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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悟黄粱 ...

  •   “洪德元年七月,云王梓行至领地滇州,同年八月,魏王枫行至领地黔州,越王杉行至领地桂州。”
      “洪德二年八月,云王梓掘云铜于东川,得赤铁于安宁。”
      “洪德四年二月,魏王枫得黑石于珠藏,同年四月,越王杉应圣令通商海外,敦促经贸之大行。”
      ……
      “洪德八年元月,魏王枫以匪祸为名,申募兵八百人,疑似超额两千余人。同年九月,云王梓以平缅为名,募兵若干。”
      ……
      洪德十年七月,北狄扰边,疑似与魏云二王联合。
      综上,少则三月,多至半年,滇黔二州必乱。
      看着眼前顾靖河呈递上来的奏折,贺海清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原来只需奏折上不多的几行字,藩王的不臣之心便昭然若揭。
      他身为堂堂大尧皇帝,竟然连滇州有赤铁矿,黔州有黑石矿都一无所知,难道这十年来的安逸让他的警惕心都喂了狗?这样下去,苍生遭难啊。
      贺海清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动作一顿。
      “顾靖河。”贺海清沙哑地问道。“朕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
      “臣……”顾靖河一听,面露苦笑,立刻半跪于地。“皇上多虑了。定国公并没有组建自己的情报网,这个是臣根据贩夫走卒茶馆乡书的口耳相传所推得的一二。毕竟做得再隐蔽,魏云二王也无法与黎民百姓脱得干系。”
      “哦,长风啊,朕刚刚孟浪了。”
      “无妨。身为定国公,臣自然有分寸。”
      “那好。你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是,陛下。”顾靖河垂眸起身,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果然,天家哪有什么真情义气?顾靖河暗自喟叹。权力啊,啧啧。手握大权之人,哪有什么真正的热血与忠诚!
      天下人眼中,定国公府向来子嗣不盛,代代单传,乃因定国公长年征战沙场,血光过剩。可谁又知道,每一代定国公都和当任皇帝暗中约定:每一代皇帝都不找定国公的麻烦,而作为代价,每一代定国公,无论是否为嫡系,都只能有一个儿子活到成年。也就是说,每一代没被选中的定国公府的公子下场只有一个:十来岁的时候开始莫名地缠绵病榻,将将十岁之时早夭。毕竟,天下三军之三成在定国公麾下。若是子孙昌盛,不用说皇上,便是武将自己都能以为定国公要反了。
      每一任定国公成年之时,他们都会收到他们父亲的忠告:即使是再壮志凌云欲挥汗沙场,也得顾着天家的心思。
      ——因为,你的成年,是用你弟弟们的命换来的。
      顾靖河闭上眼,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小自己三岁白面团子软软地叫自己哥哥,想起了他喝下父亲赐下的“十日寒”时苦得皱成一团的脸,想起自己一把火烧了别院,板起脸毅然决然地对着弟弟说“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不是兄弟”时他眼中的伤痛与绝望。
      顾靖泽,他长叹一声。我真的不能回头,因为我首先是大尧定国公,然后才是你哥哥。
      本是一心为国,结果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一国之将如斯,还真是……悲哀啊。
      他想起第一世年幼时被其他府上的公子欺负,没打过便坐在地上大喊“我是定国公府的嫡子,你们这些人居然敢动手?”结果父亲刚好路过,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那时,父亲说:蠢货,你要记住,定国公这个身份,永远都不是一个炫耀的资本。
      是啊,父亲。定国公这个名头,不过是个光鲜的笼头罢了。笼头它再漂亮,也终究是个笼头。
      顾靖河走出紫禁城,看见了在大殿外等候的封子骁和公孙墨阳。
      “阿骁,墨阳,我们出去吃一顿吧,我请客。”顾靖河唇角一勾,将刚刚眼底的悲哀隐藏得滴水不漏。
      “将军,又是那个……”你弟弟的忌日么?封子骁向来不善言谈。看着顾靖河幽幽撇来的一眼,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是对昨天晚上我的行为向你们道歉。毕竟你们可是跟着我吃瓜落了。”顾靖河淡淡地说着,眼神飘忽。
      这样,也好。
      “诶,大哥,我说昨儿咱刚把人家的酒楼给拆了,今儿就出去吃吃喝喝有些麻烦啊?”公孙墨阳微微一笑,看向顾靖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那二弟以为如何?”顾靖河问道,漆若深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宠溺。
      “不妨问问三弟?”公孙墨阳回头,眉梢微挑,眼波流转,端得是顾盼生辉。
      封子骁听了这话,一愣。“大哥,我……”
      “但说无妨。”顾靖河回首看向封子骁。“你这种性子以后怎么统帅千军万马?”
