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暖天人追夫记》玉青

2、第二章 灵犀木

　　“木名灵犀，魔之克星。秉性古怪，常生极寒之地，无污无染，莫有缘者不能遇之。”
　　——《六界闻录》

　　竹林之内，男子将“净心祛病咒”悉数传授，他缓缓念诵，她静静录写。林间山风徐来，长发翻飞，忽觉他的发丝掠过她手背，她手一抖，墨迹污了雪白熟宣。

　　他并未发现她灼热的目光并不在纸笔间，却是停留在他的眼耳口鼻。痴缠的望，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好了，你依照此咒每日修习，不出半月，伤势可痊愈。”他道。

　　“是。”夏樱的声音柔得像是一汪水。

　　若有辞藻可描摹，她愿将所有美好堆砌在眼前人身上。若有言辞表达，她对他是——仰慕、钦慕，抑或爱慕？

　　痴痴的看，痴痴的笑，直至那人消失在竹林。

　　从此晨起念咒疗伤，三餐自给自足，闲时跟在男子身后叽叽喳喳，多是得不到回应，却心满意足。

　　如是过了一个月，她伤势已愈，自觉与他渐次熟稔。虽不知他姓甚名谁、因缘来历，却庆幸有缘彼此陪伴。

　　这日，夏樱如常做了美食，邀他品尝。面对满桌佳肴，他只闭眼闻了香气，并不用餐。她亦习惯了，这一个月来，他并不食用人间烟火，只靠闻嗅食物香气果腹。

　　末了，他颔首称赞，款款起身，手掌一挥，半空浮现一个人影。那人启禀道：“昨夜三更，魔族率兵突袭人界，人族死伤惨重。人主南宫请尊者移驾人间，行悬壶救世之善举。”

　　他再一挥手，人影隐去。看了一眼夏樱，良久方道：“我欲往人界一遭，你有何打算？”

　　她忙道：“可否跟随公子一道？”

　　他沉吟片刻道：“也好。你体内‘沧海珠’威力无穷，你尚不知运用得法，既有缘相识一场，这一路我可教你控制灵珠之术。”

　　她将头猛点，嘴里千恩万谢，心里甘之若饴。想着若能一直跟着他，一生缠着他，何其美哉！他既非凡人，寿命自是绵长，她最多百年好活，他只需用区区百年来陪自己，这心愿应该不算过分罢。

　　男子似未察觉她的心思，只顾低头双手结印，忽见一道眩目紫光开启幻境。他拉她步入紫光甬道，倏忽一瞬，二人便离开竹林幻境，再度踏入桃源绝地。

　　桃花树下，男子召唤出坐骑，是一只仙鹤。又请她共骑，双双御风而翔。脚下是磅、礴二山起伏延绵，浩、瀚二水无穷无尽。夏樱虽为修行之人，对凌空虚度之术并不为奇，但仍赞不绝口，尽抒仰慕之意。

　　才至人界，夏樱的脸色便如死灰。

　　“公子怎、怎的到这儿来了？”她指着青石界碑，上书“精灵谷”，那无疑是她的梦魇。

　　男子脸色亦阴沉万分，道：“‘精灵谷’是人界修行者的聚居之地，乃抵御魔族的关键，我自是先救他们，他们才好驱魔救世。”

　　他凝神一看，“精灵谷”周遭已布满结界。他取出一管竹笛，薄唇吹奏，那笛声竟穿透结界，直往谷内飘去。

　　当是时，忽听一串歌声从头顶传来。歌声张扬狂妄，无所顾忌。他停下吹奏，抬眼却见山路上一少年身背一捆“灵犀木”，欢欣雀跃着下谷来。

　　“山高水长，未有穷尽。采木采木，山有灵犀。师父之命，不敢不从。朝来夕至，归矣归矣。”那少年高唱小曲，歌词却是即兴发挥，像是抒发他奉师命采灵犀木，终满载而归。

　　男子忽想到，这“灵犀木”生于至清至纯之地，甚为金贵奇特，采摘者需心地澄明方能得见。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竟有这等通天本事，“朝来夕至”，也即一天光阴便采了一捆。

　　他又回头看了看夏樱，却见她早已将尘土抹在脸颊，以掩饰真容。

　　“咦，你们是什么人？”少年于远处质问道，“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可是魔族派来的细作？快快亮明身份，别逼小爷出手。”

　　夏樱一见那少年，心里默默骂了一声娘。

　　“这不是夏师姐么？”少年惊呼一声，箭步上前，“你竟敢回来？可是搬来了救兵，要寻麻烦不是？”

　　“不不不，”他忽又摇头道，“夏师姐定不会如此，你快走吧，师父若是知晓你来，定饶不了。”

