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阳春面》上官危危

3、三碗面

　　远远得便能听见震耳发聩的铁蹄声，气势磅礴，绕是闺阁姑娘也会热血沸腾。

　　班师回朝的大军还未看见，百姓就热喊起来，为得胜回朝的王爷和大将军，呼喊声和口哨声嘈杂，不少妇人姑娘朝中央撒花，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待军队走得近了，景阳春能远远看见一匹黑马在前与宣武将军并驾齐驱。黑马上的人一身银甲雪亮，头盔上的红缨飘荡，那人脊骨笔直，小小年纪便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

　　慢慢近了，景阳春的心扑腾扑腾跳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人的眉眼完全和记忆中的一致，又大相径庭。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性感，这些都和裕王一样。不一样的是，这人肤色微黑，俊美冷清，孤傲从容，在人群的欢呼鼓舞声中沉默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与上辈子轻浮猥琐、极爱面子的裕王天差地别。

　　景阳春呼吸滞了滞，上辈子被裕王用那样的手段抬进王府，她从一开始便是认命的。王府中妾室极多，又有各色舞姬，她不屑与人争宠，日日装聋作哑，行为懦弱无能。

　　因为她看不起，所以从未注意过裕王的样貌。她不过装了一两次软懦愚笨，裕王便对她失去了兴趣，之后就更难见到他了。

　　今日细看，不得不承认裕王的模样俊美无双，哪个女子都抵挡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从军营中磨练出来的气质，与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世家子弟相比，当真是世间少有的文武双全的英雄男儿。景阳春对他的印象顿时被推翻了，至少现在的裕王才真正是值得钦慕的男子。

　　程昱铖并未因有莫大的战功而走在队伍最前面，反而和宣武大将军曹盛亲密地并驾，没有做为王爷的傲气。曹盛年有四十，身材高大伟岸，他眼斗大如铜铃，络腮胡子如刺一样扎在脸上，半生戎马中磨砺出来战场上厮杀的煞气令人生畏。敌军听闻曹盛之名便腿脚软了三分，再见到如同阎王的他，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景阳春对曹盛的印象只停留在赫赫威名上，因着上一辈子程昱铖不喜和武夫打交道，是以知之甚少，后来因为朝堂之事，程昱铖更是和曹盛成了冤家对头。

　　这辈子两人为何关系如此亲密，她实在想不透。不过，程昱铖在她重生之前已经被太后养在膝下，或许说明了她回来之前这世界已是大变样了。

　　秦珲见小表妹盯着楼下的那人看，眸子熠熠生辉，不喜地蹙了蹙眉。

　　马背上的裕王程昱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去，面馆二楼的小姑娘梳着花苞髻，两眼贼亮地盯着他看，小嘴微张，一脸的开心与崇拜。她小小的脑袋搭在美人靠上，圆圆的大眼睛初有以后的美貌，嫩嫩的脸蛋稍显单薄，像饺子而不是胖胖的包子。

　　他嘴角弧度忍不住越来越大，眸光渐深。

　　真好，这辈子又遇见她了。

　　楼上的景阳春心底胡乱扑腾几下，魂魄差点被裕王那幽深的黑眸戏走，脑海中全是他方才那温暖儒雅的笑。那样的笑容，如三月春风，如旭日阳光，让人挪不开眼。

　　“表妹……”

　　秦珲声音饱含委屈，小心翼翼地叫着她，仿佛被遗弃的娃娃，完全没有那个沉稳的模样。

　　景阳春被人从旁叫醒，转过头看到秦珲拉着自己的衣袖，拿起了个甜糕递到眼前，蹩脚地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小脸红扑扑的，跟熟透了的苹果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啃上几口。她接过甜糕塞进嘴里。

　　“谢谢珲表哥。”她拂开秦珲拉着衣袖的手，顺势趴秦氏怀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乖乖巧巧地靠在秦氏身上。

　　秦珲并没注意到她的疏远，反而为她接了那块甜糕高兴，他低头看了看小表妹的脸，她低垂着眉毛，似乎有些累。他识趣地踱着步子坐回了向氏身旁，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极了书院中的老夫子。

　　景阳春小脑袋搭在秦氏臂弯里，动了动小屁股，挪了个最合适的姿势，从美人靠的缝隙中看到裕王的身形越来越远，最后穿过内城城门消失不见。

　　她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毕竟那段经历存在过，往日看不上他，可如今他如此出色，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不过，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并不会因为方才生出的那一点儿好感而继续与人做妾。

