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信札》听空镜

5、突如其来的婚姻

　　“你是说，由于工作人员的失误，我再次成为了已婚的身份？”
　　林秘书忐忑不安地汇报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对面，一双如玉的手指合拢掌中的材料，隐藏在眼镜之后的细长凤眼不紧不慢地向她看来。
　　文彦，同时也是林秘书上司的男子神色自若地开口：“对方是谁？”
　　“啊？”对于上司这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举动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秘书迟钝地询问了一声，这才手忙脚乱地去看婚姻署传给自己的资料，“黎从昕，26岁，职业是一名西点师，有一个初中在读的妹妹……”
　　文彦抬手，示意对方稍作停顿：“是名男性？”
　　林秘书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点头。她也没想到，这位人人眼中将要孑然一身的大老板，最终却是在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情形下，和一名男性成了婚。

　　20X6年的今天，同性婚姻早已合法，那种一谈起同性相恋就避之不及的态度已经很少会在人们中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对婚姻双方由衷的肯定与祝福。
　　不过婚姻这种东西，对她这个生性冷淡的上司来说……林秘书悄无声息地瞄了文彦一眼，对方这会儿正眉头微皱，审视着刚刚传到手中的资料。
　　了解文彦的人都知道，婚姻对他而言，不仅算不上锦上添花，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飞来横祸。

　　文彦的第一场婚姻，结束于晚宴时的一颗丸子。刚成婚一天的新娘姿态优雅地叉起一颗丸子，悠悠地送入自己嘴中，却不曾想，那颗丸子刚好卡在喉间，让她面部青紫地窒息而亡。
　　文彦的第二场婚姻，收尾于观景时的一枚石子。还在度蜜月的新娘心情闲适地跑到悬崖边缘，呼喊伴侣为自己照相，却没料到，那枚石子刚好向后一滑，让她猝不及防地坠入悬崖。
　　而现在，文彦正在经历着他的第三场婚姻。至于结果，仍然未知。

　　“林秘书。”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林秘书渐渐跑远的思绪，“你现在能联系上这个人吗？”
　　“可以。”林秘书怔怔地回，有些搞不懂上司的意图。
　　“那就拜托你了。”漂亮的十指交叉，从容端放于桌上。
　　对面，文彦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一丝烟火气：“我想和对方讨论一下，我们的这场婚姻。”

　　几分钟之后，林秘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确认门被关好后，她回头，放纵自己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道这位黎先生能不能活到和老板见面那天。

　　翌日，文彦来到林秘书所给的地址。他本没打算自己找去，但是鉴于对方口中的“抽不出时间”，文彦最后还是亲身上了阵。
　　看清店名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拉开门，作为装饰的风铃轻声摇晃，蛋糕刚刚烤成的甜腻气息像风一样扑面袭来。文彦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跳。

　　他面色未变，直直地向着玻璃柜后站立的人影走去。
　　“你好。”停下来后，文彦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手里捧着还没来得及放入玻璃柜的草莓慕斯，身材颀长，面容温和的男人回应。这让文彦的内心有了片刻的怔忡——在他的预想里，对方应该是一个胖乎乎的、连指甲缝都隐藏着奶油的糕点师傅。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文彦扶了下眼镜，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玻璃柜中那些诱人的小东西，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有时间的话，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别人眼中举足轻重的结婚与离婚，到了他这里，却成了举手间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既然来了。”眼前的男人，同时也是文彦的第三任结婚对象，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神色如常地开口。
　　黎从昕微微一笑：“不如先尝尝我的手艺。”

