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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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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by的场
时光是种会让人困倦的东西。
围墙上暗色的细长影子摇晃着时隐时现,拉出参差不齐的合式形状,在脚边投下昏暗的一片,又悄悄流淌开。
熙熙攘攘夏季蝉鸣如涨潮般从不知何处的遥远地方席卷而至。
凄厉的有如在祈求,又大概只是绝望于无法挽回的消逝。
有一点喧闹,又莫名让人觉得平静。
的场微微仰头,望向那一片静谧摇曳的树林。
薄暮时分的习习凉风在指窝间翩跹着,绕过手心缓缓沉浸于心脏深处。
在空气间流动游走的时间仿佛由此平缓下速率来。
连呼吸节奏都能缓慢几分。
这也不算多么值得称赞的事。
他肩膀晃了晃,从围墙边直起脊背,弯曲的腿径直放下,鞋底踩在泥土上印下不怎么清晰的横纹,渐渐向前延伸。
身后白衣的附着面具的黑色身影也跟着飘散而去,在他身边隐去。
有牵着幼童的妇女提着满载的篮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有上班族提着简朴严谨的公文包,吸着香烟悠闲的踱着步子。
有附近国小放学的孩子们嬉闹着从他背包边撞过去,笑容天真的看不出善恶。
小孩子么。
的场伸手扶了扶险些滑落到手腕的背包,侧了头,望向那发出喜悦笑声远去的一群年龄相近的孩童,唇角没什么情绪的勾了勾。
脑海之中勾勒出一个有着茶色碎发的孩子漂亮的眉眼,让他略微恍了恍神。
那个孩子。
或许,有着必须在意的理由的孩子。
上次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甚至那孩子也不曾对自己留意,也更没来得及开口问出名字或是别的会让他感觉到好奇的东西。
下次若是能够遇到的话。
他不由自主的脚步顿了顿。
视线落在不太远的开放场地上,正在草丛上的秋千架边嬉闹的小孩子之中。
细碎的稚嫩嗓音说着不太符合常识中孩子该有的所谓天真善良那种美好品质的话,由悠悠晚风送入耳中。
「骗子夏目,不要过来,骗子才不可以玩秋千呢。」
「大骗子,总是说谎的家伙,我们才不会跟你玩呢。不许偷看我们玩秋千啦。」
「你应该去和那些你看到的奇怪东西玩嘛,总之不要过来就好了。」
「大骗子,说谎精夏目贵志,不要和你玩。」
孩子这种生物,大概是天真到极点,又残忍到极点的存在。
的场皱了皱眉。
瞳孔中映着的,是站在那一群扮着鬼脸说出不讨喜的话语的孩子们对面,那个茶色发丝容颜清丽的孩子沉默低头的模样。
没有哭泣,也没有反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着,套着宽大衬衫和长裤瘦小的身体在夕阳绚丽光色里拖着长长而又寂寥的影子。
的场安静的站在那对比强烈的画面外,注视着那孩子小巧精致的五官,脑子里浅浅陷入某种无关的细节中。
话说,是叫夏目贵志吧,那个孩子。
那个姓氏啊。
传说中的某个人物所拥有的各种传言在记忆里飞快闪现,他思绪不自觉游移开。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点能够让人燃起兴趣的联系。
不过,不管如何,都是能够去在意的理由了。
他想着,轻笑着弯了弯唇,回过神就见那群喧哗的孩子们似乎被各自的父母带领着离开游乐场地归家,而那孩子依旧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到那些吵闹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抬起头,走过去坐上了空无一人的秋千。
小小的一只坐在略有点宽阔的坐板上,那孩子双手小心翼翼的抓住绳索,细瘦的脚扬起,在空气里划出来回摆动的弧度来。
那孩子正对着他的瘦弱背影陷落在树影斑驳里染上不鲜明的孤寂,影子变换着不断拉伸。
回荡的弧度渐渐缓下去,那孩子又踩上菜地,向前一蹬,重复着让秋千运动起来。
那的确是,只要看着,就能体会到孤独的画面。
