他：“希望能在同一个学校遇见你。”
　　一瞬间林路遥脑袋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最后化为艰难的一句：“你刚才说的在一起就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反问的语气，透出一丝好奇。
　　林路遥死了的心都有了，他脆弱的心灵经历了一次从地面到云霄，再从云霄摔到深渊的历程。
　　不禁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笑话：有一个富人从海外归来，在路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穷人在吃草。富人说：“不要在这里吃草了，跟我来吧。”穷人感激涕零，他被富人用他的豪车载到了一处别墅。打开庭院大门，富人指着满院的杂草说：“在这儿吃吧。”
　　当时听到这个笑话他笑喷了，然而现在的他不正是那个穷人吗？按照常理自然就会想到富人是带着他吃豪华大餐去的，却未料对方不是可以用常理度量之人。富人并没有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诺什么，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没……”混杂着苦笑自嘲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静霜语句中的奇怪之处，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阳台，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客厅的。
　　“我还真是自作多情，天鹅会钟情于丑小鸭只是因为它也变成了美丽的天鹅罢了，真正的丑小鸭是不可能和白天鹅在一起的。”算了，不想了，就当作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吧。现在，梦醒了而已。
　　一个消逝的让人无法自拔的美梦……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向身边的林建东求证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暗红色头发的女生？”林建东疑惑地说：“咱们班暗红头发的女生不就只有林依儿吗？”
　　“林依儿？完全没有听过啊。”林建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总是不跟别人交流，你看现在连同班了一年的同学都没印象了。”不可能啊，我记忆应该不会有错的。林路遥心里把班里六十五名同学包括自己的名字过了一遍，确定确实没有林依儿这个名字。
　　“难道这个叫林依儿的女生跟建东是认识的，他们合伙来捉弄我？”林路遥心想我多问几个人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他在人群中随便挑了一个人，走过去问道：“那个，请问一下你知道林依儿这个人吗？”
　　那名从未与林路遥说过话的同学见到他与自己搭话有些出乎意料，听了林路遥的问题后脸上的表情更是奇怪：“上次班级出游去海边不就是她组织的吗？那一次你不也是去了么？喏，墙上那张照片里不就是。”林路遥回头望向墙上。
　　那是高三第一学期时林路遥班里一起到海边出游拍的一张纪念照，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去的一共有三十四人。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他记忆力好，而是因为当时拍照的时候他刚好站在庄雪欣的身后，这张人手一份的纪念照也就被他看过了好几十遍，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林路遥的视线紧紧盯住了照片上的那一个人——不会错的，那暗红色的头发，明亮而活泼的眼神的的确确就是刚才自己所遇之人。
　　“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喃喃道。
　　“见鬼！我完全没有印象啊。”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恶作剧，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对了，数一下人数！他的心脏砰砰地跳，恐惧与质疑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十一，十二，十三……三十四！没有错，确实是三十四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没有她的印象？”在人群的环绕之中，林路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是白天活见鬼了！他没看到，在人群中也有另一个人在盯着那一张照片，并且注意到了林路遥这边。
　　“我还是赶紧回家吧，在这里总感觉心慌慌。”胆小的他决定还是回到能给予他安全感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