　　桌上的草莓慕斯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消灭了大半。
　　文彦捏着叉子的手指刚刚抬起，就因为对方突然冒出的发言而顿住了。
　　“聊聊我们的婚姻？”黎从昕柔声问道。
　　闻言，文彦将叉子放回盘中。放下去的瞬间，他用手指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叉子的方向没有歪斜。
　　黎从昕扫了一眼文彦的小动作，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因为前两次失败的婚姻，很多人都对你之后的婚姻状况不看好。”黎从昕脸上是洞悉一切的笑意，谨慎地选择着最委婉的措辞，“但这并不包括你的亲人。”
　　文彦的瞳孔微微一缩，有点防备地挺直腰背：“你都知道些什么？”
　　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黎从昕好笑地摆摆手：“别紧张，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摆脱源源不绝的相亲。”黎从昕的身体忽然前倾，紧盯着文彦的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而我，作为一名普通的西点师，则想要高人一等的地位与钱财。”
　　他像一只浮出水面的塞壬，低声诱惑着对面屏住呼吸的文彦：“这样的交易，你觉得如何？”

　　黎从昕的发言结束，气氛出现短暂的凝滞。
　　文彦看了会儿面前的草莓慕斯，又将视线缓缓移到黎从昕脸上。对方这会儿正静静地回视着他，似乎对他接下来要做的决定早已成竹在胸。
　　静默了片刻后，文彦张开有些干涩的嘴唇：“可以。”

　　这场交易婚姻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文彦看着厨房中忙碌的身影，在心中默默下了个结论。至少在黎从昕搬进来之后，他的饮食习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常遗忘的三餐也按时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满。
　　“今天没有甜点？”文彦不悦地皱起眉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桌子。
　　黎从昕正在摆放碗碟的双手顿了一下。他头也不回地应道：“今天没有。”
　　文彦心中的不满愈加膨胀。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嘴唇用力一抿：“我想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易。”
　　“是这样。”背对着他的人影点了点头。
　　“那么，”文彦慢条斯理地接道，语调却异常的不容反驳，“我想我可以行使一下身为‘丈夫’的权利。”
　　“我要吃甜点。”他一锤定音。
　　厨房中的人影似乎弓了下身体，仔细去看，还能看到肩膀在隐隐抖动。半晌，黎从昕从厨房里走出，来到文彦面前。
　　他弯腰，温柔又小心地按住了对方身侧的扶手。
　　“那么身为‘妻子’的我告诉你，”黎从昕一眨不眨地看着文彦的眼睛，仿佛对方是世界上唯一能让他专注的人，“不可以。”
　　还不待文彦反驳，他快速地抛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威胁：“你想要这么大了还去看牙医吗？”
　　好久之后，文彦闷闷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算了。”

　　文彦有时候会觉得，黎从昕就像无形无味的空气，不动声色地侵袭到他的生活里。
　　例如他们约法三章的“分房而眠”，在黎从昕搬进来后第三天，就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黎从昕抱着枕头，理直气壮地倚在门边：“灯坏了。”
　　文彦这会儿正弯腰撩起被子的一角。听到这话，他站直身体，不解地皱起眉头：“这不可能，前几天刚刚检查过，都是好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黎从昕无谓地耸肩，视线却分毫不差地落在文彦仅着睡袍的身上，“我想我可以借住一宿吧？我怕黑。”
　　文彦狐疑地看着对方，仿佛听到了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睡觉不需要开灯。”
　　黎从昕似乎被噎了一下。下一秒，他就一边堂而皇之地走入，一边避重就轻地回道：“总之就睡一晚，身为‘丈夫’的你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文彦的性格虽然冷淡，但是对于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向来没有应对的方法。他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怎么情愿地点了点头。

　　黎从昕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文彦已经找到位置躺好了。
　　为了防止和对方产生过于暧昧的举止，文彦特意睡在了床的边缘，几乎与另一端拉出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
　　不过在黎从昕躺下之后，因为重力的作用，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滑向那处凹陷，同时也是黎从昕怀中。
　　文彦的身体僵硬了一秒，接着他迅速回神，扭动着想要从那个温热的怀抱里爬出。
　　他的挣扎被忽然伸过来的手臂制止。坚实的手臂牢牢地环过文彦腰间，黎从昕似乎已经陷入睡眠的声音嘟嘟囔囔地从背后传来——
　　“别闹，快点睡。”
　　这声音像是在安抚一只胡闹的猫咪。文彦心底略有些不满，只是后背传来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睡意，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第三天，接连几天的“停电”之后，黎从昕成功“进驻”到文彦的房间。

