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剖心之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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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祠堂内灯光幽暗，案上香炉里三根香火忽明忽灭，明家的家法马鞭重新供奉了上去。明镜背对着门，看不清表情。明楼自觉地跪了下来，“大姐！”
明镜一动不动，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明楼突然难得的有些心慌，他向来自诩沉稳大气，运筹帷幄。可此时，他却有些摸不准明镜的心思，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应对之词突然都没了用武之地。
过了许久，在明楼琢磨着是否要先进一步的时候，明镜动了。她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坐回身旁的藤椅之上，“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但她的面上稍有泪痕未干。明楼低下头，取出皮夹里一张缺角的法币，直奔主题，显然这时候和明镜绕圈子是最蠢的办法，不如直截了当。
“我来上海之前，南方局董书记给了我这张法币，我想缺失的一角应该在大姐您的手里！您可以核对！”
明镜瞬间站了起来，从祠堂灵位的桌案下掏出一个四方盒子，打开夹层，从里面取出一角法币，合二为一，正是一张完整的钞票。明镜的手在发抖，她头疼，眼晕，险些站立不住，她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来，“你不是姓国吗？”
明楼笑了，当初与明镜的几次交谈，他确实暗示过他姓国，他没有明说，也不知道那些言语，明镜能听懂多少。但是，其实明镜也是聪明人。
“我本是组织派往军统的人，后来又被军统派回上海。”明楼跪行了两步，握住明镜的手，“大姐！”
明镜甩开了他的手，扭头默默擦泪。“你骗了我多少年？还有阿诚！就连明台和明月也是这样！你们都欺骗我，可我呢！我是一个也舍不得抛弃。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有理想，有信仰，我就没有吗？我也想为国尽忠，可是，我还有弟妹要照顾！当年，我……”明镜戛然而止，但是明楼明白，她本是想要说什么。
当年，明镜有过一段姻缘，也有机会和他们一样忠于自己的理想和信仰。但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妹，她放弃了。她守着家和业，至今未嫁！
“我尽心尽力抚养你们长大，也不求其他。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我让你去巴黎，让你学经济，为了什么？明家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阿诚呢！就好好画画，将来做个画家。明月从小学小提琴，以后就搞音乐。明台学的是文学，以后就做个学者。
结果呢？你们一个个，全都不听我的！该拿画笔的，拿琴的，拿书的，全都拿的是枪。刚算计生意的，算计的却是别人的身家性命！我苦苦撑着家和业，可在你们的眼里，家和业竟是如此一文不值！早知道，我……”
明镜越说越激动。明楼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不是的！大姐！”。明楼紧紧握着她的手，努力平复明镜近乎失控的情绪。
“有国才有家！”
五个字，掷地有声，成功打乱了明镜质问的次序。
明楼低下头，他忽然痛恨自己。长年的伪装生活，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甚至面对亲人，也习惯于随时谋划，算计，去思考最佳的应对方式。在这些年的战斗中，他成为了一个最出色的革命战士，却也渐渐失去了许多的真性情。有些时候，他并非刻意为之，但这种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习以为常。他的心理已经渐渐不正常。
但是今日，明镜的一顿数落，尤其是那欲言又止，不曾出口的往事，勾起他太多的回忆。这是他的姐姐，他的亲姐姐。明镜为了他，为了明家承担了多少，放弃了多少，没有人比他更懂。此时此刻，他不应该也不需要去计算，去思考。
明楼跪在明镜身边，凝视着她，“我知道姐姐孤独，痛苦。姐姐为了我们，牺牲了唯一的一次真爱，也牺牲了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我们都是革命战士，无愧于国，无愧于天地，但是对于姐姐来说，我们都是情理双亏的人。”
“大姐！我很内疚！我错了！我知道，我很久以前就错了！可是，国将不国，战火纷乱的年代，我们能去哪里？巴黎？伦敦？还是其他姐姐认为安全的地方，像一只鸵鸟一样躲在角落里。蓦然回首，发现故国已成焦土，同胞已成枯骨。才发现，我们没有根，没有国，没有可安家的土地。大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国已不成国，那么家还是家吗？”
说道情动处，明楼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我们互相珍惜鸟的羽毛，可是现在，鸟已经快要死了！姐姐把我们一个一个送出国，自己却始终不愿离开上海。因为什么？大姐！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中国人！为了国，为了家，我们别无选择。时代逼着我们前进。逼着我们成为斗士，战士，一往无前的勇士。我们已经站在悬崖的边上，只能义无反顾，不能回头。”