的场挑了挑眉梢,脚步放轻,不动声色的走到那孩子背后,伸手握住又一次几乎要停止晃动的绳索,稍使力往前推动。
仿佛是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那孩子猛然回过头,琥珀色的眸子写满惊讶与忐忑,眼眶还湿润着,眼角还噙着眼泪,睫毛也还挂满水珠。
一个人开始哭泣了呢。
的场眼神闪了闪,注视着那孩子夹杂着疑惑与犹豫,怯懦的复杂神色,手中动作稍作停顿,对着那孩子,唇角扬起一个算是友善的笑容。
「你…」
而那孩子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充满惊俱的琥珀色眸子紧紧盯着他身后的方向,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身体颤抖起来。
白衣的身影在他身旁现出形体,空洞毫无起伏的黑色眼睛盯着那孩子更加苍白的脸。
果然看得见。
这个名叫夏目贵志的孩子。
他唇角的弧度终于染上了一丝兴味与愉悦来。
「这个是叫做式神的妖怪,你看的见,对吧?看得见,那些被称为妖怪的东西,对吧?」
不待那孩子开口,的场微笑着俯下身,伸手抚上那孩子柔软的发顶。
「我也一样看得见哟。」
那是决定性的话。
那孩子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呆呆的望着他,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唇瓣翕动着好似要说出什么,却又因过于激动无法发声。
想说些什么呢?他猜测着,笑容不减。
无论怎样,那孩子,都应该会高兴吧,眼中的世界,终于得到了他人的肯定。
的场眼神稍微柔了几分,正欲再开口,身旁静默的式神突然出声。
「静司,即刻返回别馆,有要事。」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看样子没办法多和这孩子谈谈了。
的场眉头皱起来,眼神降下温度,最终也只能对那孩子无可奈何的嘱咐了一声。
「明日中午在这里见面,可以吗?我想你也会有很多事情问我,对吧?」
没给那孩子开口的机会,的场转头向那等候回答的式神给予了答复,快速离开了那片宁静的场地。
那孩子一定会来的吧,他想,没有再回头。
part by夏目
他有一个秘密。
第一次寄住的家庭在热闹的市区,所居住的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公寓,某一层楼楼梯口转角总有一个蹲在地上背对着经过的人发出嘤嘤哭泣声的长发姐姐。
「咦,叔叔,那个姐姐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里哭呢?」
他惊讶的扯扯身边男子的衣袖,指着那长发女孩的方向不解的询问。
「哈?女孩子?贵志是看错了吧?没有那种东西哟。」
「可是…」
「好了不要说这种话了,跟我回去。」
男子面上露出应对小孩子的敷衍神情,扫了那角落一眼就快步拉着他的手走上楼梯。
他就茫然的偏着头看着那个姐姐所在的地方,身体被迫移动着,视野慢慢缩小直到连头发丝都完全看不到的地步。
然后一个人悄悄的想。
他们,看不见吗。
第二户家庭居住在稍微偏远的山上,是一座老式古典的双层和居,一层的天花板上偶尔会探出一个有着黑色皮肤奇怪形状的生物,望着摆放整齐的餐桌发出不讨喜的呼嗤笑声。
「那边有好可怕的东西…」
他抬起头,望着那面目诡异的生物有点害怕的想要逃离,被面色不渝的妇女冷着脸斥责出声。
「不要说这种谎话哟,乖乖坐下来吃饭。」
他看着那个可怖的生物身躯蜿蜒的从天花板爬下来,向他所在的方向靠近,终于忍不住哭着从满座的餐桌边逃离,无法顾及身后妇女语气不善的阻止。
「喂,贵志!真是的,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我可没看见天花板上面有什么东西啊。」
「大概是想受到关注吧?毕竟至亲的人都去世了吧。」
「不管怎么样,小小年纪说谎都是不可以故息的。」
他抹着眼睛,缩在房间的角落中,隔着薄薄门板,耳边还能听到从客厅传来的不甚清晰的议论纷纷。
他用力把身体蜷缩起来,然后想。
他们,看不见吗。
第三户家庭居开了居酒屋,一年四季洋溢着酒香,因此也总能看到各种各样有着奇怪形貌的生物来来往往。
