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度秋寒》一梦已夏

1、君子如竹

　　{历史背景：

　　永瑞二年
　　厉帝大兴土木，广建宫室，大肆圈地、征丁，民不聊生。

　　云州州辅越储受命，遍搜州府境内男童六百人，充入厉帝准黎新建的华飞宫为宦官，仅入宫时死于阉割后的失血过多和感染者就有二百六十人之多。后越储为补上空缺人数，又从民间搜罗男童三百人之多，一时间家有幼子者都将儿子锁在衣柜或地窖之中，却终为官兵搜得。乡野村镇，骨肉分离痛哭之声昼夜不绝，闻者肝肠寸断。厉帝残暴，民不聊生。

　　永瑞七年夏

　　相州大旱，饿殍遍野，厉帝却不闻不问，依旧横征暴敛，终于爆发民变。
　　厉帝遣大将军施温前往平乱，不料施温半路倒戈，与乱民合并组成义军，所向披靡，直逼上京。

　　十月义军攻克上京，厉帝早已携皇室官宦南逃，以南部四州七城的兵力继续与义军抗衡。
　　城破第二日夜，华飞、紫更二宫被焚，乱兵暴民哄抢宫中珍宝，未能随帝出逃的宫人也被劫杀无数，宫内血流成河火光冲天，如同地狱。
　　大将军施温得知此事之后，下令严整军纪，并处死杀人抢劫者数百，并安抚百姓，对军内约法三章。
　　大将军深得民意，文武官员纷纷表示愿拥护大将军称帝。大将军坚辞，并发誓，不收服南地，决不称帝。
　　义军继续南下，追击厉帝残余。}

　　…………………

　　永瑞八年

　　南地云州还是一片祥和，仿佛北方义军的步步逼近并没有给偏安一隅的朝廷带来任何影响。街道上还是人声鼎沸，行人商贾往来不绝。南地之人，性格多温婉爱雅致，爱造庭院，隐于闹市深巷之中，闹中取静。从喧闹的街市转入小巷，步步深入之后，行人便突然稀少，住户们的院门彼此相隔甚远，门前也都清净无比。
　　深秋时节，虽然阳光还好，人身上却一点暖意也没有。庭院里探到墙外的大树好像也着了冷,满树的叶子随着秋风，噼噼啪啪的往下落。啪嚓！一户人家门前，一个黑脸汉子有些泄愤的踩碎脚底下的落叶，快意的听着它破碎的声音……啪嚓！啪嚓！一脚又一脚，显然这个事情让本来已经不耐烦的他找到了新的乐趣。可是当下一脚刚一踩上去，哗啦……一个大扫把不偏不倚的扫到了他的脚上。“嘿！嘿！嘿！看着点!”

　　他气势汹汹的喊过去，却看见拿扫把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清瘦少年，五官秀气得不得了。那少年也吓了一跳，忙把扫把收回去，小声说：“对不住，我一下子没看见……”

　　“嘿嘿……不碍事不碍事……”汉子一看他的模样甚是乖巧，马上换了一幅笑脸，然后仔细的打量了少年几眼，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是他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啊？！”

　　那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但是想了一下突然又明白了，尴尬的满脸通红，低下头紧紧搂着扫把就转身往回走。
　　那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胳膊说，“哎哎哎，你别走啊，怕什么啊？我还能把你吃了啊？”他又把少年往回拉了拉，说“我说，我还从没进过宫呢，里头啥样啊？”少年依旧低头不语。汉子以为他胆小，嘴角一撇，又道“听说这宫里的宫女，都是方圆几百里选出来的美人，真的假的？怎么样，是不是都特好看啊？你说说，你说说。”少年还是不说话，只是拧着身子使力挣扎……汉子一看他小牛似的闷不吭声使力气的样，更乐了，顺手一揽，把他圈在怀里逗他道：“你怕什么，莫非你们这些宦官底下都干净了，好不好看你们都看不出来了……”那少年猛地一僵，脸突然刷的白了下来，身子竟开始微微的发抖。

