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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心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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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席叹气,忌惮地回答:“席赶到时,那人也已丧命。伤口极其细微,恐非寻常剑器所致。晋帝亡国之君,尚能调度如此恐怖的势力,主公是否立即奏禀今上?”
萧素望着他,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若奏禀楚帝,必定大军围剿,司马消难一日不死,楚帝寝食难安。但是……
良久,萧素闭眼道:“消息……暂时拦下来。”
“主公!”殷席吃了一惊,诧异地劝道,“晋帝出东海尚不知何为,且能操纵的势力敢在帝京杀人夺命,嚣张至极。如不尽早铲除,恐危及桓楚社稷!”
他皱眉,再次沉默,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殷席实在不知此等刻不容缓之事,为何主公一再迟疑,到底在顾忌什么。
不等萧素说话,半空突兀传来一道冰凉彻骨的冷笑:“这等消息你也敢拦,会稽王如今真是一手遮天啊。”
只见街边最高那颗柳树树顶单足立着一名消瘦的少年,及腰长发遮掩了他一半面容,仅露出狭长的丹凤眼。他垂手而立,握着一柄铁索弯刀,雪白的衣袍上鬼影缭乱。
萧素遥望他,平静道:“特使才算一手遮天,敢置圣谕不顾。”
后周倾颓那日长安公主逃走,楚帝命百鬼缉拿,因有公子初相助,一时无法成功。月余楚帝决意发兵晋国,待景妩临楚宫,公主自然也是座上宾。故下旨撤销缉拿公主命令,诏百鬼即刻返宫。但百鬼接到圣谕而不顾,仍千里追杀公主二十余日,最后公子初明令警告才罢手而回。
但此事楚帝并不知道,百鬼只说路途遥远,一时迷路耽搁了,朝中有知情的也没有敢讲。
“你消息倒灵。”百鬼阴阴地笑,并未动身从柳树上下来,保持着俯视的姿态道,“但无论如何,即便你要让我丢了性命,这种事我还是要奏禀今上的。与桓楚大业相比,区区百鬼一条贱命不算什么。”
萧素点头道:“我知道了,特使想逼我反?”
“大胆!”百鬼吃了一惊,萧素若在帝京反叛,未稳的皇权难以镇压。他一身赤诚忠心,恐也不能力挽狂澜。
萧素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不久百鬼从柳树上落下,隔着六级石阶道:“会稽王是个不喜说话的人,我明白,我也是。”
萧素无声笑了,徐徐踱步下来,直视他道:“特使真是俊杰。”
“那,这道消息?”百鬼冷着脸皱眉。
“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萧素随意地拍一拍百鬼的肩,喜愠莫测道,“都是特使的功劳。”
“我哪来的功劳?”百鬼无端端倒退了一步,闷哼一声,眼神怨毒,转身消失在层叠的无边院墙中。“我今日又不曾见过会稽王。”
百鬼一走,殷席上前问道:“主公,是否即刻禀报今上?”
萧素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亲自去。他人不过无辜牺牲。”显然也对不知名的恐怖势力有所防备。
殷席领命,复又从小厮手中夺过缰绳,跨马而去。
……
骊山高处入青云,令姬与萧素分别后,同众人玩赏一阵,趁小憩时独自散步,拆了深鹤的信。
方一读完,她不由微微激动。深鹤师承后周宫廷禁咒师,保护父皇一人离开是万万没有问题的,彼时两人俱亡的消息她不肯信。现在果然不错,他在信中写道,二人只是为绝楚军追捕而故意作溺水身亡表象,尸体并不是他们。眼下深鹤同司文堂取得联系,已作为耳目回京。
更要紧的是,父皇毫发无损,但竟不知何故一人东渡大海而去,还无意令东陲郡公发现踪迹,递了消息进京。
驿站官署立刻禀报给会稽王门客,深鹤来不及阻止,只灭了东陲信使的口。
“萧素得知一定立即上报,现在半路拦截也许来得及。”她作出定夺,将信塞进香囊中,回到八角凉亭中懒懒地靠着木柱坐下,打不起精神。
众人尽兴了,见她露出倦色,便都知趣地到此为止,劝她下山。
令姬在山下与众人分别,数架牛车依次驶远。宫人仍拢着轿帘,小声问:“公主,回宫吗?”
“你们先回,我在城外转转。”令姬根本不容拒绝,一把抢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疾奔前行。不到半刻,她发觉身后有人,不过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她恨死了他。
空旷的道路尘土飞扬。
身后的百鬼阴魂不散。
令姬回头道:“百鬼特使脚下功夫真是厉害,比我的坐骑还要好。日后我去哪儿,干脆叫你来拉车吧?”