他站在玄关边,看着身着和服的有着牛头颅的家伙哼哼着循着酒香走了过来,惊恐的跑进屋子里用力关上门,逃进房间里瑟瑟发抖。
正堂中工作着的中年夫妇烦恼的皱起眉,小声议论。
「这孩子是怎么了呀?总是这个样子,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那么惊慌。」
「不知道哟,我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听由美说住在他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呢,总是说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让人头疼啊。」
「呀,老是这样也确实伤脑筋呢。」
他把被子盖过头顶,听着那细细碎碎的声音,默默地想。
他们,看不见吗。
是啊,他们看不见。
无论他在多少个家庭中辗转流离,又甚至是被送进孤儿院,又或者换了一个又一个学校。
他们看不见。
善意的猜测终于变成了恶言恶语,无奈的笑容终于变成了不耐烦的厌恶眼神。
「这孩子可真是,满口谎言啊,太不讨人喜欢了啊。」
「小小的年纪一点也不诚实了,可真让人头疼。」
「我家的美子要是和他在一起玩说不定会被带坏,那样就麻烦了。」
「对啊,我家的工史也是,以后得告诉工史不要去和那个孩子接触了。」
「我家的也是呢,看来要好好告诫一下呢。」
言语是锋利的刺。
他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方,都有附近的孩子们被自家的父母警告着,开始疏远他,嘲笑他,将他当做玩乐的笑话戏弄。
「大骗子大骗子,夏目是大骗子。」
「不可以和你玩,你是谎话精。」
他们看不见。
所以他看见的楼梯边的姐姐,天花板上的诡异生物,教室角落里的黑色生物,沙地上的巨大头颅,对于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的他们而言,都是谎言。
但是明明,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啊。
楼梯边也好,天花板也好,沙地也好,明明,他们就在那里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能够看见。
为什么,没有谁与他一样,可以看见呢?
他有时坐在秋千上,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低着头流着泪,这么想着。
有时缩在房间的窄小角落,避开寄住的家庭的人复杂的目光,安静的哭泣,这么想着。
如果存在那样一个人的话。
如果这世上,有个人可以与他看见一样的东西,可以证明他眼中的真实的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
不算宽敞的房间中所有窗帘都被完全拉上透不出多余光线,书包散乱的扔在一边。
夏目整个身体都匍匐着,额头靠着冰冷而又空荡的地板,将手臂圈过头顶全身缩成一团,肩膀抖个不停。
安静的能听见空气流逝的环境。
透明晶莹的水珠从他眼角滴落,一颗又一颗,落在地板上折射出点点微光。
“你看的见,对吧?叫妖怪的东西。”
那句话就在脑子里回放,那个沙哑的音色仿佛刻进了骨骼里那样深刻。
「静司哥哥…」
他轻唤出声。
皮肤触及的冰凉渗透进躯体中,仿若能够冻结血液,令心脏失去跳动的生命力。
父亲在世之时告诉他,那是个秘密。
是的,那是个秘密。
名为夏目贵志的人,可以看得见传说中的,人类所无法见到的非人之物,妖怪。
夏目曾经懵懂,茫然,然后怀疑。
直到这一天的傍晚,那个有着黑发和红眸的少年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我也可以看见哟。」
简单发音的几个字,组合成了并没有多么复杂的话语。
而那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所能祈求的全部。
我没有说谎。
我看见了。
静司哥哥也看得见,对吧。
他想,又把身体缩紧了些。
眼泪顺着地板间错乱的缝隙流淌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