　　从头至尾，他一人自说自话，说了个究竟。

　　“公子，我不能陪你入谷了，有缘、有缘再见。”夏樱忽地踮脚往男子脸颊上一亲，脸一红，双足一蹬，跃身飞起，瞬间离了“精灵谷”。

　　男子看着她离去背影，眉头微微一皱。

　　少年倒像是看了甚么不该看的，捂着眼睛，“哎哟妈呀”的叫起来：“不是说修行人断念绝情的么，怎的还在光天化日下做这等勾搭？哎哟，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非礼勿亲，有人非礼被亲，有人……不对，有人擅闯‘精灵谷’啦！魔族细作来啦！师父师兄师姐，快快出来捉细作！有细作！”

　　男子脸色愈来愈复杂，终是一言未发，任由他扯着嗓子叫唤。

　　是时，谷内走出一行人，为首的便是“精灵谷”谷主莫非青。此人年逾古稀，鹤发童颜，浑身笼罩淡淡白光，可见其修行造诣不浅。他一见男子，便拱手相让，道：“闻‘玉灵’笛音，方知尊者驾临，我等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则个。尊者快快有请——”

　　男子亦回礼道：“谷主客气。”言毕，随其入谷。

　　少年忙尾随莫非青，悄声问道：“师父，此人是何来头？”

　　莫非青见他形容鬼祟，不知又闯了什么祸来，只道：“‘灵犀木’可采来了？”

　　他点点头，又追问道：“他是什么尊者？为何师父对他如此礼敬？瞧他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倒也不见得有多大本事，兴许还比不过我。”

　　莫非青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住嘴！”

　　少年受责后并无惧色，双手抱在胸前，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道：那个色鬼算什么“尊者”，只怕浪得虚名。

　　正想着，却听那男子正对谷主道：“既魔界来袭，定会接二连三，我先替谷内伤重者疗伤，轻伤者可服用我配制的药丸。然最紧要的，还请谷主命人将灵犀木碾磨成粉，每三钱为一袋，尽快赠予世间凡人，可用以驱除魔界小卒入侵。”

　　“是极，我已命弟子采摘了一批灵犀木。”莫非青颔首道。

　　“灵犀木甚是难寻，非有缘人不可见也，我见这位小兄弟竟在一天之内寻得一捆之多，可见不凡之处。”男子忽将目光转向少年。

　　少年被莫名夸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莫非青笑道：“尊者抬爱了，这是我去年新收的小徒弟昙净。根骨不错，只是顽劣得紧，难成大器。”

　　男子听毕不再言语，自是由莫非青引路，替谷内弟子疗伤去了。

　　昙净见谷主离开，忙拉着身旁的师姐柳絮，道：“絮儿，那人是医仙？”既然是为疗伤而来，定是医者；又有些道行，怕是来自仙族。

　　柳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小师……弟，你可见过哪位医仙有这么大架势，还得谷主亲自相迎？”

　　昙净正狐疑，却听木槿师姐也笑道：“虽说你入谷才一年，但也不至孤陋寡闻如斯啊！六界里，白扇横笛，人未达，曲先至，纵横无阻，济世悬壶的，却也只那一人。”

　　“白扇横笛，玉灵音至，冰心仁术，萧氏云芪。”柳絮道，“鼎鼎大名的萧云芪，你别是闻所未闻？”

　　“呃，萧云芪啊……”他叹道，“略有耳闻，和他不熟。”等等，刚才自己似乎喊他“细作”，还撞见了他男女授受不亲的破事儿，那么……他不会灭口罢？

　　“絮儿、槿儿，我有些头晕……”他扶额叹道。该死该死，为什么偏让我看见他不堪的一面，这种人定是沽名钓誉之辈，绝不允许经年积累的善名被毁，看来我得躲得远远的，再不能让他碰上。

　　“小师弟，你还在这儿做甚么，师父命你将灵犀木交给尊者呢！”一名师兄匆匆赶来，抓起昙净便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昙净欲哭无泪。

　　抱着灵犀木，勾着头，塞到那萧云芪手里，转身便要开溜。

　　“小兄弟，”萧云芪忽地叫住他，“这点灵犀木远远不够。”

　　他闻言，心下大为光火，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这点灵犀木”，明明是一大捆，极北苦寒之地数千年的灵犀木都在这儿了，怎的还嫌不够！

　　昙净挑眉道：“灵犀木，生于极寒之境，无污无染，非有缘人不能得见。尊者不妨试试，也去采两捆来。”开甚么玩笑，他以为灵犀木是满大街的烂白菜？

　　萧云芪不想他反应如此之大，微微一愣：“灵犀木不止极北苦寒之地才有，妖界‘洗妖池’下，皆是此木。但诚如小兄弟所言，此木灵异，非有缘人不可得见。它既与你有缘，为拯救苍生，还请小兄弟随我一道往妖界，采木救人。”

　　莫非青笑道：“净儿，你便随尊者去罢，一路上多向尊者学着，你将受益终生呐。”

　　昙净心想，不求终生受益，只求莫要终生残废。那个尊者果然阴险，这便让自己孤立无援，还要远离“精灵谷”，去他从未去过的妖界采木头！看来最毒莫过尊者心啊！

　　“小兄弟似乎不乐意？”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萧云芪询问道。

　　“不不不，”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为苍生，怎会不乐意，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