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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狱。 ...

  •   十二月二十四,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个把我变成杀人犯的日子。
      那晚,是平安夜。
      我用一把刀,杀死了一个男人。
      一个企图强·暴我的男人。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满地的鲜血,那男人瞪大的瞳孔,惊恐而又扭曲的面部表情告诉我他很痛苦,还有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无不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赤红色的鲜血溅到被捆绑在十字架上耶稣身上。
      诡异又恐怖。
      他死前连挣扎都没有,就那么瞪着我,不甘地瞪着我,恶狠狠地瞪着我,可惜,就算他露出再凶狠的眼神也于事无补,因为,他被我杀死了。
      一刀毙命。

      五年,整整五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那本是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灿烂的年华,在这期间我本可以拥有一份甜蜜热烈的爱情,可以得到许多接受教育的机会,可以和我的朋友走遍天下看尽世间美丽的风景。
      若是我没有,我本可以拥有很多。
      可是我失去了这五年。
      这五年来我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阳光,阳光也从未真心实意地照在我身上。因为我身上有帖“杀人犯”的烙印,所以阳光它总是对我很吝啬,它是个吝啬鬼。
      没错,我是个杀人犯。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
      有人会关心我为什么去杀人么?他们愿意去了解这一切的真相么?
      没人!因为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杀了人的杀人犯!
      没人在意过程,只是注重结果。
      “0845,你可以出狱了,出狱以后记得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身穿藏青色的狱警这样对我说,一脸麻木,带着如同上帝看蝼蚁般的眼神,怜悯而又同情地看着我。
      我经常能在里面看见她,她对谁都这幅样子。
      看得我很不爽。
      “当然,我好不容易才能减刑出狱,怎么能不好好做人,好好把握利用这次重生的机会呢?你说是不是?警察同志。”
      五年来第一次,她满意而又欣慰地对我笑了。
      我也回了她一个亲切无害的笑容。

      B市第一监狱的大门。
      今天太阳很足呢,我笑了笑,抬起手朝太阳的方向伸过去,太阳它慈祥宽容地接纳了我,在我身上撒下了比往日更温暖热烈的阳光,即使我是一个杀了人的杀人犯。
      可你以前却没大方呢,你总是吝啬地分给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量,少的可怜的,像施舍给乞丐一样的,你忘了吗?
      我透过指间的缝隙看了看它,真是亮的刺眼,是因为我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么?
      所以你变了?
      噢,原来无私的太阳也是个势利眼。
      我收回手,看着自己暴露在太阳底下的皮肤,鲜见阳光的肌肤在烈日下很快就被晒红了,像个得了白血病的婴儿一样,不正常的肤色宣告我也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不正常的人呵,我嗤笑,原本也是正常的。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也足以证明许多事情。
      B市的格局早已与五年前不同,只是少许标志性的建筑还倚在原地,仗着那些人虚无缥缈的疼爱,认为自己可以在这方土地上永远地存在下去,可是它们却忘了,最易改变的,是人心。
      我看着手上的那封信,轻声地念着上面的地址,建新路43号,“雨停”咖啡馆。
      拎起放在地上的破布包,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信上所写的那个地方。
      “建新路43号,“雨停”咖啡馆,谢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顺便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反正微笑杀不死人,又何必吝啬呢?
      他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继续专心地开车。
      我亦别过头望着窗外一帧帧从我眼前快速倒退的风景,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风景啊,看不清了。
      就要见到你们了么?
      很快了,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一个个的,谁都逃不掉!

      这一带的地段很好,道路宽敞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隔着街远远地停了车,我看到了信上所写的“雨停。”
      我出狱后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孤儿院,不是墨家,而是这个“雨停。”
      为什么是“雨停”呢?
      墨兰哥哥信上所写。
      ——缓儿,若是你有需要,请到建新路43号雨停咖啡馆来找我,墨兰。
      墨兰……
      墨兰。
      如水墨丹青,溪涧兰花一般的男人。
      若是我有需要,我可以去找他。
      只是,他还是我的墨兰哥哥吗?

      我拎着包慢慢地向“雨停”走近,“雨停”不大,不过看着挺有感觉,设计得很别致。
      馆里仅坐了一个人,他穿着雪白的西装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一杯咖啡,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了他。
      五年了,他的容颜不曾改变,依旧娴静美好的样子,他的视线透过玻璃窗落在我的身上,然后看着我走进咖啡馆。
      一进馆内就有名侍者朝着我们这边的方向走来,然后恭敬地送上一杯正冒着寥寥热气的奶茶,奶茶看上去就很温暖甜腻的样子。
      我走向墨兰所在的卡座,他朝侍者投去个眼神,侍者灵犀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破布包,然后又适宜地离开。
      我看了一眼那侍者还有被他拿在手里的那个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布包,真是委屈他了。
      想必他很想扔掉吧。
      我看着墨兰,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喊了一声,“墨兰哥哥。”
      他轻声地“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表情,“缓儿你来了,坐。”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说吧,你叫我来这里想做什么?”
      “缓儿我想帮你。”他语气平淡,“我知道现在的你需要我的帮助。”
      “帮我?”我冷笑一声,不客气的语调疏离得让我自己都觉着陌生,“你打算怎么帮我?”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他欠身把那杯温热的奶茶推到我的面前,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那笑容……真是个绝妙的笑容呢。

