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声频

7、如我所愿

　　不知是不是认床的缘故，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还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我塞给肖想一封信，开心地说：“学姐邀你去‘北约’。”，一会儿是肖想登机前往曼哈顿，我站在检票口朝他比“V”字，一会儿是肖想坐在启灵湖边拼命灌酒，一会儿又是结婚证上傻傻的合照，最后画面定格在离婚协议书上，耳边好像有人恶作剧般，一直重复播放：我们离婚吧！离婚吧！离婚吧……更确切地说，最后变成离婚吧吧吧吧吧吧吧……
　　“啊——”我从梦中惊醒，楼下传来健美操的音乐，终于明白为何“离婚吧”那么苍凉的句子会以如此搞笑的语调结束……
　　睡眠效果差的直接后果就是黑眼圈。我顶着一对熊猫眼下楼，转到餐桌上开始吃早餐。母亲刚从厨房出来，看见我这副模样，立刻嚷嚷开了：“女人要对自己好，特别是未出嫁还是奔三的。我都不忍心看你，鸡窝头，熊猫眼，哎呀呀，真是要恨嫁了。给我吃快点，待会带你去美容院。”
　　“唔……又不工作，用不着。”我自顾自地吃馒头，朝着母亲摆摆手。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扯住。“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我唉声叹气地吃完饭，趁着母亲收拾的空档，迅速地跑到父亲的书房。自从迟桂转手后，父亲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我这个做女儿的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帮凶，但是说实话，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那么做，该来的总会来，不是吗？
　　父亲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翻阅报纸。阳光自落地窗中倾泻，笼罩在他宽厚微曲的脊背上，我一直看到那丝丝银发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悄悄地退了出来。
　　我肯定很久没有去美容院了，不然我怎么不知道美个容居然可以从早上8点捣鼓到中午12点半。我着急地把母亲丢在那里，然后拦上的士往广芷赶。
　　国外这几年，我只从报纸上看到过广芷的消息。四年前，业界巨头之一迟桂易主，附属室内设计公司广芷也随之被吞并。而我的父亲徐循正是迟桂的前任董事长，我是广芷的创始人，肖想则是两个公司现任董事长。

