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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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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川与石玉儿成为往来西域商队的传奇,一共十余年,没人能动得了他们这队伍,找上门来的匪盗,从没得手过。这样纪律严明的商队,替章老爷赚进大把大把的银两。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一来章老爷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二来杜子川夫妻二人,自觉恩情也还报够了。护送完最后一趟旅程,返回洛阳之时,已到了秋收季节。章老爷的儿子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无意继承父亲留下来的商队生意。杜子川本就是不计较金钱的人,也不愿意接下商队,章老爷无法,只有将大笔银钱发给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伙计,散了人马。
这些年来,章老爷待杜子川夫妻不薄,二人已经积攒不少银两,要置几亩田地,买个农庄都不成问题。只是二人想游历天下名山大泽,并不想过定居的日子。在过农历年时,杜子川夫妻特意向章老爷、孙大夫这两位恩人拜年,并且讲明二人将离开洛阳游历天下。后来众人知晓此事,纷纷宴请饯别,等到真正能成行时,都已经是三月了。
杜子川将章老爷所赠的宅邸还给他。拨给他的一男一女,日久生情结为夫妇,石玉儿给他们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还他们自由之身。二人打点好一切,带上简单的行李,开始他们的游历生活。
暮春三月,百花盛放,草长莺飞的江南正是繁华的时节。二人从未到过江南,打定主意要到那江南烟花繁华极盛之地,好好尝遍美食,走访扬州、苏杭,看看名满天下的黄鹤楼。
二人租了一艘画舫,顺着运河,从洛阳出发,沿途赏玩,直下扬州,生活过得比神仙还自在快活。
扬州是个漕运汇集的枢纽,极为繁荣的都城。天下货物南来北往都须经此处转运,连远从波斯大食而来的色目人都多到不行。石玉儿本来就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到了扬州就想多待一阵子。杜子川却是天下美景都不及妻子一人的傻子,只要有佳人相伴,在哪都无所谓,只要石玉儿愿意,就此住下也无妨。
扬州有个美丽的别名-月亮城,在那柳绿桃红的运河畔,多少文人骚客、歌舞妓女流连忘返,才子佳人风流韵事多有所闻。月夜下,隔几艘画舫正传来琵琶、笙萧婉转的乐音,似有歌姬吟唱扬州诗人张若虚的名作-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遶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祇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意借春、江、花、夜咏月,讲人生、讲离愁、相思,歌姬声线清越婉转,又带几分哀戚。夜里四周寂静、一轮明月孤悬,虽是初夏仍有凉意,歌声在河面上,借着水面广阔,悠扬传递,荡气回肠,令人动容。
杜子川此时正在画舫内整束行囊,计算船资,打算明日下船,好好满足石玉儿的心愿。石玉儿一人独凭倚在画舫的栏杆处,一只白玉般的手,撑着头遥望天上的月亮。今晚月明星稀,凄婉的歌声,声声敲人心扉,到了伤心动人处,一双美目蒙上一层雾气,悄悄流了一脸泪。
岸边的杨柳树下,月夜风露中独立一人,静默的听这伤心曲调。此时月华明亮,映照水面,清寂更甚。聂司炎与秉彝四处游历,恰恰也到了扬州。秉彝还小,早早睡下,聂司炎却是睡不着,出了客栈,顺步到河道,听闻伤心歌声,停留脚步,伫足聆听。聂司炎心中哀叹自己千百年岁月悠悠,日复日、年复年,竟如江月年年祇相似。这些年若无一个孩子的出现,根本千年如一日,白活这些年。举头观看孤月,心头一阵凄凉。歌声余韵已歇,聂司炎低下头,欲转身回客栈,值此目光转移之际,停靠岸边的画舫之上,一名白衣女子满脸泪痕,瞬间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是她?」聂司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远在凡间的扬州,居然有一名女子像极梦中时常出现的身影。彷佛五雷轰顶,劈得脑中隆隆作响,他亟欲看得更仔细些。他怕吓着女子、隐去身形腾空至江面,飞到女子面前细细端详。此女美目盼兮,肤白胜雪,周身尚隐隐有不易察觉的仙气浮动,并非寻常凡人,一张清丽至极的脸庞,遥望一轮明月,两行清泪,没来由的竟引得聂司炎一阵心痛。
「玉儿,怎么啦!不开心?白白落了这么些泪?」