这一段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明镜深受感动，她本有一肚子的怒火，如今却再也发不出来。正如明楼所言，他们都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而最为他们的大姐，她有怎么忍心再去责怪他们，给他们增添丝毫负担。
明镜又觉得十分骄傲，她的弟妹，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没有辜负她的教导。他们顶天立地，在国家与民族危难之际，没有随波逐流，没有惜自身生死，更不曾为虎作伥，附逆为奸。他们勇于战斗，不畏强权，不惧生死。
明楼伸手替明镜擦泪，“大姐！我向你保证，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巴黎，带着大家一起，好好生活，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
最后一句，让本来已经消气了的明镜突然蹿出三丈怒火，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一掌承载着明镜所有的气怒，全部的力气。明楼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他顿悟，他说了一句最不该在明镜面前说的话。
“你必须活着！你们都必须活着！”明镜咬牙切齿，“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否则，我就动家法！”
明楼低头认错，“是！”
明镜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带血的嘴角，这心里是又愧又疼，她伸手把明楼扶起来，倒是让明楼有些意外，“大姐？”
明镜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很想我生气，很想挨家法吗？”
明楼自知明镜放了他一马，赔笑说：“大姐不愧是大姐，大气，有风度！”
“就知道冠冕堂皇的给我戴高帽子！我还没问完呢，明月说阿诚身上也有伤，怎么回事？”
明楼心中咯噔了一下，总不能说是自己开的枪，只能模糊过去，“为了任务，在所难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姐不用担心。”
“那明月和山本逸夫呢？”
“这本身就是一出局！为了更好的分化敌人，窃取情报。”
明镜皱眉，“可她是女孩子，这样……”
明楼打断了她的话，“大姐，有我看着呢！就算我有打盹的时候，也还有阿诚啊！大姐，阿诚现在可和明月好着呢，他怎么会看着明月出事！”
明镜一愣，“你是说，明月和阿诚已经……你们居然这也瞒着我！”
“怎么敢瞒着大姐！我们是顾忌桂姨！”
这个消息倒是让明镜十分欢喜，她笑着在明楼的搀扶下打开了祠堂的门，却发现门外，明诚，明台，明月齐刷刷跪成一排，看见她，齐声说：“大姐，我们错了！”
看着他们惨兮兮的无辜模样，还有不是病就是伤的略显疲累的面色，明镜心里残存的那么一点点的余怒也全消散了。
“起来吧！”
明镜问明诚，“你身上怎么也有伤啊！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明诚退了一步，避开明镜的手，瞥了明楼一眼，道：“大姐，轻伤。已经好了！你还是看看明月吧！”
这一招祸水东引还真是用的巧妙。惹得明月一记怒眼。明月顺势挽住明镜，“大姐，你别听他们的。我都好差不多了！”
“好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你还发着烧呢？”
明月自知理亏，却死活不肯让她看身上的伤，只能撒娇卖萌，摇着明镜的手臂，“大姐！这不是这几天怕你看出端倪吗？我没睡好才会这样的！你天天夜里守着我！我都得紧着心！”
明镜气笑了，“这还怪我了！”
“大姐！”明月蹭进明镜怀里，将尾音拉的好长。
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娇，明镜准没辙。这次也不例外！明镜是哭笑不得，“让你们瞒着我！自作自受了吧！”
明月吐了吐舌头，“才不是呢！我们这不是为了防着桂姨吗？现在桂姨死了，我们在家总算能喘口气！”
明镜这才想到桂姨的事来！她看向明楼，“桂姨怎么会是特高课间谍呢？她现在死了，你们交代啊！”
“大姐放心，虽然与我原先的计划有变，但也正好可以借机行事，我自有打算。不必担心！”明楼胸有成竹，转头吩咐明诚，“阿诚啊！你去……”
话未出口，明诚已早有准备，“车已经准备好了！桂姨的尸体放在车上，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明楼诧异，明诚说：“今天下午，山本和藤田就南田被杀一事与几位日本高官有一场会议！就在四点！”明诚抬手指了指腕表，指针正好指向三点五十！
明楼笑了，“你知道我要怎么做？”
“跟了大哥这么久，多少也猜到了！虚张声势，先发制人！”
明楼点头，他一手教导的孩子已经成熟了，长大了！不负他当年从桂姨手里将他夺过来时说的话。他已经成才！
明月和明台一对眼，同时小声嘀咕：不就是恶人先告状嘛！
明楼一记眼神扫过来，“你们两个说什么！”
明月马上转口：“我们在说，大哥英明！”明台附和：“阿诚哥跟着大哥，那是近朱者赤！我们也要好好和大哥多学学！”明月拼命点头，“对！”
二人那点小动作，小眼神，三两句话把全家人都给逗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剖心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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