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梦》椰蓉

3、第二章 有一个人

　　回到学校的时候，尽管很多学生哭得稀里哗啦，颜安忍住一滴泪都没有掉：
　　天下之大，一定后会有期——她大声的对自己说，以后，她还会去三连长开的小酒吧坐坐，去二连长执勤的部队看他怎么继续折磨新兵……
　　军车一直开到学校门口停下，她们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夹道欢迎的人群，就像迎接凯旋的英雄。颜安她们仰着头，军姿纠纠的大步踏过校园中的大道，只是，她悄悄碰一下陆娅娅：
　　“嗐，她（他）们怎么都雪人儿似的？”
　　“小姐，你现在才发觉啊？我们早就是黑炭鬼了……”
　　随着第一阵上课铃冲进教室，又随着第一声下课铃冲向食堂，看着食堂浩浩荡荡的打饭大军，颜安对陆娅娅说：“斯人矣，壮观哉！”
　　食堂的师傅手继续颤抖，寝室的电脑依旧常常掉线，花开落间，颜安已经在这个学校度过了两个春秋。
　　每个周末她都会和一帮死党坐校车到九江城里去，搜罗各种美食，逛遍大小店铺。日落西山时，一群女孩子才嘻嘻哈哈的提着各自的战利品坐校车回去，后来公交公司的班车延长了时间，增加了班次，去城里更加方便。
　　如果时间很多，她们也会徒步从学校走进城，反正只有三四里地，沿途的菜花稻田风景绝佳，路过的镇口上永远有美味的烧卤摊子，和新鲜的水果出售。
　　某天，陆娅娅上课前凑在她耳边说：“听说王老师病了，系上派了一个研究生来给我们上课。”
　　“嗯？好啊！昨晚上没睡够，我坐里面。”
　　上课铃声响起，当谢远峰夹着讲义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眼睛拉成了一道直线，他把讲义放下，对全场笑笑：“我姓谢，你们可以叫我谢老师。”
　　阳光照进他黑玉一样的眸子，光芒璀璨。
　　他主讲的是区域经济，厚厚的本子被颜安记得满满当当，一丝缝隙都不留。陆娅娅看她的笔记，说：“他哪有讲那么多话？这些……喏……还有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我回去查资料补上的。”
　　“他没叫我们做功课啊？”
　　“主动点不行么？”
　　“主动……咝……颜安我看你怎么主动？”
　　一阵剧烈的拍击声啪啪响起，路过的人都把头伸进来看看，“哟！陆娅娅，你又被颜安修理了？”
　　“她修理我？……切……”
　　啪啪——啪啪
　　校园里开始出现一辆红色的跑车，开车的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子，高挑的个子，脚步踩在石子路上，的笃成了一串音符。
　　人们在悄悄的说：叶东娜，市里歌舞团的台柱子果然不一般。
　　她每天下课的时候开了跑车来接谢远峰，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来是谢部长的三公子，啧啧！肯到这个小学校来教书。”
　　“听说谢部长当学生时的导师就是经济学院的赵封教授，谢部长是送儿子过来当赵老的关门弟子的。”
　　“赵教授？人家要不是因为落叶归根，才不会到这里来呢！”
　　颜安闷声不响的查着资料，不过不再光是经济学，文史哲什么都有。
　　陆娅娅和她站在两楼间的栏杆处吃冰淇淋，都是她们最爱的香草味道。看着颜安飞快的转动圆筒，淡紫奶白的松糕迅速小掉，陆娅娅碰碰她：“喂！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看，这里风景好美！”
　　阳光从午后的白云中穿过树影，把斑驳的光线洒到淡黄的楼面和朱红的栏杆上。两个人的身影都变得秀逸颀长，远远的被投影在空地边缘。一阵一阵的风拂起她们的裙角，长长的头发在风影里闪着光。
　　颜安叹口气，对着天上的云朵懒懒的扯了扯嘴角。
　　****
　　庐山秋天时候枫叶最美，火红的叶子映照晴川溪流，漫漫的铺泻在石壁上，坡道中。层层浸染，每片叶子都红的不一样，每片叶子都精巧得可以收藏。
　　颜安也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上山了，郊游春游秋游，踏青实习假期，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在这山上度过。这一次是实习前系里学生会组织大家联欢，把系上所有老师都请到了山上。
　　颜安既然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招呼老师的重任自然义不容辞。她前前后后忙活，陆娅娅却踢了她一脚：“喂，那边去，这里有我呢！”
　　她说的那边，是谢远峰坐的地方。颜安还没来得及抗议，陆娅娅已经扯开亮亮脆脆的嗓子说：“来来来，坐近点，现在我起个头，大家跟我一起唱《婉君》。”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男老师都退了后。女同志迅速的聚拢过来，调整一下状态，齐声唱了起来：“有个……”
　　“陆娅娅这个团支书当得真合格……”颜安一面想，一面让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快步向那个站在回廊上看红叶的青年男子走过去。她的手心里虽然全是汗，但她笑容明媚而阳光，乌黑闪亮的长发轻轻在身后飘扬，脚下一时半的坡跟皮鞋清脆而有节奏。
　　回廊曲折，虽然近在咫尺，却要绕上好长一段弯路。
　　远处树下闪出一个雪白的人影，向这边扬了扬手。她一声未出，男子已经闪电一样的转过头，快乐的摆手作为回答，随即大步走向那边。
　　颜安让自己继续保持笑意，还是用轻快的步子往那边走。
　　枫树下那个有一头乌黑卷曲长发的女子，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一身雪白的猎装，手里拿着一顶同色的圆边帽，米白色的鹿皮靴子神气的包着主人纤巧圆润的脚踝，她腰上一串细百合花瓣的褶子让那婀娜的身影起伏有致，优雅动人。
　　谢远峰走到她身边，两个人的笑容就同时绽放在枫树最美的绯色里。
　　颜安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她飞快的把两手合上，做出惊讶羡慕的模样迎上那边丽人投过来的一瞥。见惯不惊的笑笑，丽人的眼光毫无知觉的滑过去了。
　　颜安从侧边穿回长廊，茶座的歌已经唱完。颜安拉着几个女孩子，指着那边枫树下的丽人给她们看，用赞美的语言惊叹远处的美丽，几个女孩子吃吃笑成一团。
　　陆娅娅沉着脸走上去把她拉到角落：“你在干什么？你疯了？你又不是没见过美人，用得着做出这幅惊艳的表情吗？你演戏给谁看？”
　　颜安抬眼看着她，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对不起，娅娅。我演戏给自己看。”
　　谢远峰第二年考上了北方大学哲学系，叶东娜也于第二年被市里保送到音乐学院深造。
　　“从此双宿又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陆娅娅在给好友的邮件里这样写，“我有一个死党难过的一塌糊涂，可她硬是拽得自己没事人一样，我开始膜拜她了……”
　　四年的光阴如此迅速的消失掉，当毕业歌在她们教室回响时，颜安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没有去过庐山。
　　这近在咫尺的精灵，每天日出日落时分最美，远看近看都有神采，可是自己，只愿意从此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