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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二十八 章 巡查(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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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其人,生了一副永远都令别人信任不起来的脸孔。一双眼尾上吊着,隐约中透露着一股狡猾。但其样貌却也算不上令人反感,与郑准主动发出的疏远气息不同。别人看到周修,往往会自己主动的不想去接近。
他长了这样一幅面貌,在仕途上其实有些吃亏。但他顶着这样一幅不被人信任的面容,仍能在浙南呼风唤雨,不得不惊异于他的手段。
郑准跟在柳瑾与周修的身后,用余光巡视着跟着周修前来迎接的队伍中是否有那日赠他一个窝头的“恩人。”
果然,在一排二等甲兵排列的队伍中,郑准明确的找到了那个人。那人显然早就认出了郑准。眼神中透露出惊讶,了然,却也仿佛看到了希望。只是聪明的依旧站在队伍中不动生色。
直到一行人行至了周修准备的行馆,要替柳瑾等人接风。说是接风,但整个行馆内可谓简陋至极,到处透露着一股被水浸泡后木头发出的特有的霉味。
若不是因为早便知道周修在水灾之后依然在他的浙南使府里过着养尊处优,不管黎民死活的逍遥日子的话,只怕看着眼前这一派萧索的景象,定然要先感叹一句辛苦的。但此时既已知道了周修的德行,却看着眼前这些几近腐败的房屋,柳瑾心中一直充斥着一股鄙视。
周修真心会做戏。因为即便昨日他们几人暗中调查时,也极少有房屋能破坏成这个样子。水灾已经过去了几天,有些房子已经差不多干透,若说此时还能有被水浸湿成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柳瑾按照临行前流飞教的法子说道:“周大人,我见这里如此凋敝,但为何不见周大人开仓放粮啊。”
那周修微微一笑,说道:“派粮的地方实在过于嘈杂,不符合丞相大人您的身份,怕脏了您的眼。”
柳瑾心里想道:是怕脏了我的眼,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在放粮。
“无妨,我此次前来便为的是赈济灾民,接风洗尘什么的就先算了,你先带我到放粮的地方看看。”柳瑾板着脸,语气十分强硬,自露了一股威严。就连郑准也讶然于柳瑾的威严。
那周修见实在搪塞不过,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转头对柳瑾说道:“那就请丞相大人移驾吧!”
***
放粮的地方不过与方才那处行馆隔了一条街,柳瑾从流飞的眼中看出了,这个地方正是昨日流飞与怀王遇险的那条街。方才路过的那条阴郁的小巷,正是流飞击杀那十几个黑衣人的地方,只是此时已经干净如初,仿佛昨日躺在地上的那十几具尸体只是流飞与怀王的臆想。
只是过了方才那条小巷,转过一个拐角,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不同于那条阴郁小巷的景象。
难民们一个挨着一个的,井然有序的站在救济台的前边,等着正在派粮的官兵们派发给他们的粮食。
只是饿了这么许久的难民,在那些食物的面前,还能保持住如此好的姿态吗?而且那些难民的脸上却是蜡黄的不像真的。
柳瑾见过真正惨遭水灾饿的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的脸虽蜡黄,但却并不是黄的毫无血色,在那蜡黄之中,还能看出这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但此时站在救济台后的这些难民,却是蜡黄的全没有血色。就像是丧葬店里,那些手艺人粘的纸人。
破烂的衣衫下,是一条条健壮的手臂,同样与那些饥瘦的难民不同。
这些难民中鲜有几个女人,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
但柳瑾仿佛全然没看到一样,对着周修说道:“周大人,你做的很好。来日回京之后我定然要替你向皇上美言几句。”
那周修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兴奋,只是客客气气的回道:“都是下官该做的,丞相何足挂齿。”
柳瑾又像是无意的问道:“不知那破损的堤坝可已修好了?”
周修依旧客客气气的回答道:“正在全力抢修,有皇上派下来的工匠在帮着,相信不日便能完成。”
柳瑾满意的点点头。周修虽一直表现的客客气气,仿佛一点都不想巴结柳瑾,但他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柳瑾的情绪。此时瞧着柳瑾似乎相当满意,让他把动手的心思向后推了推。
柳瑾瞧着那些难民领米瞧了有一会子,中间还同几个难民说了说话,十分平和的鼓励了一会儿他们,才转身对着“徐荣皖”与郑准说道:“你们两个带人去将我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运来,挨家挨户的送给每一户人家。”
“徐荣皖”与郑准领了命,转身便离去了。此时说得上的官员,不过也就柳瑾与周修两个。
相必,周修身后站着的那些人,也都是他的走狗吧。
柳瑾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他们一番,转既换上了一幅愁眉苦脸,低着声对周修说道:“本官有一事要同周大人商量,不知周大人可否方便与本官别处一叙?”