　　这辈子，再也不想进那个虎狼环伺姬妾成群的裕王府了。

　　她宁愿找个老老实实的书生远远地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求他富贵腾达，只求不要像上辈子那样的裕王，群花环绕，她的夫君还要与人分享。

　　这边，向氏回过神儿，抱紧了瑧哥儿，叹口气道，“裕王真是个英俊秀美的人儿，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气势和能力，怪不得百官交口称赞。”

　　她瞄了眼秦珲，心中想着他考上状元郎巡街的样子，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说不得比今日气氛更加热闹。如此想着，她低头亲了亲瑧哥儿的脑门儿，“瑧哥儿快快长大，以后像裕王那样风光无限。”

　　瑧哥儿笑得流了一下巴的口水，有力地配合着挥舞了几下拳头，立即把向氏逗笑了。

　　秦氏用她的绣兰花杭绸素白帕子擦去瑧哥儿的口水，笑道，“我只盼着他姐弟俩儿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臂弯里的景阳春听罢，眼睛一酸，掉出一串泪珠子。

　　……………

　　月光似银，轻纱笼罩，景宅中除了管家方老伯仍在后院做活，其余人已经歇下了。

　　秦氏哄瑧哥儿睡去，又瞧了瞧熟睡的女儿，方才安心地回了屋。

　　屋中，黄梨木雕团牡丹杜鹃床头案上放着貔貅金顶香炉，炉中燃着犀角香。一旁脚踏上摆着黑皮靴，樟木祥兽虫草纹路拔步床挂着鸳鸯戏水纱帐，景绅苋已经卧在玉枕上，看到秦氏进来，赶忙将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案上。

　　秦氏见丈夫猴急的模样，娇嗔了一眼，转身去仕女浣纱梨木屏风后沐浴焚香。爱美的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哪怕丈夫再猴急，也不会匆匆了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秦氏褪了衣服坐进满是花瓣香油的香柏木浴桶中，香味缭绕。

　　她舒舒服服地椅在头枕上，正要解去一身的疲乏，蓦地，被抱了个紧，桶中水花乱溅，惊地她尖叫一声。

　　她回头一看，是景绅苋在卧房中按捺不住，三两下褪了白蚕丝睡袍，跨进浴桶中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虽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日日保养不断，皮肤白嫩丝滑，比京中最好的绸缎还让景绅苋爱不释手。温热的水氲蒸红了妻子的脸庞，当下她蹙着眉头，圆眼瞪着他，又是另一番风情。

　　“见到裕王了，嗯？”景拿香胰子擦秦氏的美背。

　　“嗯，”秦氏微微颔首，享受地趴在浴桶边沿，“囡囡已是看呆了，饶是我，也觉得世间怎么有这么出色的孩子。若是囡囡上了心，不知自己身份，到底会撞个头破血流的，你也知道她那倔脾气像极了你。”

　　想到景阳春自小的倔脾气，景绅苋微笑着说，“囡囡那么小，怎么会记得！”

　　秦氏看看自己的丈夫，他是她亲自挑的，虽然是商籍，嫁与他是贬了自己的身份。但他样貌才能样样出色，还能够把她疼在心眼儿里，比着外强中干的官宦之子强太多。如今儿女双全，丈夫又视自己为珍宝，自然极为满意。

　　不过，她想到今日看到的盛况，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那马背上的孩子被曹将军衬得单薄了些，模样那么好，可在波云诡谲的宫中朝不保夕。她心眼儿里是极为喜欢这位少年王爷的，亦是忍不住为他担忧，可更怕景阳春真的将他放在心里。

　　“裕王如今风头过盛，总会招那人猜忌的，不是个良人。”

　　景绅苋倒不这么认为，这些年来受了裕王的恩惠，多多少少知道裕王的手段，完全不像是孩子的作为，非常人是不能比的。看着妻子愁眉紧蹙，细嫩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裕王可是个明白主儿，自会知道功成身退，你这还没当上丈母娘，就操上女婿的心了？”

　　听他如此打趣，秦氏嗔怪地捶了下他硬梆梆的胸，满脸的娇柔羞涩，瞪着美眸嘀咕道，“裕王再好，也配不上我们囡囡，你瞎说什么呢！”

　　她娇柔无力，小手如棉花捶在他胸口，他的眼神一黯。

　　“只要囡囡欢喜，什么样儿的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