　　“放开他！”一个沉静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汉子回头一看，一位身穿素蓝绸衣的青年满面怒容的从内院走了出来。他把手里的盒子突地向汉子那边甩过去，汉子忙撇开少年，慌慌跑去接住。青年顺手将挣脱跑来的少年拽到身畔，冷声道：“东西拿到了还不快走？”“嘿嘿，越先生好福气啊……”那汉子摸着盒子又没了正形，正要往下说，却看到那青年眯了眯眼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知道自己闹过头了，只好把后面的话跟着口水咽进了肚子里。“那……那我告辞了。”“且慢，”青年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地说“请转告施将军，我最烦没有忌讳放肆多嘴的人，下次还是派个哑巴来做信使，不然我自有办法把来人变成哑巴。”那汉子面露惭色，抱了抱拳，急急策马而去。

　　看他走远，青年转身看着还在低头发呆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黄昏了。”
　　那少年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搭腔，却是瓮声瓮气的：“先生先回去吧，我还没扫干净。”这声音听着却是有些哭腔了。
　　青年俯身去看，果然满脸泪痕。“唉，傻孩子，你理会他做什么，再说他也不过是个粗人，只是口无遮拦些，对你并无恶意的。”
　　“没有……”少年伸袖子抹了把脸，“我只是觉得败坏了先生的名声，觉得对不起你……”
　　那青年一下子被逗笑了，“呵，你真能胡思乱想，好吧，那说说，你怎么败坏我了？”
　　“都是因为我，先生才被家里人赶出来。他们都说我是……我是……我住在这里对先生终是不好……只是，我想报答先生，想伺候你……等先生将来回了上京府里，我……我就出家当和尚去……”少年始终不敢抬头，一句话一抽噎，说到最后一句，又一大滴眼泪落了下来。
　　那青年听了这话，望着他正色不语，随后把扫把从他手里拿过来，塞上一块帕子。
　　“人各有志，你若真想去做和尚，我也不会拦你。”听了这话，那小脑袋又低垂了一些。“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你是真心想去礼佛才去做和尚的，还是因为想要逃避人们的风言风语才‘躲’进空门的？如果是后者，我恐怕你会失望，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偏见，你心里总是觉得低人一等的话，走到哪里都无法翻身的。”
　　他捉起少年的手，让他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他的手很是温暖，少年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熏得有些微红。
　　“别哭了，傻孩子，从走出宫门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宫里的小太监小禄子了，你是路秋，你是自由的，不再是任何人的奴才。所以以后也不要怕，如果再有人那样戏弄你，你就要一拳打到他的脸上去，让他知道你骨子里也是个男子汉，知道么？”
　　少年抬起脸感激的看着他，白嫩的小脸上顶着两个核桃大的红肿眼皮，看得他笑了起来。“你就算要去做和尚，也要做个抬头挺胸，威风凛凛的大和尚，听见没？！”
　　少年撇撇嘴，终于破涕为笑。许是也想到自己做大和尚的样子总是有些滑稽的。
　　他把帕子攥在手里对青年说道“我听先生的。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再也不哭了。我……这块帕子……洗净了再还给先生。”他看着手里的帕子，捏着它柔软的边角，微微笑着。
　　青年把扫把递给他，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这么爱哭，帕子留给你用了。”
　　“我再也不哭了！”他突然抬起头，瞪大眼睛大声说。“真的！先生！我哭了才是给先生脸上抹黑呢，我知道！”
　　青年给他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拍拍他的肩，温声说道“早点扫完，过来吃饭。”
　　“嗯！”少年使劲的点点头，然后把帕子塞进怀里，又抄起扫把刷刷的扫起来了。
　　青年转身听见他连扫地的声音都变得有力起来，不觉笑了笑……抬眼望去，不见夕阳，只见几抹瑰丽的红霞染在深蓝的天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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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先生的帕子，我还是留下了，算是纪念先生对我说的一番话，教导我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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