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容黎

14、014

　　014

　　不死山山顶，绿草丛生，放眼望去宛如一张巨大绿毯，有一人早已等在那里。玄衣墨发，身段颀长，负手而立，悠然自若地看着望着天际圆月繁星，听到身后动静唇角勾起笑意。

　　“倒是委屈了幻兽，向我辰奇行了好大一礼。”‘东极’摇身变回原身，可不是辰奇。

　　幻兽重新拜下，郑重行了一礼：“幻兽拜了辰奇君使，一点也不觉得冤。圣君之后，唯有辰奇君使让我等信服。如今可以再度行走这天地间，沉寂多年的血都热了。”

　　东极低低笑出声：“这趟浑水，不管本尊想或不想沾染都走不出去了。既然如此，你们便放手去做吧，小打小闹可别来见我。”

　　辰奇将幻兽领至裘华处才返回，站在主人身后，一起望着这片广垠大地。良久才听他似是感慨：“你可还记得那年你我站于天最高处俯瞰这世间？那层层浓云都快把我往日记忆都覆盖了。这时好像一切过往都被撕开，可笑至极。”

　　“主人那会儿情动六界，不可谓不威风。怎奈佳人不解风情，空负主人心。若是此次再上天庭，不知元霞仙子可会误以为主人还放不下？”

　　东极并不恼，依旧浅笑淡然：“这世间也就你敢这般笑话我，待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知晓。她终究会恢复本来面目，这乱局我来替她打开。不知那帮所谓神者可还坐得住？”

　　辰奇往前拢了拢被风吹下去的帽檐，嗤笑道：“方才我带走幻兽时，那帮天神居然没一人上前阻拦，这场面可真是好看得紧。”

　　突然东极好看狭长的眼睛蓦地睁大，狂魅与狠厉并存，傲然立于世间，他是妖魔，身上却无一丝浑浊气息，干净得像一方至清之泉。

　　*
　　一场喜宴被铺天盖地的沉重与恐慌侵袭，众位仙家纷纷向龙君辞行匆匆离开北海，唯剩龙君与王妃面面相觑，苦笑连连，前脚还笑话重华惹了乱子，后脚便轮到自己，唯有上天请罪等待天帝责罚。

　　墨秋师兄交付的任务已经完成，三人当天便离开龙宫。一路上各人满怀忧思，两大妖魔现世，不知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

　　初初下山时的好奇已然消失，阿阮神色恹恹，恨不得睁眼闭眼间就回到山上，端茶倒水传话跑腿虽枯燥却也比这山下纷乱让她自在安然。越发想念沉香居的一草一木，不知仙尊房中那盆小绿萝少了她日日浇水，是否长得变了样子？也不知道仙尊可还有泡着喝她备好的刺五加籽？心中不由急迫起来。

　　她们不过才离开北海五日，正值大雨淋人，才寻了避雨处就收到墨秋师兄速回重华之命。三人稍作休息，待雨停歇了，风舞带她们走了捷径，脸上有几分凝重。

　　阿阮在山脚下望上去，雨后的十字岭掩在云雾中，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实。

　　“十字岭集聚众多妖魔，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来这里招惹晦气。切记不看不听不言不闻，被缠上凭我们三人之力非耗死在这里不可。明白了吗？”风舞也只随墨秋师兄下山执行任务偶然路过此地，此刻想起那时在耳边响彻地凄惨恐怖声音都觉得发颤。

　　红鸟点了点头：“这里妖气冲天，比我们强的妖怪数不胜数。只得一鼓作气翻过这座山才好，阿阮可还行？”

　　她有仙尊给她的灵丹护体，日渐步履轻盈，亦不觉劳累疲乏，她曾悄悄使了几分灵力，竟是脚下生风，快得很，与逃命来说极为好用，暗自乐了许久。这会儿她拍拍胸脯说：“师姐尽管加快速度便是，自打尝了龙宫仙品好似开窍般，术法大有提升，不会拖累你们。”

　　风舞看她时仍带着蔑视、高傲，轻哼一声便上路了。越往高处走风声越大，一条羊肠小路被浓密树木遮挡，阴森而诡异。这时阿阮才明白风舞为何不许看，不许听，她不过是余光一扫就见两只初具灵识的妖怪打在一起，血水喷涌，黑肉外翻，庞大身体上尽是这种伤痕宛如受了凌迟酷刑，惨不忍睹，而耳中听得皆是败者求救声，凄楚痛吼声，还有骨头碎裂与吞嚼饮血声，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恶臭味，她咬着牙将这些扰人东西尽数驱赶出脑海，努力回想仙尊音容笑貌，却不能让惧怕的心安静下来。

　　一阵狂风袭来，瞬时两边大树剧烈摇晃，腥臭味道被冲开，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让她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三人走得愈发快，眨眼间就要到半山腰处，可身后那妖风却是不罢休，追得更紧了。

　　风舞低低骂了句“该死。”这怪物怕是不阻了她们去路不罢休，素手握紧腰间剑柄，两者之间不过一丈远，她将十成之力聚于剑中大喝一声向它劈过去，浓浓黑雾四散，空中响起古怪笑声，从四面八方涌进耳中，三人靠在一处却不知道它在何处。