百鬼清秀脸庞一阵抽搐,“百鬼奉命行事而已。”
“呵呵。特使知道外人叫你什么?”
百鬼盯着她神色不善,脚下一点没倏忽。令姬一字一句道:“走狗。”
语毕,百鬼猛然凌空掠过她立在前方,宝马嘶鸣一声停下来。那把弯刀直指令姬喉咙。“你再说一次试试?我刀下的皇族也不怕多你一个。”
“特使吃了什么?”
百鬼拧眉不懂她的话。
令姬便笑道:“好大的口气。说得跟你太上皇似的。但我明明记得楚帝他爹,他叔都入土为安了呀。”
她刚说完,百鬼已将刀刃刺到她皮肤上,锋利而冰凉的薄刃让人胆寒。只要她稍一动作,喉咙就被划开。
“司马令姬,你一个亡国奴,对我出言不逊是在找死。早知就该在两月前虐杀你,要知道陛下本就视你为眼中钉。”百鬼面庞因怒火变得扭曲。
他还敢提起两月前的追杀。很好。
令姬丝毫不惧,冷冷地接口道:“可不是,要不怎么瞎了眼养着你这样阳奉阴违的走狗。你得谢我才是。”
“我谢你去死!”百鬼博然大怒,一刀劈下。令姬纹丝不动,喝道:“你敢!你忘了会稽王手中还有你的把柄吗!”
“什么把柄?”刀悬在半空中,他阴晴不定地问。
“三月前撤销追捕我的圣旨你还留着吗?”令姬亦是在司文堂知道的情况,此时却派上大用:“你今日伤我分毫,明日你就背上‘无视圣谕’的罪名。历来不是顺承大统的皇帝,都有个绝症叫多疑,你想必知道你的主子更是病入膏肓了。来呀,杀我,三日凌迟在等你。”
“会稽王!好,好。”百鬼点头收回刀,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陡然返身而去,不再跟随。
想必是去找会稽王萧素了。
纵然楚帝再怎样赋予他无上权力,但那也基于他绝对的忠心与顺从。他心虚了,果然并不忠心于楚帝。
令姬抚过颈间,彼处有微凉的血液慢慢渗出来。
“竖子,不可忍。”令姬甩手抖落血珠,纵马一骑绝尘。
暮色四合,一匹骢马在街道上奔过,嘚嘚的马蹄声使十丈外仅有的几名水窑巷百姓急忙避开。
将夜,禁令对楚人不严,但对帝京的后周百姓十分苛刻。楚帝将“冥顽不灵,未及时出城相迎”的周人与晋人打入奴役等级,任何刑法都对他们更为不利。
这是亡国人必将领受的惩罚,他们没有尊严。
殷席是楚人,不畏宵禁,只一脸警惕,冷面直视前方。很快他奔过这条贫穷的巷子,引起一阵艳羡,夹杂着几不可闻的疑惑。突然殷席勒马朝空街四望,低喝一声:“何人窥视,出来!”
话音一落,殷席只见一鸦青锦袍少年缓步而来,玉衡簪长发,落日里有种不真实的神仙风度。
“先生往哪里去?”
殷席喝道:“我要入宫,你快让开!误了大事你吃罪不起。”
“先生,我此行正是不让你入宫。”少年眉目很冷,双手一抖即是一串唯美剑花。但他来到近处,殷席才发现他并不是双手持短剑,而是——双手除拇指外四指并拢,各夹着三柄薄如蝉翼的离心锥。
寒光在锥尖闪烁。
殷席刹那明白过来了,两人交手时他肯定道:“城外驿站,人是你杀的!”
深鹤只静静道:“先生顾好自己,我怕你分心会死。”
“怕我死?你们到底是何组织?”殷席冷笑,也不忘探听消息,“明目张胆地杀人拦截,你巴不得我死吧?”
殷席觉得他说话可笑,难道他们还有仁慈之心,并不是来杀自己的?
深鹤也不辩解,只是攻势更猛。殷席大开大合,不给他致命一击的缝隙。
那几名百姓看得惊心动魄,忽然曾经那位私塾先生认出深鹤来。他不刻意压低声音道:“咦?那不是阿——深鹤么!皇后……”
深鹤大惊失色,不能让人吐出公主的名讳来。他不挡殷席的那一掌,生生受了,越过一切障碍堵上了私塾先生的嘴。
“别乱说话,你听到的,我真会杀人。”他面容一红,喉咙吞咽了一下,低声威胁道。
私塾先生脸狠狠一白,抖如筛糠,靠着石壁连连点头。另几人也急忙捂嘴发疯似地奔回巷子里。私塾先生见他们走,目露惊恐仓惶,呜呜地直摆手。
深鹤刚一松开,他便头也不回地逃进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