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接骨木

24、沦陷

　　转眼已过去半月，曾与徐子璧通信的人随着调查渐渐浮出，她也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但一直没有多问。这段时间林南对她无微不至，林母也是关怀备至，倒让她不知所措，这恩情怕是不好还，只能平日帮林家打理一些店里的琐事。林母的一些暗示即使她听得懂，也不能明确说什么，林南若不开口说什么，她自己先说倒显得自作多情了。
　　一直没有等来信，徐子璧越发心急，就要到11月份了，于伯父的生辰注定要错过。她每日往街上去一次等待邮差，每每都杳无音讯，直到今日看到报纸上几个黑体大字“颖城沦陷”，那几个字像雷鸣般击打着徐子璧，她拿起报纸，分明看到一行小字……波及凤凰，10.25日周边城镇几乎全部沦陷，掌控于日本人之下…………，她的双手开始颤抖，脑子有些混乱，眼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似乎，应该，他们应该没事的……
　　只知道日本人开始了进攻，却没想到自己的家乡也会遭此劫难，林南最近忙里忙外也是为了这些事，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就在那个空荡安全的屋子里呆着，屋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南京还安全着，她还安全着，可是真正的家已经不在了。
　　“子璧……”林南急匆匆赶过来时，徐子璧已立在风中良久，知道听到他的声音，徐子璧才回过神来，一切都是真的，她要立刻赶回凤凰。
　　“子璧！”林南拉住她道，“凤凰只是暂时处于日本人掌控之中，除了士兵，居民们暂时还比较安全，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徐子璧呆在原地一言不发，她依旧在一片混乱中，突然一阵急促却又整齐的步伐越来越近，不远处一群身着茶色军服的两行士兵正赶来。为首的那个士兵飞快的奔过来，大喊一声，“报告……”脸上神色忧虑，又换为轻声道，“上海，就快守不住了！”
　　徐子璧惊得抬起头，望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士兵，林南仍是面色不改，徐子璧能感觉到林南拉着她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紧，有些疼痛她却喊不出来，这样的痛才是最好的吧。不知怎么就上了车，徐子璧坐在车上怔怔出神，林南看看她，又望向窗外，眼眸似要看穿了高楼大厦，直击尽头……

　　“报告，刚收到电报，蒋委员长已命令全线撤退。”
　　“报告，日军已占领上海……”
　　“报告……”
　　这段时日，时刻都是最新战报传来，林南已好几日没休息，上海沦陷，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南京，他刚被提拔为第25军团团长，奉命驻守南京，如今整顿兵力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南京本就易攻难守，如今各处部队又……”林南叹口气道，他现在也就是在徐子璧面前说说话，其余时候除了跟士兵，基本一言不发。母亲已被自己强制送往乡下老家，虽说护送的官兵不少，但林南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在这南京城里，已是人人自危，逃也许会死，也许有一线生机，若留下来也是同样的结果，人民巴望着将士们能够守住这座都城。
　　章成过来好几次要接徐子璧转移，都被徐子璧拒绝，她已然冷静起来，不管凤凰还是南京，那都是自己的家，只愿与亲人同生共死。
　　不仅徐子璧，连章泽也是坚持留下来，并且偷偷参了军，迫于无奈，他便于袁欣父亲袁少将手下临时领了个差，如今他一个人逃走，将来有何颜面见自己的兄弟朋友。
　　“我果然没看错章成，一个缩头乌龟、懦夫罢了！”林南点燃一支烟，翘腿靠在沙发上。
　　“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在徐子璧看来，就算逃避也无可厚非吧，如果可以活下来，但他依旧放弃了这个机会，章成还是好的，至少他对自己很好，曾经那个他也是意气风发的。
　　林南冷哼一声，突然面色沉重起来，道“不如，你跟……”
　　“我是不会走的！”
　　林南不止说过一次这话了，他希望子璧能安全，但又希望这时候她能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她是自己最坚实的力量，可她一定不知道吧。
　　徐子璧站在林南旁边，递给他一杯茶，林南笑着接过，轻轻吹了吹茶，水面上浮着的几片嫩绿色茶叶正打着滚儿，好不欢快，倘若不是欢快，那便是剧痛！
　　“报告，”依旧是那日领头的士兵也是林南的心腹黄冈，他有些犹疑，喘完几口气刚说完团长二字便被林南打断，“攻进来了？”
　　黄冈的沉默已然代表了回答，林南扔掉手中的烟头，大喝一声“出发！”那一刻如一个英勇就义的战士，虽然视死如归，但一定要活着，徐子璧暗暗祈祷。
　　当晚一路哄哄隆隆的脚步声、车队声、谈笑声，所有的胆怯都被淹没在冷风之中，这个11月过的可真快啊，再往后再往后就该是新年了啊……
　　林南在车中一路与黄冈商讨着作战计划，如今吴福线和锡澄线已然失守，南京已经赤裸裸暴露在日军直接进攻之下，这个岌岌可危的都城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夜色越来越深，林南略疲惫的靠在座位上，眼直盯盯对着前方玻璃外的若隐若现的寂静的草木，叹声道，“我打过很多仗，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但我不怕死，我愿意把热血洒在战场上。”又苦笑一声接着道，“现如今我是死不足惜，可南京的百姓终是无辜！”
　　“为什么是死不足惜呢？你是叱咤风云的将领，但也是普通的百姓，你有朋友，还有母亲，大家都会舍不得。”徐子璧急道。
　　“那……你也会舍不得吗？”林南侧头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期待。徐子璧低着头，一晌又抬头笑道，“当然！”刚说完只觉右手被紧紧握住，一张宽大，暖和，粗厚的手掌，属于军人的手掌。本能的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她只当不知道，车中还有其他人在，自然而然双手融合了一整个夜晚。

　　接下来的几天，林南带着士兵们在前线浴血厮杀，徐子璧在安全的营地里观看着作战地图，说是安全，只不过最后一道保命的防线罢了。偶尔徐子璧会提意见，哪里适合埋伏，哪里适合进攻，只是不论怎样的努力都只是以卵击石，日军武器装备完善高端，部队精良，而中国军队武器简陋，又是临危受命，准备不足，多数部队一触即溃。军队中人心惶惶，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逃兵，林南算不得完败，但兵力损失过半，只能按命令先行撤退。
　　冬日已经很深了，士兵们煨在一起相互取暖，为了防止被发现，也不敢在稀稀拉拉的丛林里生火，食物就快吃完了，附近也没有村落，好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林南跟徐子璧依偎在一件大衣里，他搂着徐子璧，本能让俩人靠的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在这凄凉的夜色中，徐子璧特别思念于乔，如果于乔在，她就不会如此之害怕，不会如此担心，不会觉得如此寒冷了吧。眼中泪水在打转，终是被衣角悄悄拭去。这几日见过太多鲜血，太多生离死别，这样的日子不知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