　　“十字岭好久没有这般美味可口的嫩娃娃，正好大爷近日口中寡淡用来打打牙祭。”只见膀大腰圆的粗犷男子从空中落于前方，两腮胡子拉碴，大嘴一动一口尖锐银牙发出寒光，让人心中发寒。

　　风舞与红鸟都亮兵器而对，阿阮嫌弃桃木剑瞅着难看，下山便未带，如今赤手空拳心中只觉气恼。剑与红鞭同时打过来，他很快闪避开，五指变作利爪，发出道道金光还击，树断尘扬。阿阮快步躲在他背后，双掌慢慢向外分开，巨大火球快速飞向他，眨眼间全身衣料被烧起来，他眼中惧怕一闪而过被阿阮抓住，大声道：“这妖怪怕火。”她话音刚落，那妖怪现了原形，竟是一头巨大黑色大熊，张着血盆大口向阿阮扑来，他手臂高高扬起，不知使了多大力气，看在阿阮眼里颇有一掌就要将她打死的劲头。

　　红鸟红鞭迎上，死死将那只毛茸茸的手缠住用劲浑身力气往下拉，这一分神让阿阮逃开，红鸟却被他胳膊一甩甩进了旁边林子里，只听见树木被撞断与群鸟惊飞扑棱翅膀的声音。阿阮大惊，正要去找红鸟，那黑熊再度向她袭来，无奈她法术修炼不到家，使出烈火诀却被他轻松躲过，利爪就在眼前，轻轻一握便可拧了她小巧头颅。耳边充斥着红舞与红鸟尖叫声，她却傻了，害怕与绝望像决堤洪水朝她翻涌而来，在那里呆着不敢动，闭着眼生生等着苦痛落下。

　　还未等红鸟与风舞有所动作，旁边又多了几头凶兽意欲分一杯羹。他们皆现了原型，丑陋模样甚为恶心，舌头上涎水大流，竟还评断起来：“黑熊口中那个最为鲜美，远远就能闻着香味，让他分咱们些怕是不能，这两个便将就了吧。”

　　风舞脸上狠厉骤生，阿阮她是顾不得了，可她也不想死在这里，将这些东西尽快解决掉逃命为好。她这不死之躯，被些下作物吞咽入腹，怎能容忍，才堪堪向那妖怪刺去……一道震耳欲聋的清朗声音传来。

　　“今儿瞧见了才想起熊掌之美味，该是取来享受一番，其他皆是些呕人之物，白白污了本大人的眼。”话音才落，缠着红鸟与风舞的妖怪眨眼间化作灰烬。

　　阿阮当是自己必死无疑，可那熊爪却迟迟未落下，她悄悄睁开眼见那庞然大物转着眼珠子定在那里，试着动了动，见他不能追来，赶忙跑到红鸟那里抱着她胳膊不撒手。

　　“本上神说了要与你们一同去重华，怎得也不等我一等？若不是我脚快，这会儿你们全进了这帮畜生的肚子。”如风般洒脱自由的俊俏男子，鲜明五官上洋溢着温和笑容，白衣扬动，肩上顺滑狐狸毛被风打乱，悠闲自若而来，足下步步生莲，高贵绝美地让人赞叹。他站于黑熊前，啧啧道：“方才气势不凡，怎得见了我却颤抖起来了。怕便怕吧，本上神今日便要了你两条胳膊。唔，说来你那熊胆最为值钱，本该一并取了才是，无奈最不喜血腥味，便饶了你吧。”言语间似是掰玉米轻轻松松卸下他两条胳膊置于随身口袋中。

　　黑熊得了自由身顾不得疼痛，化了人形跑了。此时阿阮已从惊慌中回过神，瞧着黑熊背影问道：“这等祸乱人间之物，怎得放他走了？”

　　阙明上神拍打一番身上尘土，连眉眼间都带着浅笑：“吾不喜杀生，何况他失了两条臂膀行动不便，少不了要沦为其他妖怪之饵食。你可懂了？”

　　阿阮这会儿却是明白了，杀人何须要亲自动手？将之利刃除下，哪还有半分可厉害的？这人眉清目朗，端着善意好相与模样，心思却是沉得很。她看了眼一片寂静的林子，方才所见所听似是一场梦般。这清净中不知藏了多少凶狠、恶毒，许是因为身边这人，才消停下来。

　　只是阙明上神却不似她们急着回重华，夜幕落下，四人围着火堆而坐，也不知他从哪儿寻来的漂亮丫头呈上了红煨熊掌，香味扑鼻。他看了她们一眼，笑着张罗她们一块吃。阿阮虽是腹中空空，想起那黑熊丑陋模样直泛恶心，红鸟与红舞不贪人间鲜味，闭眼打坐。

　　“这等美味，不懂欣赏，实为憾事。”这天下间美酒佳肴绝色佳人，无他不爱。他不过是因着余生而来的好运气，做了这老不死的神仙，人间何其有趣，只是日子久了未免孤寂。

　　夜寥寥几何，月挂树梢头。阙明听得远处传来响动，仍装作熟睡模样。前方之人先是惊于他不理会，既而似是明白什么般，低笑出声。与眼前这三人来说，一切都未发生。许久，他才睁开眼，他倒要瞧瞧东极重现的六界，要变作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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