      “我……”
      “大哥,你这也太严肃了些。”公孙墨阳转向顾靖河。“三弟你大胆地说,哥我罩着你!”
      封子骁怪异地看了公孙墨阳一眼。“大哥,我们今天不妨去‘定风波’。”
      “‘定风波’?”顾靖河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长安城新开的酒馆?”
      “诶~没想到我们腼腆的三弟也这么风雅。”公孙墨阳以象牙笏微掩唇角,调侃道。“大哥不清楚也是自然。这‘定风波’乃长安城第一茶馆。据说这茶馆的主人隐世高人,不消说文人四友君子六艺,便是医术策论也是凤毛麟角,长相更是惊为天人。可叹这人很少出现在人前,据说只有‘异人’能让他另眼相看。”
      说到这儿,公孙墨阳一顿,神色莫名。“不过,这个说法少说也有三十年了。而‘定风波’的老板从来也听说过换人……”
      “行了,就去那儿吧!”顾靖河说道。“难得去回文人的地盘,我们回去换套衣服,一个时辰以后去拜会一二。”
      茶馆“定风波”。
      背街的窗边,坐着一黑一白一双璧人。那着黑衣者内里乃白色深衣,披着的那重重叠叠的外衫上绣着精致的兰草。及腰的长发随意地一扎,斜斜地靠在琼州梨花木太师椅上,笑得意味深长。而那着白衣者打量着眼前的棋局,似是猫儿的狡黠。指尖那黑色棋子“扣扣”地轻击桌面,衬得那玉色的手指更为白皙纤长。
      “这十杀阵,子安以为如何?”那黑衣者看着眼前那苦思冥想的人,忽而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却又凉薄得很。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三郎果真是算透千手无一遗策,子安惭愧。”
      “承让了。不过算起来子安你只差了我三子,也算得上是大尧翘楚了。” 他似调笑地问道。“特别是在你没用推衍之术的情况下。”
      “呵,三郎说笑了。在下一直在用推演之术。”
      “不不不,子安,此推演非彼推衍。我所说的推衍之术,乃窥天机之术。”着黑衣者向后一靠,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慵懒。
      “哦,怎么说?”
      黑衣者突然直直地看向沈谨晏的双眼,还似平日里那般笑着,却令人莫名有种不可拒绝的威严,好似面前盘着一条大龙,好整以暇地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它,跪伏于前。
      “你说呢?”他声音似刀锋般冷厉。
      沈谨晏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怔了一怔,而后反应了过来,微微苦笑。按照他洛庭秋的说法,他已经脱离了天道的轮回,转而成为天道的契约者。果然,这就是改命师的威压?
      “哦~三郎消息果然灵通得很。推衍之术一事,子安可不记得向别人提过。”
      “如果这点事我都不知道,我还做什么改命师呐。”洛庭秋啜了一口一旁的武夷岩茶。“子安,来一壶么?”
      “罢了,子安更喜顾渚紫笋。”沈谨晏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钟。“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推衍一术,千变万化而归一,沧海桑田乃恒常。然千变万化无穷否?沧海桑田可尽矣!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沈谨晏顿了顿。“推演之术,只须明察秋毫,见微知著,些微耗神即可。然推衍之术,事关天道。窥天机一事,必定会耗些寿元。子安也不是蠢的。本就体弱,更何况平日里推演之术已足矣,再去耗那寿元窥那天机,又不是家国大事,何必呢!”
      “既然如此,何不脱离六道轮回?”洛庭秋微微一笑,却如同天道般凉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盖因天地无心于爱物,而任其自生自成;圣人无心于爱民,而任其自作自息。究其根本,乃因众生之渺然。遑论所作所为,皆改天甚微。子安,既汝乃窥天之异人,何不脱天道之所制,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更何况若是脱离六道轮回,你肉身之变化将永远停在你脱离的那一瞬。既然时间都停滞了,又怎怕耗费寿元?”
      沈谨晏听罢,稍稍沉吟,而后一笑。“三郎,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游说子安,子安于心有愧啊!”
      “子安何出此言?”
      “天地圣人之所以视万物百姓为刍狗,是否因脱离了因果?”
      “然。”
      “若是脱离了轮回,与天道定下契约,子安可否以为,这契约之人成了天地圣人?”
      “然。”
      “而成了这天地圣人,大尧的国运便于子安再无半点干系,然否?”
      “然。”
      “哈哈哈,既然如此,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沈谨晏朗声大笑。“人这一辈子,怎么说也要有所追求。我沈谨晏这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圣人。可于我来说,天下兴亡,大尧繁盛,皆有吾责!”
