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左思妄

45、波斯回信公主祭葬

　　自收到沈君华字条后，烈王便派了云影卫前往波斯传信，希望陆靖风能出兵相助。苦等半月，总算得等到了回信。陆靖风说，他可以出兵相助，但是他有个条件——

　　若烈王功成，他要做烈王的男后。波斯大翼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此时沈君华的死刑刚刚判下，烈王哪里还能犹豫？只要能救沈君华，他万死不辞，立马派人再次回信，答应了陆靖风的请求，并与左缙、忠王商议后确定了接下来的谋划。

　　期间，左缙私下与烈王谈过一次，恳请烈王，若是功成，保君家平安。烈王应允了。

　　这时候，长公主轩辕翊的死讯也传了开来。

　　……

　　大理寺牢狱内，墙顶栅栏小窗，月色透入，冷辉之下，倚墙而眠的人影单薄瘦削。青丝散乱，面白如纸，眉头深锁，唇干息微，双腿曲折，血迹斑斑。这个青衫纶巾、风华绝代的大翼右相，这个百姓敬之爱之、文人志士仰慕之人，如今成了如此狼狈模样。

　　姑苏修踏入牢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心疼的场景。他表情未变，走近沈君华，开始给他上药。这个官场上人人敬畏的玉面修罗，用刑时手段狠辣毫不留情，上药时却动作轻缓，仿佛可以叫人窥探到他深藏在冰冷盔甲之下的柔软的内心。

　　那夜君妄来找姑苏修，请求姑苏修实践年少约定，为他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开始，君妄想让姑苏修允准左缙来探视沈君华，姑苏修拒绝了——烨帝下令关押沈君华时就曾说过任何人不许探视。君妄被拒后，失望地离开了。

　　姑苏修望着君妄离开的背影，没有多加解释。从此他就白日里审讯，深夜悄悄地来牢房给沈君华上药。若非如此，受了刖刑的沈君华可能早就挨不住，发炎发热，甚至可能早早丢了性命。

　　沈君华半靠着石壁本就睡不踏实，听见响动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见是姑苏修并无意外，他微微勾起唇角，道：“多谢姑苏大人。”

　　见沈君华醒了，姑苏修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并非是因被沈君华发现而觉得不妥，而是犹豫是否应该把长公主的死讯告诉沈君华。反正沈君华也是将死之人，何必徒增他临终前的痛苦呢？让他就这么以为自己的妻子活得好好的，也挺好。

　　沈君华看出了姑苏修的犹疑，开口问：“姑苏大人有事？”

　　“无事，看沈相死了没。”姑苏修淡淡回道。

　　沈君华道：“沈某一身才学还未尽施展，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姑苏修又一次顿住了，他最终还是决定坦言：“长公主薨了。”

　　这句话撕破了沈君华平静的面具，他怔忪了，以他的聪明通透，很快就想清了事情的因果缘由。拳头渐渐握紧，待姑苏修上完药离开，他才终于狠狠地捶了一下墙面。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这个在受酷刑时都未曾有丝毫示弱的人，流泪了。

　　他低语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

　　本应由长公主的儿子头上裹着白布、戴斗笠，到亲人家里哭着报丧的，但是沈元已神智不清，于是只有宫城的丧炮鸣响。

　　杜鹃花还未开，京郊密林的子归就开始彻夜啼叫，那凄凉哀怨的悲啼，激起人无限情思，像是为长公主唱一曲哀绝的挽歌。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长公主是尊贵的皇亲，忠王、仁王、贤王、烈王、孝王还有异姓的寰王和宇王闻信都前来吊丧，还有朝中重臣、与长公主交好的一些大臣女眷也来参加吊唁。左缙也需前去。

　　天刚蒙蒙亮，左缙穿着一身素服入宫，来到轩辕翊的灵堂。

　　帘卷在风中飘荡，灵台上摆着供品、香炉、蜡台，长明灯焰闪烁，有丝丝鬼魅的气息。据说，长明灯是死者的灵魂，引渡死者去到那遥远的彼岸。

　　左缙心情有些复杂。在他年轻时，曾对这位能成为沈君华妻子的女人很是妒忌，他曾经暗中观察这位长公主，希望从她身上找出什么污点，找出让沈君华不爱她的理由，但是他发现，长公主心肠柔善，温婉贤惠，知书达理，根本无可挑剔，和沈君华站在一起正是金风玉露，天作之合。他对长公主起了欣赏之意，见沈君华与长公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便渐渐地化为祝福之情。

