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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烬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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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克镇郊野的一片麦田边上,有一幢小屋。
啊,现在说是小屋已经不合适了吧。昨夜的一场大火将这里烧得焦黑,因为离镇子中心很远,所以当有晚归的路人发现小屋起火时,屋子就已经被烧得只剩副骨架子了。
正值雨季,这几天来阴雨不断,到处都水淋淋的,就不见路面和屋顶有没滴水的时候。这场大火来得稀奇,更何况,绿油油的麦田里,还留下了一道像是被巨蛇爬过的烧焦的痕迹。
“艾尼……”(注:Aim,所罗门王72柱魔神中排第23位的魔神。)
听到安其罗默默吐出的这个名字,亚克惊讶地转过头来问道:“艾……艾尼?那个三头的艾尼公爵?”
说完后又马上猛摇头,“不可能的,那可是魔神级别的,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这种小乡下,还只是烧了这么个小房子,不可能不可能。”
“的确,”安其罗叹了口气,“特征太明显,看起来就像是假的。说不定是那些低等恶魔仿造的……亚克,那死者是什么人?”
“住在这里的是约翰大叔,”亚克急忙向这位刚来格林克镇上任一周不到的新神父讲解道,“约翰大叔自从早年妻子死后就开始酗酒,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一个人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完全不跟镇上的人打交道。“
“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亲戚们早就不往来了,有个儿子十年前参军去了,至今音讯全无。”说完顿了顿,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啊,对了。约翰大叔一年前在麦田边捡了个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就带回家当自己孙子一样照顾着。听人说从那以后就没怎么喝酒了呢,也开始打理这片田了……唉,好不容易过上正经日子了,可惜啊……”
小婴儿吗?环顾已倒塌在泥水中的焦木与砖石,安其罗的目光最后落在地上被粗布盖着的尸体上。这么大一个成年人,烧尽后也只蜷曲成如此渺小的一团枯骨,更何况是柔弱的婴儿?只怕早就化为灰烬了吧?
“尽量找找吧,”安其罗再次动起手来,用手中的木棍仔细地扒着房屋倒塌后的残砾堆,“要是找到婴儿的遗体,就和约翰大叔一起葬了吧。”
“神父您可真是好心,”亚克也来帮忙,“在我们这种小镇子,以往独居的老人一个人死在家里,变成白骨才被人发现的事都有过呢。以前的神父,来了也只呆在教堂里念念祷词,收收捐款,才不会好心到亲自来这样的破地方替死者善后呢。”
“这是神职者的义务,引导灵魂得以安息是我们份内的事,”安其罗皱着眉头说,“更何况我才刚来就发生恶魔袭击人类的事件,也许,这正是天父给我的考验吧。”
“神父……”亚克不安地问道,“这真是恶魔做的吗?恶魔来我们这种小镇子,能有什么好处呢?”
“恶魔行事全凭己欲,人类的规则与道理对他们是不适用的。”安其罗从怀中拿出个小瓶子,将瓶中的水倒在焦土之上。与泥土接触的一刹那,清水发出哧的一声,顿时化为一片血雾散去了。
“呃……”亚克吓一跳,“圣、圣水吗?”
安其罗点点头,“这里还遗留着恶魔的气息,可惜我学识不精,如果是丹提大教堂的神职者,就能辨别这样的气息属于哪一类恶魔了。”
“帝都丹提啊,”亚克一脸向往地说,“我这辈子怎么也得去一趟看看帝都长什么样才行啊!对了,神父您不就是从丹提来的吗?神父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小乡下?留在丹提的话可有的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啊!”
出人头地的机会吗?安其罗苦笑了下,“帝都也并非适合每一个人啊……”
正在安其罗陷入回忆时,亚克却突然惊呼起来:
“神父!神父您快来看呐!”
安其罗回过神,快步走到亚克身边。只见亚克正用棍子将屋梁角落的碎砖块拨到一边,碎砖下是一块不大的石板,搭在残存的屋梁上,与地面形成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透过石板的缝隙望去,出现在有限的视野中的,竟是一段白嫩的婴儿手指!
“它在动!”亚克惊慌地尖叫起来,像是活见鬼一样。
“孩子还活着!”安其罗大叫道,“快把石板抬起来!”
亚克手忙脚乱地抬起石板的另一边,和安其罗一起吃力地将石板搬走。曝露在日光中的,是一个安睡着的婴儿。它在睡梦中挥舞着小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火……怎么可能……”
亚克的惊呼也正是安其罗的心声。这场由恶魔引起的非自然火灾几乎将整座房子烧成灰烬,连地窖都无法幸免。而这个孩子,又是如何在这场可怕的火灾中存活下来的?!
是因为石板与粗大的屋梁底座间形成的死角避免了孩子被压伤吗?是因为地板与砖砾间的缝隙为它透出了新鲜的空气吗?是因为被这几日的阴雨打湿的土地中和了炽热的炎息吗?
安其罗抱起孩子,它正睡在被焦土弄得脏脏的襁褓中,浑然不知自己曾身处的险境。在久违的日光底下,卷曲的金发被映得金光闪闪,就像是教堂壁画中可爱的小天使。
“仁慈的天父,这是您赐予我的奇迹吗?”安其罗不禁流下泪来,“如果您是在告诉我,这个世界尚有奇迹,那么,您给予我的试炼是否还要继续呢?”
“神父?您怎么了,神父?”