      “晖阳”律师事务所。
      “沈律师,刚刚昆仑建设的高董打来电话,说让您别忘了您昨天答应了四点和他约在‘金领’吃饭,您看……”
      “回电话告诉他我四点会准时过去。”
      “好的沈律师。”美女助理得令点头,合起了记事本转身想要退出办公室。
      “等一下!”沈曲芜叫住了她。
      助理回过头看着他,“怎么了沈律师?”
      “昨天墨小姐有来过事务所吗?”
      助理这才想起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的沈律师。昨天下午您不在,墨小姐来过一趟,不过很快又走了……”助理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沈律师我是不是……”
      “没事,”沈曲芜闻言揉了揉额角,“这间事务所本来就是她家投资创办的,她想来就来,你出去工作吧。”
      “……是。”助理走出办公室,心里一阵疑惑。
      昨天墨小姐只在沈律师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沈律师又是怎么看出墨小姐来过了呢?真是奇怪。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那杯奶茶,它仍是我十八岁之前最爱的那一款,软糯的珍珠,香浓的奶茶,黑色的珍珠在杯底浮动。
      我抬起头,看着墨兰清寂得如月夜一般的眸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不答,只是悠闲地拿着银匙缓缓地搅动面前那杯黑沉沉的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动作,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样子仍是那么清秀俊逸,“因为……他过得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我心中一滞,几乎要疼得昏厥过去。

      十五年前,我八岁,在“恋念”孤儿院遇见了他。
      那时他十一岁,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粉色小西装,俨然一个贵气的小公子哥。
      他拿着一架崭新的红色遥控飞机,呆楞楞地坐在院子里的喷泉池边上,像是失了魂似的。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精致太漂亮了吧,我大着胆子向他走了过去。
      我笑着对他伸出了手,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好,我是徐缓。”
      是的,我想接近他。
      莫名的,我想向他靠近。
      他抬起头,用他那带着雾的眸子望着我,我的手没有收回,依旧朝他的方向伸着,他看了一眼,然后与我相握。
      “你好,我是沈曲芜。”

      我和墨兰达成了协议,他帮我,我接受他的帮助。
      老赵早已在咖啡馆外等了他许久,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自然也不知道老赵到底等了他多久。
      我和墨兰一同走出咖啡馆,他在前,我在后。
      我在门外的院子前回身看了一眼那招牌,墨兰停下脚步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收回思绪,快步跟上他在他右斜下方走着,“为什么叫‘雨停’呢?”
      “一个名字而已。”墨兰抬眼看着那两个字,眼中是说不出的轻藐,“雨在里面停了,外面就不落了么?”
      我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墨兰终究改变了许多。
      “老赵你先送缓儿去酒店,让张嫂她们准备东西给缓儿去去晦气,还有……”墨兰说到这儿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不要让她乱跑。”
      我闻言实在想笑,墨兰啊墨兰,我已是一个杀人犯,还能跑到哪儿去?哪里又会欢迎我,欢迎一个杀人犯?
      “好的少爷。”老赵恭顺地应承着,然后拉开了车门,“徐小姐请。”
      我朝车内望了一眼,墨兰和老赵皆是期盼地看着我。
      徐缓,你这就真的回来了么?
      “怎么?”墨兰见我许久未动,忍不住有些疑虑地开口询问,“还是缓儿不想去酒店想先去孤儿院看看?可是孤儿院……”
      “……墨兰哥哥!”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转而狠狠地抱住了他,“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恨他。我恨他!我想他死。我想他死啊!……”
      我的绝望、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都压抑地发泄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墨兰亦紧紧地搂着我,大手在我背上轻轻安抚着,“我什么都知道。缓儿我帮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沈曲芜居然是前省长的儿子,而前省长居然是因贪污受贿而落马入狱的。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省长的官儿很……很大么?”我朝干妈身边凑了凑,干妈也就是我们孤儿院的院长,不过她也是我们孤儿院所有小孩儿的干妈。
      “嗯,省长是个很大的官。”干妈坐在椅子上给我们院里的小孩儿织着冬天时候穿的毛衣,“省长呢……嗯……怎么说呢?省长就是一个省的家长,管的地方可大了。”
      “有多大?”我问,“比幼儿园和孤儿院还大么?”
      “比我们B市还要大呢,”干妈慈爱地刮了下我的鼻尖儿,然后又继续织毛衣,“B市所有的幼儿园和孤儿院加起来都没它大,老大老大了呢。”
      “天呐这么大!”我惊呆了,“那沈曲芜不就像安徒生写的童话那样了吗?落难公主……哦不,落难王子什么的。”
      “是啊,曲芜是落了难的王子,所以缓儿要对曲芜好一点。”干妈从兜里掏出两块奶糖递到我手上,“干妈给缓儿吃糖糖,缓儿要对曲芜好一点儿知道了吗?”
      我开心地攥着那两块奶糖,坚定地点头,“嗯!缓儿一辈子对曲芜好!”

