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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不错,我便叫朱颜。
      自小时起,便有多少人拉着我的手赞道:“好清俊的女孩,可是叫‘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那个朱颜?”
      或是华贵和蔼,或是一脸谄媚,我只在心中冷冷的笑着她们浅薄无知,只知李后主的《虞美人》,不知还有“衣久坐颇思量,萦萦绕绕是朱颜。”的痴缠。
      我朱颜岂是那样薄命的人?在旁人眼中,出身显贵,锦衣玉食,要什么不能有,又有姑姑是集了圣上万千恩宠在一身,日后还指不定怎样的富贵呢。
      也是得了意,成日里心高过顶,别人都说当朝太子是难得的才俊,却入不了我的眼,朱颜易老,没有工夫为他在后宫中白白耗尽青春。
      自我十五起,父亲母亲便开始张罗我的终身之事,我只冷眼看着,由得他们旁敲侧击提着这府的公子才华横溢,那家的少爷英气夺人,全当没有听到。心里已是有了主意,凭他富可敌国或是才比子建,若是朱颜看不上,死也不嫁。
      忽然一日,我早早起来去母亲房里请安,一进了门就见母亲满脸堆笑,正候着我来。
      我刚要给母亲行礼,母亲却拿出一个锦盒,推到我面前:“颜儿,你看这是什么?”笑得一脸暧昧。
      我一腹狐疑,取了那盒打开一看,却是一幅画卷。轻轻展开,那画上描着一个女子,云鬓高峨,罗衣翩翩,独倚着危栏,黛眉深锁一股愁情,形容中依稀有几分我的模样。
      那画功本是极好的,不该偏在落款处题上李后主的《虞美人》,又是那一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叫人心中捂得发慌。我己是厌极了那句,见着便摞了画卷,难得多看一眼。
      母亲见我看完,忙笑眯眯道:“这是庆王府的小王爷今儿一早遣人送来的,刚好被我遇到,要不然还不知道呢。”
      她定是想歪了,没来由的生了一股嫌恶,蹙了眉道:“母亲多心了,我与那庆王府小王爷并不相识。”
      我这答倒是出了她的意料,微微一愣,又道:“不认识也不要紧,那小王爷听说是一等一的文采,连皇上也颇为欣赏……”
      我只觉听得生厌,打断她的话:“别人的事,与女儿并不相干,女儿也不想知道。”
      母亲犹是絮絮叨叨:“你也是知礼的,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今人家既先送了礼来,少不得也要回过去。”
      我再也听不下去,只道了一句:“女儿还有事,先行告退,请母亲恕罪。”扭身便出了上房。
      朱颜是多么骄傲的女子,岂容得别人想怎样便是怎样?
      母亲遣了人送来那画卷,次日我就让人原样送回了庆王府,这样的礼物,不要也罢。
      没料到第二日,他竟亲自来了,父亲传了我去,本想不见,还是想在父亲的面上留了几分情面。也不妆扮,着的是家常的衫裙,一头黑发松松绾个髻,只用一根琉璃珠钗定住。我本无意于他,何必又为悦他而容。
      来了正厅,见父亲陪着一个年青男子说话,面容有几分熟悉,想是见过的。那男子虽是十分隽秀儒雅,我却不愿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父亲面前请安。
      父亲点一点头,指了那男子道:“颜儿,这是庆王府小王爷。”
      他忙起身,躬身对我行了一礼:“小王苏从谨,见过朱小姐。”
      我微微回了一礼,也不说话,只在旁边坐下。
      父亲却起身笑道:“你们年青人说话,老夫还有事,小王爷,请恕老夫不陪了。”
      苏从谨又是一礼:“朱伯父请便,晚辈叨扰了多时,还要多谢伯夫。”倒是举止有礼,不同一般皇室贵胄般嘴脸。
      父亲出了厅门,只剩了我同他对坐,我还是不说话,接了侍女送来的茶盏,一口一口轻轻啜着。
      苏从谨先开了口:“在下此次前来,只为向朱小姐陪礼。前日遣了家仆送画,是对小姐不敬。少不得今日到贵府叨扰,一是就前日之事向小姐陪礼,二是还望小姐能赏脸收下。”
      我这才看到他仍是携了那画卷前来,先前一点好感一扫而空,天底下居然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真是奇了。只冷冷道:“不必了,小王爷没有什么对朱颜失礼的,朱颜也承不起小王爷的厚赐。”
      这话说得是过了些,他也不见怪:“朱小姐不要见怪,在下只是对小姐仰慕,才凭一面之缘,做得此画,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的话,他说起来也不羞愧,我却红了脸,又羞又恼:“你真是好不识趣,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倒说些这样的浑话,我朱颜岂能由得你这般羞辱?”
      他方寸不乱,仍是缓缓道来:“在下对小姐一片真心,又何来羞辱之说?”
      我更是急臊:“我不过是头次见你,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又仰慕我些什么?”
      “朱小姐性子率直,喜笑怒嗔均是出自真情。二月之前,在下初次有幸得见,至今仍是魂牵梦绕。”
      他倒是说得诚恳,我听他一答,顿觉语塞,仍是气恼,却回不上什么话来,只低着头暗自生气。
      半晌,才听他又道:“是在下唐突了,望朱小姐见谅,只是在下字字均是真心。罢了,再说下去,朱小姐定会将苏某看做是一般的狂蜂浪蝶,在下告辞,择日再来拜访。”说罢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我只觉得这人真是怪异,我性情怎样,干他何事。跑到他人家里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真是失礼至极,难道庆王就是这样教的儿子么?我是懒得费心去理他,只是父亲母亲不知又要念叨多久了。
      果然,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丫鬟小厮,竟将他同我说的这些话回禀了父亲母亲。从此不得安宁,反反复复只听得他们的苦劝,我也不去驳他们,只当做是风从耳旁过,权不往心里去。
      朱颜是何等的女子,自已的事哪里容得别人作主?