那周修虽然满心的狐疑,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忤逆了柳瑾的面子,对她做了个恭请的姿势。
柳瑾见他很容易便上钩,心中暗喜,抬脚走进方才路过的那个阴郁的小巷子。
不知是不是这个巷子昨日刚死了人的缘故。柳瑾方一走进来,便觉周身阴冷,心中也不由的涌现出了些许的紧张。
本来他二人身后都跟着几个侍卫,但在经过一个小巷里的拐角处时,柳瑾命令他们等在这里。周修的那几个侍卫本来要继续跟着,但柳瑾愤怒的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虽不至于惧怕柳瑾,但还是听话的留在了原地。
因为周修在见到柳瑾那眼神后对他们使了个手势。只因他看着柳瑾年轻,看起来人十分娇小,仿佛有些弱不禁风。他这个人孤傲,并未将柳瑾看在眼里,他十分自信柳瑾不能对他做什么。且柳瑾都让她的侍卫留在了原地,在他的地盘上,他自己又有何惧。
是以,如今在这阴郁的小巷中,只柳瑾与周修二人。
柳瑾见走的离那些侍卫已有些许远了,便停下了脚步,故做为难道:“不知周大人可听说过,同本官此次一同前来的,其实还有怀王。”
周修一直客客气气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动容。他其实一直知道怀王是同柳瑾他们一起来的。但今日却未见到他的面,从一开始,他便想要问一问。不过此时他是否同怀王站在同一条线上,怀王对他也终究有知遇之恩。
他原本以为是京城传回的消息有误,怀王本就没来。但此时听柳瑾如此说,竟像是有另一层原由。
周修微皱了眉头,恭敬的问道:“下官接到的章程上,确实还有怀王,但不知殿下此时在何处啊。”
柳瑾紧皱着眉头,神色凝重,一手扶额,张口说道:“怀王殿下他,死了。”
周修初听到这句话时,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淡的问道:“丞相大人可是口误?”怀王怎可能死,至少不可能此时死,
但柳瑾仍旧神色肃穆,一语不发,目光深沉的与周修对视了几眼,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怀王殿下他,死了。周大人,你可要救我啊!”整个人已经半分没有了方才的威严与霸气,仿佛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赴死的可怜之人。
柳瑾声音颤抖,仿佛带了哭腔,说道:“昨日怀王说要先进城看看,我也不好阻拦,便由着他去了。但怎知,竟到了晚上都不曾回来。我原以为是周大人你将他请了去,遂派人前来寻找,但怎知,方走到这里,便听见这巷子中似有打斗的声音,进来一看,才发现竟是怀王。我的人拼尽了性命才将怀王救了出来。但昨夜半夜,怀王便因重伤不治而死了。”
柳瑾已经全然没有了作为一个丞相的气度,颤栗的仿佛处于寒冰之中。
周修听完柳瑾的一席话,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挂不住,露出了惊慌来,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说:“不可能,怀王怎么可能会死呢!这不可能。””
柳瑾却像并未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接着说道:“周大人啊,你一定要救救本官啊。怀王与本官一起出行,当时皇上命令我一定要照顾好怀王。如今我不仅没有照顾好他 ,反而眼睁睁看他丢了命。我虽不知是何人下的毒手,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我已经派人送信回京城,告诉皇上他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暴民行凶,才致伤了性命,而我已将暴民镇压。只望周大人到时能替我瞒上一瞒。”
只是周修此时的神色已不能简单的用震惊来形容了。
只见他再也没有了方才淡然的神色,转而用十分犀利的语调说道:“你是说怀王殿下被人杀死了?”
他该知道的。他早便该知道的。自从他答应那人要陷害怀王开始,便应该知道,怀王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手里。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他这几天还一直在等着,等着再见一见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儿。
他周修本来就是个小人,怀王只不过是他晋升途中的一块踮脚砖,原本以为,在有如今这个人的支持时,他可以如抛弃往常那些同僚一样,将怀王当成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梯子。但在得知他死后心中竟如此难受,难受到这个七尺男儿,捂着胸口,沉闷的喘不过气。
柳瑾虽不知怀王与周修之间发生的事情,但看着眼前周修痛苦的表情却不像是装的。
柳瑾见他没有任何回应,便又接着说道:“哦,对了,昨天怀王遇难的地方便是那些侍卫现在站着的地方,只怕此时的墙上还沾着怀王的鲜血。”柳瑾说完下意识的抖了抖,仿佛真的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
只是周修在听到柳瑾这样说之后,突然恶狠狠的看向那几个侍卫站着的地方。
昨天这里有打斗?为什么他这个浙南使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昨天他在做什么?
对了,昨天他收到了那个人的来信。那人的信上说:“怀王必杀,其他人或死,或残。”
他当时还暗叹这人的心狠手辣,但却仍是尽心尽力的去布置他说的陷阱。
现在想来,原来那信,只是为了让他无暇顾及这一个死的一人也不剩的小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