然而此刻,安其罗却并没有回应亚克的呼唤,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天使,潸然泪下。
“……慈爱的天父,愿您的圣灵与我们同在,并亲自带领我们敬爱的兄弟约翰•乌苏尔前往天之圣堂。愿今日的告别成为记忆的永恒,阿门。”
黑色的棺木沉入墓穴,泥土掩去其形,最终只在这片绿荫之地上留下一块不大的印记。但这片印记也将在不日之后,被新生的草芽所替代,化为寂静坟场中易于遗忘的一方墓碑。
“辛苦了,神父。”
亚克的声音将安其罗的思绪从沉湎中拉回,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竟在细碎的雨水中站立过久,黑袍上沾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水珠,秋寒早已随之侵入骨髓。
“这葬礼也够冷清的,”亚克望着散去的掘墓工的背影,教会坟场中就剩下了他和安其罗两人。
“就算没交情,相识几十年的人也总该来送别吧?”
听见亚克不平的声音,安其罗说,“没人来也好,现在镇上的人都认为是约翰大叔喝醉酒不小心打翻炉子这种说法,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多亏了单纯的亚克一心信赖着安其罗,所以才能将事故的真实原因隐瞒下来。在这样的乡下小镇,若真被人得知恶魔的踪迹,只怕是要引起全镇的恐慌,从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圣水和符文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亚克问,“您要这么多来干嘛?”
安其罗说,“从今晚开始,我们要在镇子周围布上驱魔结界,防止恶魔再次袭击人类。”
“哇!”亚克惊叹道,“镇子周围都要布吗?我们只有两个人也!要不要叫教堂里的修士们也来帮忙?”
安其罗摇摇头说,“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既然不是规模性袭击,那么最近镇子上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事件了。先在这段时间里布好结界,以防万一。”
在整个镇子周围布置驱魔结界可不是件单纯的技术活儿,只凭安其罗和亚克两人不眠不休,也花了整整一周才将驱魔结界布置好。
这期间果然如安其罗所说,镇上再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的死伤事件。直到最后,约翰大叔家的异样火灾,也只被定为偶然的低等恶魔袭击被尘封在格林克教堂的秘密事件记事薄上。随着镇子的安宁与时间的流逝,镇上的人们很快便忘记了曾经镇子郊野上的那幢小房子,和住在那里的约翰大叔。连亚克也不再问安其罗关于恶魔的事,毕竟这种可怕的生物可不是那么常见,而日常生活的琐事,往往却会占据人们绝大部分精力。
只有安其罗心中,还一直对这件事存在着违和感。不知为什么,在他始终认为,火灾后的宁静并非这桩小事件的结束,而是一场大灾难的开始。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狠狠的一脚踢在缇兰希斯的侧腹,使他禁不住痛哼出声。施暴者却并没有因此而罢手,反而更加得意地笑起来。
“野狗也会看书啊?教会图书馆是镇上的人出钱建的,谁准你这个杂种随便看的,啊?”
缇兰希斯被扯着衣领站起来,怀中的书散落了一地。施暴者捡起书本,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刺啦的悲鸣声,一页页破碎地散落在地。
“被杂种碰过的书可不能要了呢,会被传染上臭气的啊,哈哈!”
无视施暴者的嘲笑,缇兰希斯艰难地弯下腰想要去捡书页,却被施暴者一巴掌扇倒在地。
“真是碍眼,你这个灾星!”
又是一顿拳脚落下,缇兰希斯只是蜷缩在地上抱好头,静静地等待暴行的结束。似乎有一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剧烈疼痛而失去意识,但无论是醒着还是晕过去,都一样能感受到痛楚。对于缇兰希斯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等到施暴者心满意足地离去,缇兰希斯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地移动身体。他先静静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神经对疼痛麻木过后,才开始收拾散落在地的书本,然后一步步地走向教会图书馆。
“缇兰?”
走廊上迎面而来的人叫住了他,缇兰希斯抬起头,眼中的警戒顿时消散了许多,那是高年级的学长,也是教会学校里仅有的会和他温柔说话的人。但自从缇兰唯一一次主动找他说话后的当天,便被一群人叫到教会学校后的小树林中施以暴行后,他便再没有去找这个人了。
“怎么了?”狄亚斯紧皱着眉头来到缇兰希斯身边,“那些人又欺负你了?”
“没事,”缇兰希斯淡淡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面对如此明显的谎话,狄亚斯却无力去拆穿他。眼前的孩子才12岁,外表甚至看起来更小,但眼睛里所积淀的,则是饱经世事后的枯萎。
“我带你去上点药……”
没等他说完,缇兰希斯便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缇兰,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些?”
信任?缇兰希斯垂下眼,默默地盯着地面。信任了,又能如何?只会为周围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带来更多借口。
棕色的头发与蔚蓝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加上外表高大帅气,又是镇长家的小公子。这样的狄亚斯在教会学校里被所有人当作仰慕的对象,女生们私底下都叫他狄亚斯王子。
王子嘛,自然是要高高在上,和美丽的公主走在一起。但狄亚斯本人却并不知道,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美丽公主们,在背地里对缇兰希斯的暴行,却是连男人也比不上的阴毒。
默默地从狄亚斯身边走过,在余光瞄到他想拉住自己的手时,以尽量不扯到伤口的速度小步跑开,然后不顾狄亚斯失落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走进图书馆。这便是缇兰希斯目前唯一能拼尽全力所做的事。
跑进图书馆的缇兰希斯因疼痛而全身冒着冷汗,忍不住在墙角蹲下,咬着嘴唇等待神经再次适应身体的伤口。看样子,今天那些人下手特别狠呢,是因为在教会学校放假的时间里没有机会天天殴打自己,所以要一次性清算吗?
等疼痛再次麻木后,缇兰希斯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继续向自己的目的地蹒跚前行。
有人能对自己温柔自然是好事,但如果随之而来的代价却得不偿失的话,那还是一个人呆着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