      转眼到了七月中,将近中元节。姐姐早送了家信回来,说是要随姐夫回京述职。合家上下均是一派的喜气洋洋,母亲成天忙着备迎姐姐、姐夫,也少管了些我。
      长安中元时总有灯会,是自古时便传下来的习俗,中元节时要燃灯驱除鬼魅。小时兄长也带我出府看过灯会,介时一城的花灯,直直映亮了半边天幕,真是一方盛景。
      经不起绿扣那丫头的撺掇,只等到中元灯会,便想要溜出府去。
      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寻常的坊间衣饰是现成的,绿扣与我均扮做平常小家碧玉,伶伶俐俐倒是不扎眼,相视一眼而对笑,便携手出了门。
      门房的奴才虽多有阻挠,他们是什么东西,哪里能拦得住我。只一句:“这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便仔细脑袋。”再也无人敢多劝半个字。
      论到灯会,年年总是东市的最盛。我家恰在皇城之南,与东市并不太远,也不用备车,多走几步便是。
      未近东市,远远便见那边是一片灯海,已是满腔的兴奋,拉着绿扣疾疾走了过去。
      满满一条长街全都挂得是灯,红的、白的、紫的、方灯、红纱、龙头灯、走马灯、蝴蝶灯、二龙戏珠灯、罗汉灯……宛若夜空星辰,蕴彩流光,色泽又更胜三分,汇成人间五彩银河。
      市集还有许多民间杂耍、各式商贩,与来看灯的人群一起,将个东市围得人山人海,我生怕与绿扣走散,吩咐她跟紧,一同四处游赏起来。
      我从小养在深宅,虽有父母宠着,这样能出门的机会也不多。拉着绿扣逛了半日,多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今也齐全了一半。
      转眼已是时候不早,逛灯会的人比先前也渐少起来,绿扣心急,便劝我回去,我已有些乏了,应了她话,就转身往回走。
      忽然见了前边仍有一大群人围成一堆,不知在瞧什么热闹。顿生了好奇,也围过去看。
      只见那人群中间是一排灯架,上边从上至下挂着几十盏宫灯,盏盏均是做工精巧,比街边挂的已是别致许多。每盏灯下均连着一张纸条,我会意一笑,原是猜灯迷。也听说过民间有这样的习俗,谁解了那灯中的迷底,这灯便是谁的,一盏灯却是小事,重要的是讨个好彩头。
      我挤进入人群中,寻了灯下的迷面,一盏盏细看起来。那架上灯彩是按迷面难易自上而下挂着,底下的灯已被人取得差不多,上边几盏却无人问津。
      正顶上是盏八面走马灯,八面分绘各季花卉,虽是小小巧巧,却勾画细致,栩栩如生,旋转时,物换景移,好一派四时美景。我一见便爱上了,径直伸手去取,此灯我是志在必得。
      刚要取那灯下来,竟有人先我一步将那灯摘下。我转头一看,那灯的微光下掩的是一张如冠玉的脸,眉若漆画,目若朗星,口角隐隐噙着笑意,轻轻道出一句:“姑娘,你也猜出了这迷么?”
      我本是一腹的不满,见了这脸,全抛在了脑后,愣愣的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半晌,他见我不出声,又道:“眠则同眠,起则同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这本是旧迷,并不难猜,巧得是要求的是同底的迷面方能解。”
      我这才听明白,欣然一笑,这迷可难不倒我,即道:“笑君攫取忙,送入他人口。一世酸咸中,能知味也否?”心里却是暗叹好险,幸好师傅从前给我讲过这个典故,要不就丢脸了。
      那人笑笑,又道:“虽是引了他人的话,不过姑娘用得巧妙,在下却是服输了。”说罢双手把那灯奉上。
      我接了那灯,转手交给绿扣收好。他躬身一礼:“小生薄桓之,见过姑娘。”
      我却有些窃喜,忙回了一礼:“朱颜见过薄公子。”
      他微微一愣:“朱颜?可是‘衣久坐颇思量,萦萦绕绕是朱颜。’的朱颜?”
      我心中一动,他竟知道我最爱的这一句?可见是个知心人,千金易得,知已难求,偏是个难得的翩翩公子,便又增了十二分的好感,心中已暗暗有了打算。
      点一点头答道:“正是。”
      他又是嘴角含笑:“好名字,果然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起姑娘。”
      我有几分得意,朱颜若配不起这名字,试问还有谁能配得起?却含羞一笑:“朱颜不过是平常之质,担不起公子盛赞。”
      一旁绿扣心急,催我:“小姐,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我朝她摆摆手,转过头道:“公子,时辰不早,恐家中父母着急,朱颜要先告退了。”停一停,又道:“公子割爱,朱颜感激不尽,它日必将报之以琼瑶。公子也请早回,也免家人担忧。”
      薄桓之只长叹一声:“在下只是孤身一人来京求学,哪有家人担忧。”缓过来又笑道:“小姐才思敏捷,在下自愧弗如,何来割爱?”
      我只笑一笑,拿定了主意,才道:“是公子谦让了。朱颜先行告退,还请公子保重,它日必有重见之期。”
      他也笑笑,移步让道:“请小姐先行,愿如小姐所言,必有重见之期。”
      我行了一礼,领了绿扣离去。一路回府,也没出什么岔子。
      回到家中,那苏从谨又派人送了盏琉璃宫灯来,灯上多饰珠翠,四周均绘以我的小像,只冷笑一声,好个不识时务的人,我已有了那走马灯,还要他这艳俗的琉璃灯作甚?仍命人原样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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