      下午四点,沈曲芜驱车准时到了“金领”,早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的经理引领他前往那间早先预订好的包间。
      离着包间五步远,经理停下了脚步,然后沉默地离开。
      沈曲芜只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推门而入。
      高海东见到沈曲芜出现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快步走到门口迎接他,“小沈来了?快请坐,快。”
      沈曲芜似是没察觉到他刻意的亲近,客气地朝他伸出了手,“高董事长您好,我是晖阳律师事务所的沈曲芜。”
      高海东的神色明显一怔,低头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然后才也礼貌地和他相握,“你好。”
      沈曲芜点点头,转身朝席间的座位走去,不等高海东寒暄开口便说,“我知道你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很遗憾,我帮不了你。”
      高海东本来拽着他胳膊的手倏地松了下来,脸上不知是尴尬还是不安的表情很明显,“没事,我们叔侄两个今天不谈案子,就吃吃饭,吃饭……”说着招人呈上菜单,“高叔叔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水圆子,B市最好的……”
      “对不起高董事长!”沈曲芜倏地冷声打断他自顾自的回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吃饭叙旧的。”
      “那你来干什么!”高海东猛地把菜单往桌上一砸,像个疯子一样对沈曲芜发飙,样子癫狂又可笑。
      沈曲芜却全然不在意他过激的反应,淡淡地抹掉了溅在自己脸上的水渍,然后站起身,看着高海东那张愤怒到扭曲了的脸,“因为我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到最后是否会落得跟我爸同样的下场!”
      高海东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曲芜,好似他是来自阴间的幽灵一般。

      沈曲芜离开酒店之后没有直接回事务所,也没有回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自从得知孤儿院在五年前被政府征用了之后他就无家可归了。
      其实他早已无家可归。
      孤儿院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没有了,而现在的这个家,对他来说也只是间房子而已。
      当年母亲因他难产而死,所有亲戚也早已断绝往来,父亲还……
      他至此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孤儿院在他心里就成为“家”的存在了呢?
      ……
      “沈曲芜……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啊?好不好嘛?”她拉着他的胳膊起劲地晃,好像他胳膊是铁打的一样,样子可怜又可爱。
      他总是被她纠缠得很无奈,脑仁扯着疼,是真疼。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给过她答案。
      沈曲芜站在街头的十字路口,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孤儿院,拨了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睡得正香,话里还带着鼻音,“……哪位啊?”
      “Alfred,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谁?”
      “徐缓。”
      ……
      挂断电话收上了手机,此时阳光明媚微风拂煦,沈曲芜原本烦躁的心绪渐渐地宁静了下来,看着跟十五年前几乎没怎么变过的孤儿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的,他在梦里无数次地回答过她,“当然好。”
      可是……她听不到。

      轿车平稳地在路面行驶着,我坐在后座,只觉得眼睛有点刺疼,想必是刚才哭得太狠了。
      我知道老赵很担心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因为他假装随意地从后视镜里往我身上扫了好几回了。
      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否则他眼睛这样扫来扫去,我还真担心他眼睛抽搐来个车毁人亡。
      我还有事要做,我还不想死。
      我把左侧的车窗放下了一半,看着陌生的街景在我眼前快速地倒退,顿时觉得心中轻快了不少。
      “我没事儿赵叔,您别担心。”
      老赵显然被我突然开口给吓着了,有点局促不安,“哎好好好!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我没再和他搭话,继续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新起的建筑物,人群,车流,全部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极速而逝。
      然后被远远地抛在车后。
      灿烂的阳光从外面洒进车厢,耀眼亮丽的色彩让人顿感温暖充实。
      我随性把车窗全部放下,任由那风恣意畅快地吹在我的脸上,扬起我长长的发。
      “徐小姐,把车窗关了吧,外面风这么大小心着了凉。”耳边响起老赵的关心。
      我这才把不知飘去哪了的思绪给收了回来,从后视镜里对着老赵笑了笑,“没事儿,外面太阳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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