　　广芷终究是变了，我几乎不能认出它原本的模样，唯一不变是它的专职，也不知该不该庆幸。
　　我穿过旋转门，走到前台说：“您好，我找肖老板。我姓徐，之前有约定今天碰面。”
　　“对不起，徐小姐，没有预约信息。”前台小姐礼貌地回绝我。
　　“我和肖老板昨天达成的协定，可能要麻烦您询问下上司。”
　　“是徐理智小姐吗？您好，我是董事长的特助，我姓刘。”电梯拐弯处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朝着我微笑。我点点头。“这边请，总裁在三楼会议厅等您。”
　　我沉默地跟着走进电梯，然后顺从地跟着走进会议室。
　　“现在是13:10:07，我以为你不来了。”肖想坐在尽头的主座上，翻看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他今天着一身漆黑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神情淡淡，眉目依旧。我莫名有种恨恨的感觉。
　　“我想先看看广芷现在的具体状况，以及将要转手的买家资料。”我拉开他正对面的椅子坐下。隔了一张桌子，真是段让人舒服的距离。
　　“昨天是骗你的。”他说。
　　“什么？”我挑了挑眉，“所以你想把广芷还给我？”果然如此。
　　“你想多了。”
　　我一下气结，自作多情也莫过于此。那厢他正好翻完文件，抬头看我，有一瞬的愣怔，然后他轻笑：“找你摊牌。”
　　“恩……首先申明我不是特意打扮的。”我环着胸傲然道。
　　他停了一会儿，沉着嗓音说：“十三，四年前我做的唯一对不起你的事就是给了你离婚协议书。”大约是看见我眼里的不耐，又蹙眉道，“你不信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处心积虑接近的你，是我把你引入迟桂，是我利用你的感激逼你和我结婚，而你只是收回了本来就属于肖家的公司。你能有什么错呢？”他看着我没有接话，我继续说：“肖想，你不用有负罪感。我以前为你做的事就当做是徐家在还债……”
　　“还债吗？”他不屑地勾唇，推开面前的文件，往沙发里一仰，说，“我正巧不是占便宜的人，你又未免还得太多。”
　　“是刚好。爸用当初从肖家拿走的钱创办了迟桂，害伯父……之后他每年都有寄钱给肖家，迟桂在成为业界巨头后易主于你，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算是两清。第二，我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是喜欢你的表现，心甘情愿，你感激我，娶我为妻，帮助我，照顾我，已是给我最大的回报。第三，婚姻也好，合作办企也好，我和父亲承受的背叛又何尝不是你和伯父受到的呢？第四，我在国外的这四年，你帮我照顾爸和妈，相较于我给你的帮助，早就绰绰有余了。怎么，肖老板做了这么久的总裁，连账目都算不清楚吗？”
　　“恩，有人算，我又何必记挂。”
　　“这倒是。是我疏忽了，肖老板家大业大，自然是雇得起人算账的。”
　　“不是，我说的是你。”
　　听罢，我蹙眉道：“我和你现在并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
　　“你未嫁我未娶的，有什么不可以。”他低头啜了一口咖啡。
　　“我既不屑当小三，又不喜吃回头草。”
　　“哟，这是吃醋了吗？”他笑意吟吟，黑眸里仿佛有涟漪。我立时怒意上心，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说：“肖想！我今天不是来听废话的！”
　　他敛眉，无奈地弯了弯唇，说：“我一直都在说正事啊。十三，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把。”我紧了紧背包的带子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看，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啊。肖想，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到你，但也从未后悔过离开你。”回国后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们都变了，早就不是大学时候了。请你别再站在哥们的角度和我说话，我瘆得慌。”
　　他无谓地笑了，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好，那就站在朋友的角度。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恨我吗？”
　　听到他说会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复又坐回椅子上，回答道：“我上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些朋友，四年前去国外，他们帮了我不少忙。现在在一家企业工作，待遇和工资都不错。恨你吗？与其说不恨了，还不如说不去想了。”我撩起落在眼前的发丝，“人的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刚刚到国外的时候，经常做梦，梦到很多以前的事情，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每天倒头就睡，睁眼就起，等到真正空下来的时候，已经不会经常想起了。对了，昨天看到的是你的女朋友吗？我还以为……”
　　“怎么，不是你安排的那样，你不满意了？”他忽然站起来，冷笑道，“凭什么我肖想就活该吃回头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圣母玛利亚？你给我什么，我就一定要感恩戴德地接受？！徐理智，我不需要一个百依百顺、无私无畏的妻子！我需要的是……”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不合适，所以离婚了。”我死死地掐着搁在膝盖上的手，咬牙道。
　　“我以为你想知道的。”他突然又恍然大悟，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有离婚，我们……”
　　“肖想，我和你都过得很好，以后也会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努力笑着说。
　　他蹙眉看我，忽然把头侧到一边，很快，又转过来，仿若深情地将我望着，然后慢慢地勾起一个笑容。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我站在街上朝他喊：
　　“肖想，我知道你喜欢李清韵学姐，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我……我当你是朋友啊！”
　　那时，他看着我，也是这般，好像能把我深深地溺毙在他的目光里，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个灿烂的自信的笑容，他说：“谢谢你，小学妹。”而这一次，他也隔着同样的一段距离，远远地说：“谢谢您，徐小姐。”他低头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桌上的文件夹，然后拿起来，朝我颔首，礼貌道：“如果徐小姐针对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为有任何不满，请您联系我的助手，刘特助将为我全权代理。所以，请您，不用顾虑会再见到我。告辞。”
　　我等他出了会议室一分钟后，迅速地从包里取出太阳镜，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走下楼，走出广芷，然后在街上疾走。可没走出几米，眼泪已经落下来了。他说，谢谢您，徐小姐，还说，请您，不用顾虑会再见到我。刚刚他明确地表态，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我和他的告别历时四年，到今天终于落幕。从此，朋友终究沦为路人。一开始就该知道的，断了这份友情等于断了一切联系，我该知道他是会很难过的。我选择陪在他身边，选择离开，都是希望他能够真正的幸福。现在的他拥有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一份两厢情愿的爱情，身边也有两肋插刀的挚友和伙伴。只要我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不会再有人能揭开他的伤疤，只要没有我，他就会过得很好。难过一时是在所难免的。我该知道的。然而，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