　　和黎从昕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年，文彦不仅完全摆脱了相亲的烦恼，也渐渐适应了有另一个人的生活。
　　饭桌上自己钟爱的菜色，睡觉时温暖的另一边，以及每日上班前絮絮的低嘱……这样的生活虽然琐碎，但是感觉上还可以接受。文彦在心中默默地想，头一次对婚姻有了期待。
　　不过这份期待的前提是，没有看到“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陌生女子拉拉扯扯。
　　文彦不太开心地看着挂在黎从昕臂弯里的女孩子——看样子，对方似乎还在念书，正是娇俏可爱的年纪。
　　他的心就像浸到冬天的冷水里，又沉重又刺痛。文彦捏紧手中缠着缎带的盒子，无声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店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向外看了一眼，眼神变幻莫测。

　　黎从昕推开门，就看到满室的黑暗。
　　换好鞋后，他慢慢向屋子中央走近。果然，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黎从昕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即便是这样黑暗的环境下，黎从昕依旧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出的低气压。
　　他有点想笑，却强自忍住了，毕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仿佛忍受不了如此的压抑，沙发那头的人影率先开口：“回来了？”
　　“嗯。”黎从昕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这轻飘飘的回应霎时间加重了文彦蓄积已久的怒气。他霍地站起身，转向对方：“我有话要和你说。”
　　如此激烈的情绪出现在文彦脸上，黎从昕从心底感到惊诧，甚至还有点隐隐的自豪，但他脸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什么？”
　　文彦咬了咬牙：“我想你还没忘记我们的交易。”
　　“那又怎么样？”虽然已经可以预知到结局，黎从昕仍旧有点胆战心惊。
　　文彦对他这个似是而非的态度极为不满，怒瞪了对方几秒，最后喘息着说道：“那么身为‘丈夫’的我要求你，不准和别的女人产生暧昧关系！你的结婚对象只能是我！”
　　片刻的寂静过后，一声大笑爆发在空气之中。黎从昕颤抖着上前，拥紧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一脸茫然的文彦。
　　“我没告诉你吗？”黎从昕强压下不断涌上来的笑意，在文彦呆愣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那是我妹妹小柔，她一直想要见你。”
　　“所以，”看着对方耳侧蔓延而起的红晕，黎从昕掰过文彦试图躲闪的脸庞，“准备好见我的家人了吗？”
　　他挑眉：“这一次，可是十分正式地宣告，我们结婚了。”
　　良久，他对面的文彦，最终忍耐住夺门欲逃的羞意，郑重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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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从昕亲眼看着门外的小男孩摔倒，然后坐到花坛边守着流血不止的膝盖大哭。
　　他正打算做点什么，一个脚步匆匆的人影就闯入他的视线。
　　经过花坛的时候，大概是被噪音所吸引，连头发丝都写着“不食烟火”的男子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向路边那个竭力哭个不停的小男孩。一边看，他的眉头一边悄悄皱了起来，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黎从昕越发觉得兴味，想要看看对方究竟会做什么。
　　几分钟之后，男子抬脚，做出一个转身的姿势。
　　黎从昕心中满满的期待瞬间落空。他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认为自己还是太会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门上的风铃猛地响了起来，本应该离去的男子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欢迎光临。”黎从昕怔怔地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走近了才发现，男子的眼睫又密又长，在透明的玻璃镜片后轻轻滑动。
　　“这个。”细白的手指指向玻璃柜中那块点缀着草莓的蛋糕。黎从昕回神，手忙脚乱地取了出来。
　　然后，他看着男子走向那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地递过蛋糕，之后在对方破涕而笑的声音里，有些羞赧地快速离开了。
　　黎从昕盯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底某个角落涨满了酸涩的气泡，有点甜蜜，又有点不能自已。

　　几天之后。
　　“好的，将我和他登记为结婚对象就可以了，之后我会把钱打过去。”
　　语毕，黎从昕放下电话，抬头看向前方的玻璃门，忐忑地等待起那个即将再次出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