杜子川整理完,出来寻石玉儿,见她满脸泪水,心疼得不得了,拿出自己的手帕,一点点给擦掉泪水。他紧紧搂住妻子的肩膀,石玉儿缓缓靠在杜子川厚实的胸膛,只是垂泪不语。
「谁惹妳伤心?可是为夫的有错处?玉儿妳要打要骂都好,就是别一个人掉眼泪。虽然是四月天,夜里还是冷,我们进去吧!明天起我们住客栈,向小二哥打听打听,哪有好吃好玩的,我陪着妳,想吃什么逛哪个地方,就去尝鲜玩耍可好?别伤心啦!妳再哭,我连心都给妳哭碎了。」
杜子川低头俯看石玉儿,一脸伤怀,将两眼哭得红肿,料定又不知是哪桩,勾引得妻子伤春悲秋,暂时也难平息。暗暗叹气,要妻子现在挪步,难如登天,还是自己抱着妻子快点。
「我抱妳进去可好?」
话说完,一把抱起往画舫内走去。
聂司炎人飘在半空中,看到石玉儿夫妻恩爱,做丈夫的,如此温柔细致、全心全意。细瞧二人相处的情景,竟是痴了,人似被下了定身咒,半晌都动不了。这女子的面容如此似曾相识,却是他人妻子?虽然与此女从未谋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心头不知为何还是一紧,满满不是滋味,心情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到底哪一点多些。
难道是羡慕他人恩爱?自己亦有瑶姬为妻,可惜他连那个当丈夫的百万分之一都做不到,人家夫妻恩爱实属应该。本是个勘破世情的仙人,偶然巧遇不该受影响。长叹一声,夜已深,秉彝还小独自一人,恐怕醒来看不见父亲是要害怕的,还是回去吧!聂司炎甩开纷乱的心绪,飘然离去。
画舫外是伤情的聂司炎,画舫内却是感伤的石玉儿。一首春江花月夜同时引得二人无限伤怀。就算曾经相濡以沫,今日已经相忘于江湖,二十年的分离,就因为一首诗,又再相逢,二人终还是斩不断千丝万缕的纠缠,是缘还是孽,就连上天也不知晓。
隔天清早,石玉儿尤自梨花带雨,挂了两行泪,还在伤心昨夜。杜子川连哄带骗,好容易才劝住了泪,换回一个娇俏可人的妻。二人别了船夫下船,带着行李,踏上扬州这座烟花繁华的都城。
暮春时节离开洛阳已月余,现在四月快五月天,白日气候渐热,街上行人穿着已不厚重。石玉儿也换上轻盈衣衫,一对璧人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全被他们吸引。二人边走边寻找要投宿的客栈,终于找到一间闹中取静的店家,要了一间清静的厢房,安顿下来。
「玉儿,妳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去找伙计做。」
「我都好,子川哥哥叫点你想吃的吧!别净挂记我。」
杜子川拍拍石玉儿的手,微笑点点头,出门找人做饭菜去。石玉儿一人待在房中百般聊赖,推开窗户,想看看外间景致。窗外倒无甚美景,种有几树芭蕉,长得蓊蔚而已。芭蕉树下蹲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娃娃,梳了头、束上发,穿了一身绿绸子做的外挂,这孩子看来家境极好。一个人拿根树枝不知是在掏蛐蛐,还是在挖地里的蚯蚓玩。石玉儿自己玩心也是重,看那孩子有趣,就出声问了。
「小弟弟,你在抓蛐蛐呀!好玩吗?」
那孩子没料到有人,唬了好大一跳,站起身来,左看看右看看没见着人,一抬头,才发现十来步外的厢房,有个漂亮姐姐靠在窗边,兴趣盎然的看他在挖地。
「姐姐我是翻地里的虫,我昨天翻落叶翻到一只好大的甲虫,没抓着给飞了。今天我想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个更大的。」
孩子连说带比的,讲得石玉儿的兴趣也来了,也不绕路,一个翻身跳出窗外,也朝芭蕉树下去。
「姐姐,妳多大的人啦!还翻墙出来,就是给娘亲看到了,定会说妳不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孩。」
「不怕,我不是你娘的孩子,而且我都成亲嫁人啦!我相公不嫌弃我就成了,理他人说什么呢!我们来找甲虫吧!真的有这么大?」
两人就蹲在地上,也不怕脏,一人一根树枝,又掏又翻捡的,认真地找起虫子来。
「秉彝,秉彝,你在哪里?」
「爹爹,爹爹,我在这儿。」
孩子抬头向他父亲招招手,石玉儿回头顺道看了一眼。
「爹爹,我跟这位姐姐在找地里有没有甲虫。」
孩子站起身,奔向父亲,做父亲的一把抱起孩子。石玉儿起身,拍掉手上的泥,朝孩子挥挥手,并向那父亲点头致意,便转身离开。
「姑娘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石玉儿刚刚并未细看,就往自己房中走去。突然被叫住,只有停下脚步,旋身回应。她心想这年头男子搭讪的招数彻老套,谁都似曾相识。之前往西域,偶尔换上女装,被陌生人搭讪,都是同样一句。这人连孩子都有了,也要来这一招,绝对是个登徒子之辈。
那对父子走到跟前,石玉儿抬头违心堆出一脸笑意,顾忌孩子尚小,不愿意给那孩子的父亲难堪,并没有出言讥讽。只是抬头这一眼,四目相接,让石玉儿一阵晕眩。似曾相识,真的是似曾相识,这个男子并非登徒子之流,石玉儿心神动荡了一下。
「应该没有。」
烦乱之际,随口回答,又即转身回房。
「姐姐,明天还一起玩不?」
「看看吧!」
石玉儿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