      “子安。”洛庭秋皱眉道。“你可知你有窥天之能本身便是有违天道?若是不脱离轮回,你便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那又如何?纵使生命悠长若冥灵大椿,若不能拯救黎民苍生,还不抵刹那芳华。” 沈谨晏看向洛庭秋,傲心傲骨不似凡尘。“我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洛庭秋听罢,唇畔微扬。
      “沈卿高义。”
      “只是……”洛庭秋微微一顿。“那个真心待你的人,或许被你辜负了生生世世。”
      言罢,洛庭秋起身离去。
      洛三郎,我沈谨晏何时辜负了谁?沈谨晏默然。良久,欲归。
      “小晏,你身体怎么样了?”耳边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令人讨厌地熟悉。
      “艹,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小晏!”
      “诶~大哥,丞相大人怎么又炸了?”公孙墨阳调侃道。
      顾靖河摆了摆手。“好好好,不说了!我小时候领你和阿清逛遍长安城的时候那么叫你也没不乐意啊!”
      “废话,那时我才七岁!现在我多大?二十五了!”
      “我都二十六了,你还是比我小啊!再说了,你到现在都没结婚,还不算是大人吧?”顾靖河说着,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坏笑。
      “你还有脸说?顾靖河,你这个祸害,真是够了!”
      “让要嫁你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好?”沈谨晏欺身上前,一把薅住顾靖河的领口,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低声道。“再这么下去,全长安的人都得传大尧的丞相不、举,懂、了、么?”
      “那怎么了?我知道你行不就得了?”顾靖河无所谓地答道。
      “你知道,你还能当我老婆?”没等顾靖河接话,沈谨晏接着道。“天天坏人姻缘是损阴德的,你这个祸害就不怕战场上箭头都朝你飞?”
      顾靖河乐了。“你都说了我是祸害了啊。我都是祸害了,这老天若是收了我,它该有多蠢。”
      “你……哼。”沈谨晏转身离去。
      看着沈谨晏离去,顾靖河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大哥?”封子骁上前问道。
      “无妨。”顾靖河挥了挥手。“走吧。”
      是夜,乾清宫。
      贺海清看着眼前虚晃晃的一片高大得不正常。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杏黄色的皇子服,有些愕然。
      “清儿……”那是母妃娴妃娘娘的声音。夜晚被焚毁的殿前,漫天的火光之中,母妃那绝代风华隐隐绰绰的窈窕身影让人肖想。
      “母妃……”贺海清无意识地嗫嚅着,伸手抓着母妃的衣角。
      “贺清,孽障!你不是朕的儿子!从今天起,你改名为贺海清,和你那肮脏的母亲滚到冷宫里去!”
      空中声音隆隆地传了过来,好似九天之上的神祗降下万钧雷霆。
      “今日一事,你们敢透露半个字,便死无葬身之地!”
      周围跪伏于地的侍女们面孔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没有半点声息,她身旁的母妃。
      “哈哈哈,皇兄,没想到吧?这清儿其实是我的儿子,今天我登了大统,这大尧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远处传来一阵神经质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贺清,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二皇兄怨毒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皇位,当真是‘名正言顺’!”
      “贺海清,你这个冷血而又卑鄙的衣冠禽兽,真是手腕了得!”太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杂种……”
      “贱货……”
      耳畔传来一声声辱骂,让贺海清忍不住捂起了耳朵。可这声音愈发刺耳,针扎似的,刺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睁开了眼睛,只听身后走过的一个个曾经死于他剑下的皇兄,他回头一看,那久远的记忆中那些或俊逸或美艳的脸一个个都如同化了的饴糖,鼻子眼睛最揉成了一团!
      不……不要……他想着。不要欺负我……
      “你们……你们都给我抬起头!”他色厉内荏地向着那帮侍女们吼着。侍女们应声抬头。这回脸上倒是干净了——连五官都没有,如同一张张白纸一般飘在贺海清的面前。
      不!!!!!!!!!!他内心呐喊着。
      “娘……”他紧紧地拉着母妃的衣袖,祈求得到一丝庇护。
      半饷,娴妃终于转过了头——那是顾靖河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梦醒,溃不成军。
      月上中天。贺海清起身,向窗外凝视。长而卷翘的眼睫如同鸦羽般翩跹,在眼底打下一片云翳,眼角的胭脂痣更是红得宛若滴血。
      自己这是怎么了,连他都信不过了,贺海清自嘲而又凉薄地笑了笑。
      贺海清心里清楚,他根本就不具备继承打通的资格,因为,这文武双全天下闻名的尧皇贺海清,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叛王贺棣的儿子。而他母族被抄家,也不是因为家主犯下重罪,而是娴妃的私情暴露了。
      “福贵?”
      “奴才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现在是子时三刻。”
      “哦,没事儿了,你出去吧。”
      “嗻。”
      他贺海清,早就不是当初那天真的三皇子贺清了。
      黄粱一梦,一叶知秋。三生忆水,残月如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悟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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