　　现今虽他对沈君华已无意，但眼见着长公主身死，他不由深深地为这位丽人叹惋。新婚之夜的幸福笑靥仿若昨日，如今却难再觅音容杳杳。

　　他知道，长公主之所以香消玉殒，为的是沈君华。

　　他忽然又想到了君妄——或许是因为心上有这个人，所以无论什么事都会想到他，无论何时眼神都会追随着他。他曾立誓要守护君妄，绝不能让君妄在动乱中受伤，若是失败也绝不能让他受自己牵连而死。

　　在哀乐中，左缙与其他前来吊唁的武将一同向灵枢跪拜。沈元一直在一边，穿着孝衣，看着往来的一个个朝臣们，咧嘴拍掌地傻乐。

　　左缙出了灵堂后，恰好遇到兵马大元帅的发妻良夫人，与他们的女儿、被左缙认作义妹的秦修仪，她们都穿着丧服，面色沉重。

　　见到左缙，良夫人带着秦修仪向左缙行礼：“见过左将军。”

　　左缙侧身避开，客气地将良夫人扶起来，低声劝道：“不必多礼。请良夫人与仪妹节哀。”

　　只是宫中的一次巧遇，两方互相见了礼，就话别了。左缙正欲直接出宫，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守在灵堂前等良夫人与秦修仪出来。

　　秦修仪与长公主私交并不深，但在她的印象中，长公主可以说是大翼贵女的模范，她出身高贵，美丽贤淑，有着令人羡慕的夫君，只可惜天意弄人，年纪轻轻就走上了绝路……

　　为长公主吊唁完之后，秦修仪惊讶地发现左缙仍未离去。刚欲询问，就见左缙上前一步对良夫人说：“良夫人，左某有几句话想与仪妹说，还请良夫人允准仪妹多留片刻。”

　　良夫人也是讶然地看着左缙，之前良夫人为自己的女儿向英夫人示好，哪知道左缙却说对女儿只有兄妹之情，多少驳了她们家的面子，可是女儿一直在为左缙说好话，良夫人也只好不计教。此时为何又倒贴上来，莫非是反悔了？

　　大抵在母亲眼里，自家闺女总是最好的。所以当良夫人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左缙的时候，左缙虽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顶住，尴尬地目送良夫人先行离去。

　　秦修仪抬头，朴素的服饰与妆容更显得她姿容清丽，一双灵动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左缙，让左缙恍若见到了年少时的君妄，秦修仪问：“大哥找我有何事吩咐？”

　　左缙问：“仪妹最近过得如何？还是时常在大元帅营中走动吗？”

　　秦修仪爽朗一笑，点头道：“是呀。父亲虽已半隐退，所率亲兵也不若大哥的骠骑军那般体量庞大、气势雄浑，可是毕竟也是一支老练精兵。小妹时常前往军中，与将士们讨教武技，或听老兵们讲讲他们经历过的战役。”一边说着，她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听他们的描述，我也能想像那番沙场豪烈场景。我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披挂上阵，刀下论生死，马上定乾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领百万熊师，护九州国土。”

　　这个模样秀婉的女孩，却有着比一般男儿更广阔的心胸，更伟大的志向。

　　左缙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兵马大元帅秦御骁选择守卫烨帝的话，那们他们或许终将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吧。只不过此时，左缙依然想将她当妹妹爱护，于是整肃了神色，认真劝道：“仪妹，这段时间京中恐怕不太平，你还是呆在大元帅府中，不要随意外出的好。”

　　左缙的话让秦修仪有些意外，她瞪大了水灵灵的眸子，疑惑道：“现四方无事，九门提督、宣威将军、大哥与父亲四位大将都在京中，何乱之有？莫非真如那民间传言所说的，有人要谋逆不成？”

　　左缙拍拍秦修仪的肩，止住了她的话头，凝视着秦修仪的眼神似大海般深邃伟岸、包容宽和，让人不由心生信任依赖，左缙道：“仪妹，你可信为兄？”

　　“自然是信的。”秦修仪被左缙的眼神震住了，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那你就不要多想，”左缙宽厚的大掌摸了摸秦修仪的头，温和道，“那些朝廷纷争自有我们这些朝臣操心，你就不要牵涉其中了，你还年轻，保护好自己就好。”

　　秦修仪微微垂下头，乖巧顺从道：“好，小妹一定听话。”

　　她视线向下，似是盯着左缙腰间的那柄“镇元尚方宝剑”，又似只是对着那个方向出神。她的眼神格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